第22章 你就是我的出路
赫連清急匆匆趕到戲劇學院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申城戲劇學院是建國初就成立的知名的學府,赫連清一度擔心自己的輪椅會無法順利同行。幸好,門衛十分通情達理,允許他将車停靠在教學樓的教師專用停車位上。而舞蹈系的教學樓是前幾年新造的,殘障設施齊全,電梯直接載着他來到了三樓。
教師辦公室的門口,白鷺背靠着牆站在那裏,蔫蔫的。她穿了一件寬大的黑色羽絨服,胸前繡有“申城戲劇學院”字樣。脖頸細細長長,毫無依傍的從羽絨服領口裏探出來,唆唆的冷風忘裏面灌。羽絨服下露出一雙穿着緊身襪的小腿,腳踝精細,足下還蹬着一雙肉粉色的芭蕾舞鞋。她低着頭,用足尖一下一下的點着地面,好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學生,又像是一個等待提審的犯人。
赫連清止不住的心疼,一個星期不見,白鷺似乎清瘦了許多,臉色也不怎麽好,似乎比最後一次在雨中辭別,更蒼白了一些。
在行動前,赫連清揉了揉略微萎縮的雙腿。因為,突然接到白鷺的電話的,情緒激動之下,這兩條不聽話的東西,竟然痙攣了一路。萬幸的是,從他把自己從車上挪下來之後,雙腿又恢複到軟綿綿的狀态,無力、癱廢。
赫連清将兩條腿扶正,确認坐姿良好之後,才慢慢向白鷺所在滑動。他特意放慢了滑動輪椅的速動,小心翼翼的讓輪圈碾壓在地面,生怕怕吓到白鷺一般。
“白鷺。”他的聲音很輕,停在白鷺跟前,仰望着她低垂的臉。
饒是這般低柔,白鷺還是被他吓到了。她微微怔愣着擡起頭,輕聲喚他的名字,“赫連。”然後,她的鼻尖變得更紅,眼框裏又添上一層新的水汽。
赫連清心裏頓時着慌,想去拉她的手,纖長的指尖伸出去,卻還是停頓在空中折返。他仰着頭問白鷺。
“白鷺,你是不是很冷?有哪裏不舒服嗎?”
白鷺搖搖頭。“赫連,我的班主任林老師,想見見你。”
這件事情,白鷺剛才已經告訴他了,可她并沒有說明原因,只表示在電話裏說話不方便。赫連清一聽她說這話,便有些恍惚,直覺在告訴他,有一些他原本已經不抱希望的事情,正在朝他的期許發展。
赫連清努力克制着自己,維持着表面的淡定,點點頭。
“能在進去前,簡單的和我說一下原因嗎?”
白鷺擡起眼眸看向他,仿佛含羞帶怯,又似慚愧難當。
“赫連,那天我去了醫院……但是,我反悔了,沒進手術室……”
赫連清沒來由的一陣眩暈,暗暗急促地呼吸了半晌,才用盡量平穩的語調,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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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你是說……你沒有……?孩子還……”
白鷺再次點頭,眼神變得比之前淡定了許多,似乎是想給不可置信的赫連清以支撐。
白鷺不知道,她的力量雖然微小羸弱,卻足以讓赫連清再次悸動。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在觸碰到白鷺小腹前的幾公分距離停下,仿佛隔空摸了摸。然後,他擡起頭,眼神懇切而真摯。
“不管是什麽原因,讓你留下這個孩子。白鷺,謝謝你。”
《《《《《《《 》》》》》》》》
此時,早已過了下班時間,教師辦公室裏只有林舒婄一個人。她低着頭正在編寫教案,聽到白鷺怯生生走進來,對她說。
“林老師,他來了。”
林舒婄沒有擡頭。“嗯,讓他進來。”
緊接着,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在林舒婄身邊響起,不高不低,不疾不徐,不亢不卑。
“林老師,這件事,非常抱歉!都是我的責任。”
林舒婄有些意外,對于大學生未婚先孕這種事,當事人一上來就主動承認錯誤的,她還是第一次遇見。
她放下紙筆,從教案中擡起頭來,可映入眼簾的卻是一位非常特殊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他坐在輪椅裏,雙腿顯而易見的萎敗廢用。
頓時,林舒婄準備了滿腹的唠叨與訓責,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對于林舒婄的錯愕,赫連清并沒有太過意外,禮節性的微笑,語調平穩的說道。
“林老師,我叫赫連清,是白鷺肚子裏孩子的父親。我能否懇請盡快替白鷺申請休學?”
對于赫連清緊接着說出這句話,不僅林舒婄訝異的微張開雙唇,就連白鷺也心中一抖,小手不由自主的扶上赫連清的肩頭……
在進到辦公室之前,白鷺只告訴赫連清關于孩子還在的這個事實,便再也說不出什麽。她的心裏有一堵牆,完全看不到前方的路。
赫連清似乎一早便看透了她,沖她溫柔的微笑。
“白鷺,別怕,你已經做得很好。現在,我懇請你信任我,把剩下的部分都交給我,讓我來幫你處理,好嗎?”
聽赫連清這麽說,白鷺忽然覺得肩頭一松,仿佛扛在身上許久的一座大山,瞬間被赫連清接了過去。在赫連清到來之前,白鷺的前方沒有出路,赫連清來到了她的身邊,她的出路便成了赫連清。
仿佛一顆毫無依傍的心,在瞬間找到了依托,白鷺咬着唇,眼眶更紅,也不知是委屈得到了些許疏解,還是感動得難以自持。她沖着赫連清點頭,然後,與他一同走進了林舒婄的辦公室……
而現在,赫連清和林舒婄所說的第二句,竟然就是想替她辦理休學。白鷺覺得心髒幾乎要跳到嗓子眼兒,她不由自主的抓着赫連清的肩膀。
而赫連清擡頭回看她,氣定神閑的微笑,就像一切盡在掌握。那堅定從容的眼神,讓白鷺一下子覺得再也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因為有他在,有他替她抵擋風雨,有他替她解決一切難題……
赫連清坐在輪椅裏,而白鷺站在他的身旁,身高的差距,讓他只能默默的舉着自己的手,将白鷺輕顫的指尖握在微暖的手心裏……
林舒婄正如白鷺預料那般堅決反對,白鷺看到林舒婄緊蹙眉頭,嚴厲的和赫連清說。
“你們這樣決定實在太欠考慮。”
赫連清說。
“我們承認,對于孩子的來臨,我們确實有失周到。但是,對于孩子的去留,我和白鷺都已經過深思熟慮。我們決定要成為有擔當的父母,我們希望能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我們願意為保留這個孩子而承擔一切後果。請求林老師能夠體諒和成全。”
林舒婄似乎沒料到赫連清會這麽果決,怒意更勝。
“你有沒有為白鷺考慮過?一個女孩子能有幾個19歲?她将來會有公演,可能還會被保送英國深造。現在,卻要犧牲一切,成為一個母親。”
赫連清依然笑得很平靜,神情中似乎略帶歉意。他說。
“林老師,所以我懇請您能讓白鷺休學一段時間。我相信經過短時間的調整,白鷺會帶着更好的面貌和更豐富的人生體驗,重回到學校,這将之于她對藝術生涯的理解,會是一次完美的升華。我也相信,到時候,若白鷺的水平仍和現在一樣,甚至比現在有過之而無不及,那麽以林老師光明磊落的為人,肯定不會不給日後身為人母的白鷺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
顯然,林舒婄是惜才的,她希望白鷺能抓住眼前的機會,不斷攀登,而不要錯過,不要後悔。
赫連清則也是自有堅持的,他作為一個男人和一個父親,對于白鷺與胎兒的愛惜同樣溢于言表。
兩人後來又針對,國家規定,學校條鋼,甚至社會倫理進行了一番平和的探讨。
白鷺第一次看到林舒婄那張永遠傲視一切的臉上,現出棘手的表情,而赫連清依然是平淡無波,一副謙卑恭順的模樣。
到了最後,赫連清說。
“懇請林老師和校領導能批準我們的申請,我保證會盡快将白鷺完好無缺的奉還給恩師與母校。至于孩子,他還有我。雖然,作為父親,我可能有些與衆不同,但是我相信自己給予他的愛,将不少于世上任何一個父親。之于白鷺,雖然我的肩膀可能不夠寬厚,但是我願成為她永遠堅實的後盾,對于她的舞蹈夢我會給予百分百的支持。希望校領導不要出于對我個人身體因素的考量,而對白鷺做出有失公允的判定。”
…… ……
兩人一同走出了林舒婄的辦公室,白鷺仍舊抓着赫連清冰涼的指尖不曾放手。赫連清在門外停下,将另一只手也覆蓋在白鷺微汗的指尖上,仰頭微笑着,看向白鷺依然有些懵懂的臉龐。
“白鷺,我們和林老師已經談完了。”
白鷺點點頭,直直的望進赫連清的眼睛,似是有些不認識他。
赫連清被她看得有些微微尴尬,不自覺清了清嗓子。
“白鷺,我們把手放開好嗎?我這樣推輪椅不大方便。”
仿佛一語驚醒夢中人,白鷺這才發現,從和林舒婄談話開始,赫連清的一只手就始終被她緊緊的抓在手心。甚至從辦公室出來,他都只能用一只手推輪椅。由于用力不當,他的雙腿都已經不自覺的歪倒在了一起,可赫連清卻無法騰出手來,把它們扶正。
白鷺的小臉頓時紅透,一下子撒開手跳開,連說了三聲“對不起”。
赫連清笑了笑,又問。“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白鷺茫然的搖頭,赫連清則說。
“那你介意等一下去我家,和我好好談談嗎?”
白鷺認真的思索了片刻,點頭,然後再次看向赫連清。
“赫連,謝謝你能來。”
赫連清這次真心的笑了,不同以往那般平淡無波,這一次的笑容卻是兩人初見時那般,笑得猶如春風拂面。
他說,“白鷺,我才該謝謝你。謝謝你,能給我機會,讓我來陪你面對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