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也不放手
戲劇學院的圍牆外,昏暗的路燈将白鷺和赫連清的影子拉得老長。
白鷺背着書包站在那裏,手腕被赫連清緊緊的攥着,動彈不得。她微微掙了掙,卻被赫連清抓得更緊。他的掌心滾燙,猶如一把火鉗。白鷺一陣陣的心虛,她覺得赫連清有資格生她的氣,任誰像她這般幾次三番不告而別,都會惱火。
而此時的赫連清坐在輪椅裏,蒼白的臉色比之月光還要慘淡,右腿毫無章法的微微輕顫,他用另一只手使勁兒捏着膝蓋,可突兀的骨骼仍舊敲擊着輪椅,“噠噠噠”、“噠噠噠”……
白鷺有些擔心,開口低問。
“你的腿沒事吧……”
赫連清不語,依然緊緊的握着她的手腕。
相比他孱弱的雙腿,赫連清的雙手完美無缺,十指修長而有力,抓得白鷺細弱的腕子,隐隐的疼。可白鷺不敢吱聲,因為赫連清正定定的望着她。那清澈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一切。可他眼底裏,參雜着重重複雜的情緒,喜悅、愧疚、哀傷以及愠怒,卻讓白鷺一下子讀不懂。
白鷺別過頭去。
“之前謝謝你沒讓我賠償修車的錢。”
赫連清還是不吭聲。白鷺不自覺把頭垂得更深。
“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赫連清依舊沉默,可白鷺卻似乎感覺到他隐隐的輕顫了一下。
過了很久,赫連清才動了動,手上用了些力道,将白鷺往自己身邊拉近了些,聲音出人意料的溫柔。
“孩子……是我的嗎?他還在嗎?”
白鷺一下子小臉漲紅,心髒噗噗亂跳。果然,那張診斷書,是落在他家了。她點了點頭。
“你都知道了啊。孩子的事,我一直都沒想好,所以還沒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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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孩子留下!”
赫連清幾乎是緊跟着白鷺說出的最後一個字,斬釘截鐵的搶白。白鷺更加錯愕了,她不由得轉過頭來,卻被他看得更深。
白鷺覺得,世界上應該再也沒有人能和赫連清一樣,擁有一雙那麽明亮澄澈的眼睛,猶如天上的星辰般攝人心魄。他那樣近乎虔誠的望着她,充滿希冀,又不帶一絲一毫的猶疑,這使得白鷺心裏咯噔一下。
“白鷺,我知道這樣很自私。但是,作為孩子的父親,我真心請求你把孩子留下。他已經在你的身體裏了,他現在真實的存在了,我們沒有任何權利,可以扼殺他,阻止他到這個世界來看一眼。
“白鷺,既然孩子已經來了,就讓我來照顧你們母子,将來你們母子的一切都由我來負擔。我會讓他上最好的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我會讓他成為他自己。
“而你,我知道,你還是學生,為了這個孩子可能要休學一陣子。但是我保證,我會讓學校保留你的學籍,只要你的身體允許,你可以立即返回學校,繼續學業。你将來想做什麽,我也會全力支持你。
“如果你同意,等你二十歲,我們就結婚,我會給你和孩子合法的身份。當然,我們的這層關系,不會影響你追求自己的幸福。無論你和誰交往,我都不會阻止,只會由衷的祝福。
“如果你不願意……你也可以離開。但是,我希望你能把孩子留給我。”
仿佛是把多日來的郁結一下子統統倒出來,赫連清說的又快又急,幾乎不給自己任何喘息的機會。說完最後一個字,他仍舊那樣凝望着白鷺,胸口起伏,臉色更差了一些。
白鷺徹底震驚了,她當初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赫連清的時候,就想過,對方一定不會要這個孩子,甚至會不願意負擔手術的費用。因為,這個孩子,不過是那一晚自己投懷送抱的附贈品。而當她明白,赫連清就是那一晚與她共枕眠的對象之後,她又深深的愧責,不敢去多想。如今,赫連清竟然這麽說……
白鷺禁不住後退了一步,牢牢被握住的手腕,卻被赫連清扯了一下。
白鷺怯怯的說。
“你先放開我,好嗎?”
猶豫了片刻,赫連清終于把手松開了。看着白鷺揉着發紅的手腕,他低聲道歉,随後又問。
“你能答應我嗎?”
白鷺抿着唇,思索了一會兒。
“我想再考慮幾天。”
見赫連清點頭,白鷺轉身。
“那我先走了。”
“你去哪兒?”
看到白鷺要走,赫連清的心髒猛得一震,他幾乎要撲上去再次抓住白鷺的手,卻忽然一陣劇烈的抽痛,由背脊一直輻射到全身,伸出去的手,陡然抓回輪椅,止不住的簌簌發抖,喉間發出難掩的一聲聲呻|吟……
白鷺剛想說話,便聽到身後聲響不對,一回頭卻看到赫連清幾乎是挂在輪椅上,搖搖欲墜。他的雙目緊閉,渾身顫抖,冷汗隐約可見,似是正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白鷺吓得當場飛奔過去,蹲在赫連清的身邊急急的問。
“你……你……你怎麽了?!”
赫連清似乎很疼,渾身篩糠似的顫抖,尤其是兩條看起來那麽羸弱的雙腿,瘋狂的彈跳起來,扯着他止不住的往下滑。
白鷺想扶一下他滑落踏板的雙腳,雙手才遞過去,卻被赫連清一把抓住。從他手指上傳來的力道出奇的大,白鷺甚至以為自己的手背要被他抓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赫連清顯然也意識到自己在掙紮中,弄痛了她,趕忙抽回手,重新抓回輪椅扶手,強忍着疼痛,喘過一口氣來,說道。
“到……到邊上來,我控制不住……我的腳,別讓我踢到你。”
白鷺心中一疼,順從的轉到赫連清的側面,蹲下來仰望他青筋微露,冷汗涔涔的臉。
“你怎麽樣?是不是很不舒服?要怎麽做,才可以幫到你,你教我。”
赫連清是個癱瘓病人,身體特殊,白鷺是知道的。但是她不懂醫學常識,只想着一定有什麽方法可以幫他緩解疼痛。
過了好一會兒,赫連清才像是終于又緩過一絲氣力來,迅速的朝白鷺看了一眼。
“沒事,忍一下就好。你別……別害怕。”
白鷺點點頭,乖乖的什麽也沒有做,只默默的蹲在他身旁,一直到那恐怖的抽搐漸漸停止。赫連清終于像斷了線的風筝一樣,癱軟在輪椅靠背上,大口的喘息。
白鷺從書包裏取出一只水壺,擦了擦瓶口,湊到赫連清跟前。
“喝水嗎。”
赫連清虛弱的擡眼看她,低低的說了聲“謝謝”。然後,他抓着扶手,雙臂用力,将自己稍稍向上扯了扯。
白鷺看的出,剛才那陣劇烈的痙攣,消耗了赫連清大量的體力,以至于他的雙臂一直在微微的顫抖,就連向她伸過來接住水壺的右手都止不住的輕顫着。白鷺蹙着眉,看着赫連清抓住自己的水壺,卻沒敢撒手,她小心翼翼的托着他的手和水壺,配合着他的動作,看他艱難的抿了幾口。
赫連清有些的尴尬,又道了聲謝。
白鷺發現赫連清真的很有禮貌,“謝謝”、“抱歉”、“對不起”,幾乎是他的口頭禪。她沖赫連清笑了笑,将水壺裝到書包裏,兩人之間有了短暫的沉默……
赫連清問。
“你現在要去哪兒?回學校嗎?還是從這裏爬過去?”
白鷺咬着嘴角點頭。
“還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嗎?圍牆這麽高,太危險了。”
白鷺聳肩,微笑。
“我在申城沒有親戚,宿舍是我唯一能過夜的地方。不過,你不用擔心,這些雜物看似淩亂,其實都是那些晚歸的學長們一點點磊出來的,經過了前人的千錘百煉,牢固得很。我每晚都這麽爬,從來沒出過事。而且,我是學舞蹈的,身手矯捷,這點高度,根本難不倒我。”
白鷺說得輕描淡寫,甚至還有一絲小小的得意,赫連清卻急得輕聲咳嗽起來,一時間竟又說不出話來。白鷺趕忙又把水壺取出來遞給他,卻被他推拒。
赫連清強吸了幾口氣,蹙起眉頭。
“你就算是蜘蛛人,也不能每天這麽翻牆,實在太危險。”
白鷺笑笑,摸了一下小腹。似乎遇到這個男人之後,她才終于感覺到,自己體內真真切切的孕育了一個小生命。
“我知道,我會很小心。在還沒有決定是否保留這個孩子之前,我會好好的保護他的。”
“不是。”赫連清又開始輕輕的咳。“不管有沒有這個孩子,都不能再做這麽危險的事情。”
他的體貼和擔憂溢于言表,白鷺不由自主的微微臉紅。
赫連清又說。
“再想想,還有什麽人?住在申城的老師或者同學,你打電話給他們,我現在就送你過去。”
白鷺思索了片刻,想到了黎曉。
赫連清只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就掏出手機交給了白鷺。
“把地址輸到導航裏,跟我上車。”
可白鷺又将手機還給了他,為難道。
“我,我不知道她家地址。而且,我的手機沒電了。”
語調軟軟諾諾的,十分可愛。赫連清失笑,怪不得先前總也打不通她的電話。
“沒事,我車上有車載充電器。”
赫連清的白色寶馬停在離他們不過百米的距離,赫連清不過是将自己滑過去,已經又疼出一身冷汗。拉開車門,他将雙腿搬落踏板,然後想如同往常那般把自己撐到駕駛座,背後的抽痛,卻再次瘋狂的席卷全身。赫連清的雙手瞬間脫力,身體重新砸回到輪椅裏,卻是重心不穩,眼看要連人帶椅倒在地上。白鷺一個箭步竄上來,将他摟在懷裏……
“你是不是生病了?”
白鷺扶着赫連清的身子,幫他在輪椅上坐穩,躊躇着要不要幫他把兩條還耷拉在地上的雙腳擺正。而此時,赫連清卻已經自己拽着松垮的牛仔褲,吃力的将晃蕩不止的雙腳扯上了踏板,然後輕喘着再次和她道謝。
白鷺低頭去看,那雙穿着白色板鞋的腳,軟軟的不着一力,被赫連清胡亂扯上去,虛虛的搭在踏板上。右腳甚至歪斜得翻翹起鞋底,赫連清自己卻因忍着疼而根本顧不上。
白鷺看着他羸弱的雙腳,有些難過,赫連清卻說。
“我恐怕現在沒辦法開車了。你先等等,我打電話叫我朋友開車送你過去。”
說着,赫連清便按下了手機撥號鍵。
白鷺連忙搖頭。
“這麽晚了,不要麻煩人家了。我……”
話說一半,白鷺頓住了。她本想說,“你先走吧,我自己想辦法”,然後再偷偷爬回學校去。可她知道,赫連清斷然不會允許她這麽做。所以,她沒敢再繼續說下去。
赫連清看了看白鷺,不着痕跡的嘆了口氣,卻忽然很小心的問。
“我家,離這裏不遠,今晚就去那兒将就一晚吧。明天,我再幫你在校外找個房子住。”
白鷺猶豫再三,還沒想好該怎麽說,卻聽到赫連清手中電話的那一頭有人在回應。
赫連清舉起電話。
“喂,若兮。抱歉,這麽晚打擾你。……嗯,其實還好,就是痙攣比較嚴重……不,你不用過來接我。我離家不遠,有人……”
說到這裏,赫連清擡頭看了看白鷺,低下頭又繼續對着電話說道。
“有朋友會送我回去,你直接去我家等我……對,阿祎在家。順便把體檢設備都帶上……對,全帶上。謝謝,辛苦了。一會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