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
白鷺從練功房出來,就聽到前臺兩個行政姐姐在八卦。
一個說,“老板娘家那麽有錢,他兒子開寶馬這個系列也太低調了。”
另一個則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原來你不知道呀?我聽說,老板娘是她老公的二婚,老板娘自己只有赫連嵘一個女兒,這個兒子其實是繼子。”
“原來是繼子?繼子開寶馬,也不足為奇了。”
“你懂什麽呀,真正有錢的是老板娘的老公,老板娘用零花錢開這個培訓學校,不過是用來打發時間。你想老板娘的零花錢都能開公司,她老公那得多有錢?自己兒子開寶馬這個系列,你不覺得可疑嗎?”
這一反問,把其中一個行政姐姐問得愣了半天,最後才聳了聳肩膀。
“豪門世家裏面的套路實在太深,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可是完全弄不懂。哎?搞不好,這個寶馬□□本不是赫連嵘的哥哥,是她的小男朋友也說不定呢。”
兩個行政姐姐躲在前臺後面,嘀嘀咕咕的笑。白鷺平時只管上課,上完課不是埋頭練功就直接下課走人,很少和她們閑話。剛才若不是赫連嵘對她展露純淨而無害的笑容,她也不會将這些閑言碎語聽到耳朵裏去。
她舉着水杯,邊罐下幾口冰水,邊倚在門口,向遠處那輛已經開遠的寶馬車眺望,卻總覺得那輛車似乎有點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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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清開車技術極好,車速不慢,卻開得極穩。赫連嵘捧着心愛的小說,一路暢讀,還沒緩過神來,車子已經停在了西郊一處高檔別墅區內。
赫連清伸手揉了揉赫連嵘的劉海。
“回魂了,我的大小姐。”
赫連嵘從小說裏擡起頭來,看到那幢三層樓的歐式建築赫然就在眼前,如夢初醒似的低頭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22分22秒。二哥,你車技更加棒了,為你點贊。”
赫連清低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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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以為我聽不出你話裏說了那麽多個二。好了,趕緊下車吧。”
赫連嵘卻拽着車門不推開,扭捏着看向赫連清。
“二哥,你知道我是帶着任務,給你打電話讓你來接我的。我媽一定讓我今晚把你帶回家和爸一起吃頓飯,聽說大哥今晚也回來。”
赫連清沒有吭聲,眼睛卻瞥了瞥別墅門外那高不可攀的五級臺階,轉過頭來勉強和赫連嵘笑了笑。
“下次吧。”
“二哥~”
赫連嵘扯着赫連清的袖子來回搖晃,嘟着小嘴嗲聲嗲氣的撒嬌。
赫連清明明知道她是在拖延時間,卻還是不忍心當即拒絕這個可愛天真的小妹。
就在這時,別墅的門從裏面打開了,一個身材婀娜的少婦從裏面走了出來,幾乎是一路小跑到赫連清的車旁。
赫連嵘看到她的出現,當即好像看到救星一般。
“媽,你再晚出來一步,二哥就走了。”
赫連清彬彬有禮的朝徐娜點頭,叫了一聲,“阿姨”。
其實,徐娜已然過了不惑之年,可肌膚光滑水嫩,儀态端莊優雅,常常讓人誤以為她不過三十。她不動聲色的瞪了赫連嵘一眼,而後收回目光,笑意盈盈的蹲在車窗邊,沖赫連清笑。
“既然都到家門口了,就趕緊下車吧。你爸爸和大哥都在家,今天是中秋節,一家人總要吃頓團圓飯的。”
原來今天是中秋節?怪不得楊祎讓他晚點去地鐵站接他,而不是去診所,大概一下班就回父母家去團聚了吧?赫連清暗笑自己的疏忽,又不由自主的朝那半敞開的房門裏看去……
徐娜也順着赫連清的目光往屋子裏看,藍白色的白熾燈光,把暮色籠罩下的別墅,照耀得好似醫院手術室一樣通明。可是,除了徐娜,并沒有第二個人再出來。
心細如發的徐娜,立刻洞悉了一切,隔着車窗拍着赫連清的手,溫柔的說。
“你爸可能正在開電話會議,你大哥他……剛回來,大概剛好上樓去洗澡換衣服了。”
說完,又趕緊沖赫連嵘使眼色。
“嵘嵘,快進去叫老趙和小劉出來幫忙。”
赫連嵘聽話又懂事,立即進屋去,很快便領了兩個人跑出來。
管家老趙率先在車窗外和赫連清打招呼。
“小清先生回來了,我先幫您把輪椅拿上去。”
赫連清有禮貌的道謝。“謝謝趙叔。”
司機小劉是個身材魁梧的青年,幾步走上前,也跟着向赫連清行禮。赫連清自己打開車門,不着痕跡的嘆了口氣,把兩條癱軟的雙腿,一點一點挪出車外,這才向小劉伸出手去。
“麻煩你了,小劉。”
小劉蹲下身子,一挺身就把赫連清背了起來。
“小清先生,您別客氣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赫連清低頭望着自己兩條不住晃動的雙腳,很輕的說了聲,“謝謝”。
登上門口那五級臺階,小劉小心翼翼的把赫連清放回輪椅。輪圈已經被老趙仔細的擦拭過了,一點污垢都沒有。赫連清撐着自己,調整了下坐姿,沒有立即往屋裏進,反倒在門口彎下腰,作勢要去脫腳上鞋。
赫連嵘是看過赫連清穿鞋的,他的腳完全沒有知覺,腳踝松垮,穿鞋和脫鞋都十分麻煩,看赫連清正要解鞋帶,連忙上前阻止。
“二哥,你鞋底那麽幹淨,還是不要脫鞋了吧。”
徐娜還沒說話,屋子裏已經傳來一個極具威嚴的聲音。
“進門就要換拖鞋,不能因為一點點小毛病,就搞特殊化,壞了規矩。”
那聲音傳遞着冷硬而不可忤逆的意味,赫連嵘氣得幹瞪眼,徐娜則在暗自拉着她的小手,不讓她發作。
赫連清倒是很平靜,沒有說話,繼續手上的動作,把雙腳的鞋都脫了,放在鞋櫃旁邊,然後抓着膝蓋借力,艱難的坐直身子,才騰出手接過老趙遞來的拖鞋。那還是五年前,赫連清從法國回來時所穿的拖鞋,底有些硬。他抓着微微變形的腳趾套進去,腳掌卻并不十分貼合。
老趙低聲問。
“小清先生,要不要給您換雙一次性的?那種底比較軟。”
赫連清搖了搖頭,以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
“沒事,坐一會兒就走。”
然後,他扶着輪椅來到客廳,遠遠的望着坐在沙發上看財經新聞的赫連建國,叫了聲,“爸”。
……
到了晚飯時間,一桌子的人卻都沒有人說話,偌大的餐桌上,只偶爾傳來清脆的碗碟碰觸之聲。
赫連嵘如坐針氈,幾次想要提前離席,都被徐娜用眼神制止,只得幹嚼着口中的菜,猶如嚼蠟。
而徐娜望着幾乎同樣面無表情的赫連父子三人,不由得內心輕嘆。她夾了一些蔬菜,首先放到赫連峥的碗裏。
“小峥,聽說現在公司裏特別忙,想必你在外面應酬不少吧?多吃些清淡的,對身體有好處。”
赫連峥眼皮也沒有擡,将徐娜夾過來的菜放入嘴裏咀嚼。“謝謝阿姨。”
徐娜也不介意,溫婉的笑笑,又夾了片魚肉,塞進赫連清的碗裏。
“小清,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我看你都瘦了。”
赫連清禮貌的朝徐娜微笑。
“謝謝阿姨,最近還是自己做飯,雖然簡單些,但也是葷素搭配。”
主位上的赫連建國擡眼看了幾人一眼,這才開口問向赫連峥。
“最近,你負責的那幾個項目怎麽樣?”
赫連峥仍舊一副沒有表情的樣子,放下筷子,看向父親。
“收購申遠房地産的事情,基本上搞定了。申遠之前拍了西灘那塊地,資金上還有個缺口,我明天會去和銀行談一下。“
赫連建國點了點頭,平淡的表情裏,閃過一絲贊賞,又問。
“聽說你最近還收購了家傳媒公司。”
赫連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沒錯,東訊傳媒最近幾年簽了好幾個不錯的小明星。我買了他們七成的股份,給他們增資,有望明年在香港上市。”
……
赫連建國和赫連峥都是商場上的好手。早在八十年代末,赫連建國跑去法國撈到第一桶金,回國創辦峥嵘商貿之後,短短數年,便積累了雄厚的資金,随後又成立了峥嵘集團,這樣一個龐大的金融帝國。
如今,峥嵘集團不僅在商貿、物流、快銷等領域都是業內的佼佼者,同時在近幾年又開始涉略房産、金融及傳媒業務。
随着事業板塊的愈加龐大,父親赫連建國便開始主要負責傳統實體業務,而将投資項目都全權交給了只有而立之年的大兒子赫連峥。赫連峥果然承襲了父親殺伐果決,眼光獨到的良好基因,短短兩年,便也在各領域做得風生水起。
在外人看來,赫連家出了一對悍勇傳奇的父子,卻甚少有人知道,赫連建國其實還有一個小兒子,赫連清。
赫連清低頭悶悶的趴着碗裏的飯,他沒有心思聽父親和大哥談論的公事,那些離他都太過遙遠。
他将最後一顆飯粒夾到嘴裏,朝徐娜低聲說。
“阿姨,我室友今天出遠門了,差不多這個時候到車站。我擔心他一個人回家不安全,想開車去接他。”
徐娜剛想說話,赫連嵘卻插嘴進來。
“你說的是阿祎哥哥嗎?二哥,你倆感情還這麽好,不會真的在搞基吧?”
被赫連嵘一頓攪和,赫連清反倒心情輕松了片刻。
徐娜在旁邊又瞪了赫連嵘一眼。
“小孩子怎麽專門說些亂七八糟的。”
見赫連嵘噤了聲,咬着筷子做可憐狀,徐娜又對赫連清說。
“小清,你吃的太少了。要不,我再去給你盛碗湯。”
“阿姨,不必麻煩。我已經吃得很飽,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和爸……”說着,他看了看猶自談論公事的赫連建國和赫連峥,繼續說道。“你們慢慢吃吧。我先走了。”
赫連清客套的向徐娜道謝,扶着輪椅将自己從餐桌下退了出來,滑到玄關。
直到,赫連清将幾乎滑落一半的拖鞋,從腳上取下來。他才聽到赫連建國的聲音冷冷傳來。
“沒事兒別總和那些不中用的人混在一起,學學你大哥,多看點金融方面的書,幹點正經的事兒。”
不中用的人自然是說楊祎,楊祎是雙目失明的殘疾人,眼睛不中用。而他則是雙腿癱瘓的殘疾人,便也是個不中用之人。
對于赫連家,對于峥嵘集團,不中用的人,是沒有存在意義的。不中用的人,是幹不出什麽正經事的。不中用的人,是拿不上臺面的。
就像家門口與地面的那一點高度差,就算全世界的無障礙設施都完美無缺,可赫連家卻不需要,因為哪怕修葺一個小小的斜坡都會昭告世人,赫連家有個不中用的殘疾人,有個可恥的廢物。
赫連清低着頭繼續穿鞋,綿軟的腳趾有些不聽話。
徐娜走到他身旁,問。
“小清,我幫你吧。”
赫連嵘也跑過來想幫忙。
赫連清扯過一絲沒有笑意的笑容,依舊低聲道謝,卻已經有條不紊的将鞋帶系緊了。
當赫連清再次由小劉背在身上的時候,赫連建國和赫連峥連動也沒動,依舊談論着生意上的事。
發動機啓動的時候,赫連清心裏隐隐的發酸。他伸出手,再次寵溺般揉了揉出來送他離開的赫連嵘。
“休息天想來玩,就給我打電話,我過來接你。其實阿祎也說過,他想你了。”
赫連嵘探着腦袋親了親赫連清的臉頰。
“二哥,你別生爸的氣,他也常常那麽冷着臉對我和媽。我和媽背地裏,都叫他不近人情的老霸王。”
赫連嵘還想再說,卻給徐娜一拉,退到邊上。
赫連清笑着看向這對善良的母女,點點頭,然後禮貌的道別,絕塵而去。
徐娜望着越來越遠的小白點,心裏有難掩的心疼,拉着赫連嵘轉身回到屋子裏。
此時,赫連峥似是接到一個生意上的電話,起身去陽臺打電話了,餐桌上只有赫連建國一個人默默吃着飯。
徐娜坐回他身邊,偷偷扯了扯赫連建國的袖子。
“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身體又不方便,你怎麽就不能給點好臉色看?”
赫連建國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
“他自己不堅強,沒有人會可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