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垃圾堆裏
那個從前豐神俊朗的男人,歡慶镌刻在腦海深處和心深處的男人,這會穿着三天前的那套衣服,整個人半個身子都埋進垃圾堆裏了。他站在那些垃圾堆裏,仔仔細細地在翻找着什麽。
以前有十足精神的短發,現在亂蓬蓬的像亂枝丫。他神情特別專注地盯着垃圾堆,一樣一樣撥過去,一點不嫌髒。歡慶眼看着他把一個別人吃過的饅頭拿起來又丢到一邊,覺得以前那個連西裝上粘着的小紙片都不能忍的男人……真是遙遠到太平洋了。
看起來他現在還很暴躁,旁邊站着好幾人,像是要勸他或者幫他忙的樣子,都被他煩躁的神情和怒吼給吓了回去。
歡慶離得遠,不知道他說了什麽,只感覺到他在生氣,又似乎氣餒。
她沒做多想,下了車。
陸宜舟也跟着下車,兩人走到離垃圾站近些的地方,聽到幾個人在議論。
“那個男的怎麽了啊?怎麽站在垃圾堆裏翻來翻去的?”
“是裏頭的住戶吧?不是垃圾站員工吧?你看他穿的衣服,我看着像是挺有錢的啊,至于來翻垃圾麽?”
“是丢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吧?”
“可不是,在這翻了很久了,好像找畫呢。你看他旁邊找出來那些破爛紙的,不知道誰給撕成那樣了……”
歡慶慢慢走過去,看到了那一疊亂七八糟的破紙張,她一眼認出來那是什麽了。
那些紙張都基本是爛了的,揉成一團的攤開來,算是還能看的,別的都給撕成各種花樣了都,因為散在了垃圾堆裏,沾上了很多不知名的色彩以及各種食物的殘渣。
即使這樣,歡慶也沒有覺得惡心,她慢慢走到那些畫旁邊,蹲下來,伸出手把那些碎片紙給拿起來。
剛碰到,就聽到耳朵邊震耳欲聾的怒吼:“誰也不許碰,走開!給我……”
那聲音在看到她的臉時,戛然而止。
世界大概靜止了那麽些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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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季帆所有的怒火瞬間就滅了,變成了無邊的恐懼和崩潰。
歡慶沒聽他的,一個人靜靜地蹲在那裏一張張翻看那些碎紙,帶着食物的殘渣,帶着這樣那樣奇怪的色彩,有些畫糊了,有些被揉皺了,總之……它們爛得不成樣子。
“你可以不要我的真心,但是請你尊重我,請你不要把我最珍視的東西拿走後又踩碎。你可以拒絕我,不要糟踐我。”
她說的話還言猶在耳,幾天前才對他說過的話,變成了現在的碎紙片,躺在一大堆垃圾的中間。
“江季帆,我們兩個人只能到這裏了。”
她是那樣說過的。
江季帆站着看歡慶,他很想沖上去說這些不是他撕碎的,可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他好不容易花了三天的時間找齊了那些零碎的過去,曾經被他忽略的一切,他好不容易看到的他自己的真心……這三天他每天都在看這些畫,甚至覺得他能夠想象得出當時的歡慶畫畫時是怎樣的心情。
那些畫在紙上的眷戀,他從前的每一個小神态,每一個小動作,都那麽生動地在這些紙上栩栩如生。他以前都不關注這些畫,看了只覺得像,只覺得歡慶挺閑的,卻從沒有仔細端詳。現在他看到了,想珍惜,而它們都毀了。
他近乎絕望地看着歡慶平靜的面容,有一種累到極點的感覺從心口處蔓延開來。
而後,他轉頭,看到了站在那裏的陸宜舟。
突然他笑了,也沒有說一句話,輕輕一笑。
就這樣吧,他江季帆欠了她陸宜舟的所有,算是還清了。
他閉了閉眼睛,不敢再去看歡慶的表情,卻紅了眼眶。
比任何時候更深刻的絕望一陣陣席卷着他,要把他給淹沒溺死了。他想要大吼,想要砸東西,想要朝着大海呼喚草泥馬……想要用盡力氣來爆發,好讓氣力用光了而不必多出一分來顧及關于歡慶。
關于歡慶,那氣力只要一分,就能要了他大半條命了。
男人的軟弱不能露在大庭廣衆之下。
于是,江季帆一言不發,他轉身走了。
歡慶并沒有留他,甚至也沒有再看他,只是靜靜蹲在那裏,看着那些碎紙片。
因為歡慶的沉默和江季帆的離開,圍觀人群并沒有逗留很久,沒一會就散了。
垃圾站旁邊只留了歡慶,陸宜舟和幾個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垃圾管理員。
陸宜舟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剛剛江季帆站在垃圾堆裏翻東西的樣子。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如死灰。原本她心裏的恨是像被火燒着的烙鐵,一直灼燙着她心口,讓她不得安生地痛;可看到他站在那裏翻垃圾,就像是那把火轟一下就燒盡了,什麽都沒有了。
這幾年她到底錯過了什麽?
江季帆真的愛上這個女人了?
她看着那個在垃圾堆裏的女孩,她除了跟自己有七八分相像之外,還有什麽?難道這世上真的有人喜歡贗品卻抛棄真跡的麽?
陸宜舟突然想起幾年前對自己百依百順的江季帆。
是啊,他一直都是很寵她的,有求必應。可必須是她有求才有應啊。這麽想想仿佛是通了,他似乎從來沒有珍惜過關于他們之間的什麽。他哪有什麽時候會像今天這樣,在垃圾堆裏翻找畫。
在舊時光裏,他一直都是灑脫的。
她說,季帆,你送我的那個包包我沒找見了,不知道給放哪去了。
他總是會說,沒關系,我再給你買一個就好。
她那時總為了自己的“迷糊”而開心,他這樣包容她的粗心大意,他是愛她的。
可看到面前這個女孩蹲在這裏繼續找畫的樣子,她是怎麽都無法說服自己,江季帆愛她。甚至她都要覺得,他曾經真的愛過她嗎?其實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吧,如果不是孫菁護着她在她身邊,江季帆又怎麽會看她一眼?
那天,他不過說了句真話。自欺欺人的,大概一直都是陸宜舟。
“你要找到什麽時候,翻垃圾很有意思麽?”
歡慶的動作一滞,又繼續翻找了,她頭也不擡,“這些是我畫的畫。”
“那又怎樣,它們都成什麽樣了,你找到了又怎樣?”
“不怎樣。”歡慶淡淡說,“找回我自己的東西,不應該嗎?”
陸宜舟皺起眉,有些不解,“這些畫是在他書房裏找到的,你确定是你的東西而不是你送出去的東西?”
歡慶笑了笑,“我送出去的東西也曾經是我的,我珍惜它們有什麽不對?”
“他都不要了,你還珍惜有什麽用?給誰看?”
“我不是你,任何事情都需要觀衆。”歡慶站起身,漠然的目光直盯着陸宜舟,“如果我不要什麽了,我會把它毀掉,一定不會回過頭來垃圾堆裏找。你不就是希望我看到這些東西被丢了麽,但是你沒料到江季帆會來這裏找東西吧,還被我撞上了。”
歡慶笑得冷然,“算計別人需要的智商不止一點半點,随随便便撕掉別人的東西也不是什麽好習慣。我聽說,你不是留學歸來受過高等教育的陸女士麽?下作成這樣還面不改色的,你臉上塗了多少粉?皮夠厚的。”
“你有什麽資格說我?你認識江季帆才幾年?你以為你是誰?”陸宜舟有點氣急敗壞。
“那麽你認識他這麽多年,然後呢?”
“我……”
“你還不是利用他的軟肋,你說得出口你愛他?珍惜你的鼻子好嗎?哪天越變越長救都救不回來。”
陸宜舟氣結,又放不出狠話,只能順勢冷笑:“你再伶牙俐齒也改變不了他媽媽在我家裏的事實。他始終都是他媽媽的親兒子,只要孫姨還在我家,他就是我的。”
歡慶輕輕地笑,在聽到陸宜舟這樣說的時候,她感覺到一種心酸。不是為了陸宜舟的心酸,卻是為了江季帆的。
他從小渴望媽媽,到頭來那個女人也沒有因此珍惜他,那個女人最擅長的大概只是自私,以真愛之名自私,并且因此覺得自己遺世獨立、別居一格。
“那就是你的吧,祝你們百年好合。”
歡慶沒有再同她多說一句話,回過身繼續找她的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