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逢
白鷺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醫院,又是怎麽回到咖啡店的。她游魂似的從後廚走到前臺,連工作服都沒有換,神情複雜的望着黎曉。
“黎曉,我今天想請假,你能不能替我一天?”
黎曉看着白鷺失魂落魄的模樣,吓了一大跳。這幾天,白鷺一直不舒服,黎曉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說今天要去醫院看病,稍晚一些進店裏來,黎曉也是應允的。可是,怎麽從醫院回來,白鷺的臉色倒是更差了。
黎曉擔心的上前,摸了摸白鷺的額頭,沒有發燒,反而觸手冰涼。
“白鷺,醫生怎麽說?”
“沒事,醫生說是食物中毒,讓我好好休息兩天。”
白鷺不敢看黎曉的眼睛,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和黎曉坦白,未婚先孕,而且還是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與陌生人有了孩子,這實在太令人難以啓齒了。
黎曉果然很體諒白鷺,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一定是太累了,這幾天都在宿舍裏好好休息吧。我會替你想店長請假的。”
白鷺感激的向黎曉道謝,匆匆離開……
白鷺前腳剛從後廚出去,楊祎就拎着盲杖推開了咖啡店的門,随後而來的是坐在輪椅上的赫連清。
這兩個人一進來,便猶如一束光吸引了店裏所有人的目光,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身體上的特殊。不可否認,這是個看臉的世界,當人們在投去好奇的目光的時候,卻也同時看到了兩人太過出衆的外貌,則愈加惋惜。
對此,赫連清和楊祎似乎早已習以為常,像根本沒有發現周遭的異樣,兩人大方的來到一方空位旁。
而在衆多唏噓之人當中,卻并不包括黎曉。對于特別的他們,黎曉更多的是覺得親切。她站在點餐臺後,微笑着打招呼。
“歡迎光臨。”
楊祎勾着脖子,蹙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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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确實和小野貓很像,但是我應該聽的出來啊……沒道理上次就聽錯了……”
楊祎小聲嘀咕了一番之後,又側過耳朵去聽身後赫連清的動靜。
“你喝什麽?給我來杯一樣的。上次的咖啡錢,你還沒還給我呢。”
楊祎拉開一把餐椅,剛摸着咖啡桌坐下,卻聽赫連清語速極快的說道。
“阿祎,在這裏等我。一會兒就回來。”
楊祎還沒來得及反應,咖啡店的門已經“嘭”的一聲關上了。楊祎十分莫名,第一個反應倒是不自覺的問。
“你不是自己推不開那門嗎?怎麽一着急,就走得這麽順溜了?”
赫連清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只要一遇到白鷺,平時那些千難萬險都似乎一下子變得順暢輕松了許多。
剛才,他跟在楊祎身後,正想滑進餐桌裏,眼角餘光卻在玻璃窗外瞥見了一個瘦肖的身影,從咖啡店的後門走了出去。他猛的一陣心悸,定睛看去,果然就是那個他朝思暮想的可人兒。不假思索的,赫連清連忙調轉輪椅,沖出了咖啡店。
自從,上次楊祎說在這個咖啡店裏遇到過白鷺,赫連清便懷揣着心事,嘴上雖不說明,心裏卻總惦記着,想再來一次。心裏無數次後悔,總覺得上次不應該走得那麽急。今天,楊祎提早下班,無意間又說起這家“貓咖啡”。赫連清便索性順着他的話,一起故地重游。沒想到,真的能再次看見那讓他嘗盡相思的身影。
白鷺從咖啡店裏出來,滿腹心事。自己只有十九歲,不過是大二的學生,便有了孩子,卻要如何能當一個母親?這事情要是被父母知道了,他們會有多失望?要是被學校和林老師知道了,又會是怎麽樣嚴重的後果?
白鷺腦子裏很亂,醫生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她未婚先孕,堕胎應該才是首選。可是,雖然那麽不真實,她依然平坦的小腹裏卻真真實實存在了一個小生命。她有什麽權利,讓它連這個世界都沒有看上一眼,就早早的将它扼殺?
離開醫院前,醫生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提醒了她。她确實應該去找孩子的父親,盡管對于孩子的父親她一無所知,她也至少應該讓孩子的父親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因為,在這個事情上,白鷺實在不知道該找什麽人傾訴,她一個人太害怕,她實在無法承受之重。而且,她沒有錢,不論是堕胎,還是将這個孩子保留下來,她都需要錢。
所以,白鷺低着頭,狠咬着下唇,一步一步,朝那兩個多月前,她曾逃離的公寓走去……
赫連清劃着輪椅,遠遠的跟在白鷺的後面。她臉色陰郁,腳步很快,赫連清幾乎跟不上。每過一個車站,或出租車上客點,赫連清都會心驚肉跳,生怕白鷺一個箭步竄到一輛汽車上,便再次消失。
一直跟了兩個街區,赫連清雙手酸麻,渾身冒出一層薄汗,在初冬的冷風中,卻完全不覺得冷,白鷺終于停下了腳步。赫連清心中一陣欣喜,正要加快速度,竟然發現白鷺所站的地方,是自己的公寓門口。赫連清一時怔愣,猶豫了片刻,還是推動了輪圈……
白鷺依然低着頭,站在電梯門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她手裏攢着一個信封,五指緊緊的捏着,骨節都微微的泛白。大概是太過專注,她沒有發現身後慢慢跟近了一個人。直到電梯門打開,她邁動雙腿走進去,才發現有輪椅滑動的聲音,就尾随在她身後。白鷺本能的回頭張望,卻看見一張斯文俊秀的臉。
此時,赫連清昂着頭,虔誠的凝望進白鷺滿是驚訝的雙眼。也不知是由于長時間的滑動輪椅,體力急劇消耗,還是因為太過激動,他的雙手都在微微的顫抖,呼吸也略顯急促,白皙的臉頰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紅。但是,他的聲音卻壓得很低,像是怕吓到白鷺一般。
他說。
“你……還記得我嗎?”
赫連清擁有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他的俊美透着多種矛盾而複雜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想去探究。那難掩的書卷氣沉着而儒雅,卻一點也不女性化;他略顯冷淡的眉眼,微微有些疏離的感覺,卻更加讓人心疼;縱是一雙傲人的長腿委頓在輪椅裏,依然腰杆筆直,氣質天成。
這樣一個出衆的人,白鷺怎麽會忘記呢?上次他還笑着提醒她,讓她趕緊逃離她闖過禍的事故現場。
能夠再次遇到赫連清,白鷺原本惶惑不安的心,不知怎的滑過一絲慰藉。她笑着朝赫連清點點頭。
“記得,好久不見。上次,謝謝你。”
她竟說謝謝他,她難道不介懷嗎?赫連清疑惑不解,扶着輪椅又靠近了白鷺一些。
“你最近……還好嗎?”
這樣溫柔的人,連陌生人也會主動關心。白鷺在心裏對赫連清的好感,更多了幾分。可是,她現在實在沒有心思,她的心被更大更多的困擾梗阻着,狠狠的打着死結。
她漫不經心的輕“嗯”了一下,回過頭盯着牆壁上的按鈕看,不再發一言。
白鷺的清冷,讓赫連清的一顆心不住的往下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沉默蔓延在狹小的電梯裏,直到抵達赫連清所住的樓層,“叮”的一聲響。
白鷺無暇多顧,只低着頭走在前面,她緊緊攢着手中的信封,小手在門上舉起來又放下再舉起來,唇角被她咬得煞白。
赫連清跟在她身後,看着白鷺的舉動,忽然明白過來……
原來,白鷺剛才能夠那麽平靜的和他對話,并不是因為她不介懷,而是因為她其實……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她應該只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只單純的把他當成一個曾經幫助過她的人。而對于他們之間,那悱恻纏綿的一晚,恐怕真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赫連清更加忐忑了,他抓着輪圈不敢輕易上前,他甚至希望那激蕩的一晚根本不存在,這樣他就能清清白白的,挺起胸膛去重新認識白鷺,哪怕是坐在輪椅裏。
過了好半晌,赫連清終于鼓起勇氣,心緒複雜的來到白鷺身旁,掏出鑰匙插進鎖孔。
“進來坐吧。”
赫連清率先将自己推到屋內,可當他轉過身再次望向白鷺的時候,整個人都好似被一盆冰水,淋得渾身浸透。
白鷺正一臉錯愕的望着他,事實上是盯着他的雙腿露出恐懼的眼神。
赫連清心中一陣悶痛,仿佛呼吸也在這一剎那停止了。他不由自主的抓着自己略顯突兀的膝蓋,難掩深深的愧疚。
似是不敢直視白鷺的眼睛,赫連清低聲說了句。
“對不起。”
可就是這低沉沙啞近乎卑微的三個字,卻好像一枚□□,再次将白鷺混沌的頭腦轟得一片空白。卻也在此時,兩個多月前的一絲記憶碎片,又猶如芒刺一般紮了進來……
那一晚,她迷迷糊糊的看到那輛曾被她不慎刮花的寶馬車,就停靠在不遠處。走過去一看,發現看到駕駛室裏有人,便沖動之下要去還錢,結果反倒醉倒在馬路中間。
這時候,他從車上挪下來,坐在輪椅上輕輕搖晃着她的手臂,讓她“醒醒”。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辨清他好看的眉眼,便一下子摟住了他的脖頸。
“怎麽是你?你居然騙我說不是你的車。嘻嘻嘻,你真好。我現在有錢,我要還你錢,我以後再賺錢還你。”
白鷺一點點想起,自己唠唠叨叨醉态百出,而赫連清當時很有風度的想要推開她,卻是被自己硬拉着不放……
之後,她幾度昏睡,醒來後更是以為自己不過是在做春夢,愈加主動的獻吻,随後與他有了纏綿的一夜……
可以說,整個過程,都是白鷺在勾引他,
而今天首先說對不起的,竟然是他……
白鷺覺得自己的良心顫抖得快要瘋了,望着赫連清那張布滿歉意的俊臉,還有他身下孱弱的雙腿,她頓時覺得自己猶如是一個不要臉的,到處碰瓷的訛詐犯。他曾紳士的放手,卻是她自己倒貼上去。他連幫了她兩次,她卻還想要他的錢……
白鷺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她不懂該如何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更不懂該如何和此刻的赫連清解釋眼下的窘況。這樣棘手的現狀,是白鷺十九年來從未遇到過的。她本能的想要逃跑,逃得越遠越好……
于是,她轉過身,頭也不回的沖下了安全通道……
……面對白鷺再次不告而別,赫連清猶如被當頭猛擊。他狠狠的捶打自己毫無知覺的雙腿,懊悔當初為什麽意亂情迷,明知自己不配,卻依然玷污了這樣美好的女孩兒。
他深深的自責,将頭埋進雙手。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扶着輪椅去關門,卻赫然發現,那張之前被白鷺緊緊捏在手心裏的信封,遺落在了門口。
赫連清糾結片刻,還是打開了信封,卻看到了更加讓他顫抖不已的信息……
“白鷺,女,19歲,妊娠早期,8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