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擦肩而過
白色的寶馬,在高架上飛馳,赫連清幾乎沒有将手動杆向前推動一下,一直猛拉着油門。15分38秒,兩倍的距離卻用了更短的時間抵達。
其實,他車品向來很好,幾年下來都吃不到幾個違章,但每次從那座冰冷的高檔別墅裏出來,他就有猛飚時速的沖動。
車停靠在離公寓最近的一個地鐵站旁,大概過了十來分鐘,赫連清才放下車窗。秋風涼涼的吹進來,頓時讓他憋悶已久的心髒,吸進充足的新氧。像是忽然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一般,赫連清有些自嘲得想笑。原來将近三十歲,也還是能被父親随便一句話,便激得失了方寸。原來過了那麽多年,他仍舊是一副毛糙的少年模樣,居然還那般不淡定。
赫連清又深吸了幾口氣,坐在車裏遙望街道上形形色色的路人。他們來來去去,匆匆忙忙,大千世界裏,每一個人其實都不過是一朵塵埃,誰又會把誰放在心上?
赫連清不自覺抓了一把毫無知覺的大腿,瞬間釋懷,覺得自己剛才那番舉動,還是幼稚了……
郁結打開之後,赫連清發現有些口渴。平時,他自己下廚的時候,口味清淡,從不放味精,赫連建國卻很喜歡這濃重的調料味兒。
擡眼四望,有一家別致的咖啡店就坐落在地鐵站出口不遠處,名字很有趣,叫“貓咖啡”。顧名思義,店主也許喜歡貓,或者店裏就養着幾只,又或許店主是一只像貓一樣,慵懶可人的女孩子。這讓赫連清不由得想起兩個多月前的那個夜晚,那個像貓一樣柔軟又性感的她。
秋風拂面,隐約間攜着若有似無的咖啡香,鑽入赫連清的鼻翼,惹得他心裏空落落的。拔下車鑰匙,剛想推開車門,卻看見楊祎從地鐵站的出口處冒出頭來……
楊祎背着雙肩包,長劉海和墨鏡擋了他半張臉,右手扶着盲杖,左支右點很認真的順着盲道往臺階上走,卻聽到口袋裏的手機鈴聲響起。
“向前五步,下五級臺階,兩點鐘方向直走,大概五十步。”赫連清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
楊祎挑眉。“兩點鐘方向,那是什麽地方?新的停車場?我不記得馬路邊,是往那個方向走。”
電話裏傳來赫連清不耐煩的聲音。“你看得見,還是我看得見?”
“好好,你看得見,你說了算。”
楊祎沒轍,只得按照赫連清的指示,慢慢往前走去。等五十步數完,腳下忽然被臺階絆了個踉跄,楊祎用盲杖戳了戳,竟是個上行的臺階。而與此同時,鼻子裏也飄進濃郁的咖啡香。這下楊祎終于明白過來,舉起手機劈頭就罵。
“赫連,你丫的耍我?”
“口渴,幫我買杯美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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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祎摸了摸盲表,皺起了眉頭。
“都幾點了,喝什麽咖啡。我包裏有水,等會兒拿給你喝。”
“我不要喝你的口水。”
一句話把楊祎咽得差點背過氣去,咬着牙對着手機吼。
“有本事你不要喝我的口水,有本事你自己過來買。”
電話那頭,忽如其來的沉默,楊祎愣了一秒鐘,立馬神經質的在墨鏡後面連翻了幾個白眼,語氣也變得有些慫。
“是因為沒有斜坡嗎?不會吧,這幾年申城的殘障設施做得很好。沒道理這裏這麽沒人性啊……”
楊祎右手扶着盲杖,左手舉着電話,一步一步的往臺階上挪,嘴裏還自顧自的嘀嘀咕咕個沒完。忽然電話那頭赫連清喚他。
“阿祎。“
“哦,什麽事?”
“你再不停,就要撞牆了。”
……
最終,還是在門口拖地板的咖啡店服務員發現了迷路的楊祎,領着他走了進去。
“先生,這裏就是點餐臺了,您想喝什麽請和我的同事說明。我先去忙了。”
那個做好人好事的店員,迅速離開了,将楊祎交接給了她的同事。楊祎朝着空氣點頭哈腰了一陣,才摸索到點餐臺,搜尋着對方的位置,說了聲。“你好。”
交接楊祎的店員也很有禮貌,聽聲音是個更為年輕的女孩兒,笑意盈盈的和他說。
“先生,晚上好,請問想要喝點什麽?”
聲音脆脆的,微微有點酥,話尾帶着滿滿笑,又隐隐一絲調皮。楊祎忽然覺得耳朵有些癢,這麽可愛的聲音聽起來怎麽那麽耳熟,似乎前不久剛聽到過……
見楊祎沒有反應,女孩兒又笑着貼近他的耳畔問了句。
“先生,要幫您讀一下menu嗎?”
“額,啊?哦,menu。好,請幫我讀一下。謝謝!”
這聲音一定肯定絕對在什麽地方聽過,且他聽到對方說話的次數不會超過兩句。但是這個人,這個他只聽到過一兩句話的陌生人,楊祎敢肯定,她必定十分重要。不然,他不會在乍一聽到她聲音的時候,心中就冒出無數個感嘆號。可是,這個女孩兒到底是誰?楊祎卻一下子想不起來。晃神間,順着女孩兒的話應了一聲。
女孩兒耐心極好,湊在楊祎的耳邊仔仔細細把餐譜從頭到尾介紹了一遍。可楊祎還像是沒聽明白一樣,勾着脖子,用耳朵對着她,雙手握着盲杖,兩個大拇指搓來揉去。又過了片刻,楊祎才略帶歉意的說道。
“小姐,不好意思,請給我來一杯美式。但是……能不能,你再和我說一句話?”
“先生,您想讓我說什麽?”女孩兒的笑意不減,略帶好奇。
楊祎難得臉紅。
“請你就說這句,‘我給你收拾幹淨’。”
……
赫連清在車子裏等得有些無聊,正要撥電話,手機鈴聲也恰巧響了。他不自覺的朝咖啡店門口望去,只見楊祎戳着盲杖,幾乎是慌慌張張的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對着手機說。
“小野貓,小野貓……”
“什麽小野貓?”
赫連清今天心情不好,其實并不想聽到這個名字。可看見楊祎那麽緊張的模樣,一瞬間心裏滑過一絲異樣。果然,楊祎在電話裏說。
“咖啡店裏有小野貓……”
不等楊祎說完,電話那頭就傳來了“嘟嘟”聲。
赫連清幾乎是把自己摔上輪椅,褲腳勾在一邊的橫杆上,露出纖弱蒼白的腳踝,他都沒有注意,飛快的推着輪圈來到咖啡店。斜坡有點陡,赫連清從沒發現自己雙臂力量可以這麽大,三兩下便把自己推了上去。
楊祎還站在門口等,赫連清不耐煩的推了他一把。
“讓開,別擋道。”
楊祎吓了一跳,聽到身旁開門的聲音才反應過來。
“赫連,你又耍我!不是說沒斜坡嗎?我居然還好心等在這兒,想幫你擡輪椅,結果你還推我。你這麽做,良心難道不會痛嗎?”
照平時,赫連清一定會閑閑的回他,“多謝你的關心,我的良心好得很,不僅不會痛,還美滋滋的。不信你摸摸我活蹦亂跳的心。”可今天,赫連清根本沒心思和他鬥嘴,他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劃進了咖啡店。
楊祎抿了抿嘴角,也轉過身摸索着再次推開咖啡店的門。結果才一進去,耳邊就傳來赫連清落寞的聲音。
“阿祎,我們走吧。”
“那小野貓她……”
楊祎有些莫名,更有些着急,他遙遙指着點餐臺的方向。
而赫連清卻兀自劃着輪椅,去推咖啡店的門。
“不是她,你聽錯了,這裏根本沒有什麽小野貓。”
咖啡店裏的确有幾個和白鷺年紀相仿的女孩兒,點餐臺前站着的那位,甚至連聲音都和白鷺有幾分相像。可惜也只是很像,卻并不是她。
赫連清的心裏愈發空落落的,竟發現這咖啡店的門比來時要重了許多,他一只手抓着輪圈,另以只手推門,卻怎麽也推不開。
而楊祎卻仍舊有些不可置信。
“怎麽可能?我剛才反複确認過了,我還讓她說了那晚你們倆一起說的臺詞。聾子的眼睛,瞎子的耳朵,你怎麽可以不信我?”
赫連清低低一笑,他自己都佩服自己,這鐘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情笑。
“信,但是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了別說了,我車沒鎖,趕緊過來幫我把門推開,輪椅卡住了。”
……
黎曉站在點餐臺前,不由自主的盯着赫連清和楊祎兩人看,心裏劃過深深的心疼,一如當初遇見顧城。可她一直都沒有上前幫忙,也許,默默遠觀他們自力更生,才是對他們最大的尊重吧。
直到兩人消失在門外,黎曉才把視線收了回來,而白鷺也在這個時候,從後廚鑽了進來。
給楊祎點了一杯美式咖啡之後,白鷺便出門去倒了垃圾,垃圾收集站的味道很大,白鷺忽然一陣反胃,蹲在地上吐了很久,直到再也沒有東西可吐了,才勉強扶着牆走回店裏。
黎曉看着白鷺臉色如紙,神情也是蔫蔫的,擔心的問。
“白鷺,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挂個急診?”
白鷺搖搖頭。
“沒事,可能前幾天吃壞了,過幾天就能好。”
……
那個時候,白鷺根本不知道,她的身體正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個會影響她一生的小生命,正在她的體內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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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令人難以忍受的嘔吐折磨了白鷺一個星期之後,白鷺才終于去醫院報到。
當醫生将一張孕期八周的彩超照片遞給她時,她整個人都懵了。望着照片上,那猶如一粒桑椹一般大小的胎兒,白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頭腦再次“轟”的一下炸開,一如當初在那陌生的男人的公寓內醒來。
由于長期飲食不調,她的經期一直都不是很準,時常兩三個月才來一次。所以,這兩個月沒有見紅,她根本沒有在意。誰知,這小小的一粒種子,竟然悄然在她體內生根發芽。她竟然就要當媽媽了嗎?而她只有十九歲,離她二十歲生日,不過還有三十天。
婦科醫生仿佛是見慣不怪,冷冷的瞥了白鷺一眼。
“才十九歲,還是學生吧?未婚先孕,勸你趁早把孩子打掉。無痛人流五千,局麻三千二,你選哪個?”
白鷺慘白着一張小臉,怔愣的望着那個中年女醫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甚至還不能接受自己即将成為一個母親的事實,卻又要馬上做出親手扼殺骨肉的決定嗎?
女醫生顯然很有經驗,嘆了口氣,扯下一張住院通知單,嘩嘩寫了幾筆,遞給白鷺。
“你最好趕緊決定。現在孩子還小,手術沒什麽風險,對你自身傷害也不大,休息幾天就能回去上學了。”
白鷺茫然的接過那張住院通知單,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就聽到那女醫生又說。
“過來手術的時候,讓孩子的父親過來陪你,不管無痛還是局麻,手術總是會有些不舒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