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冰凍三尺
江季帆一個人失魂落魄回到家,腦袋裏全是歡慶哭泣的臉,連門口站着一個大美女都沒有注意到。他當然不會注意到。那美女濃妝豔抹地站在那,精致的臉上有着精致的妝容,她順帶也給自己整理了一副精致的表情——那一臉的悲傷怎麽看怎麽覺得大約是家裏新喪。
這美女其實早就看到江季帆遠遠走來了。
他居然車也沒有開,本來還以為看到的應該是他的車緩緩開進地下停車場。可卻是見到他一身休閑衣,從遠處慢慢走來,那樣子跟剛遭遇了一場狂風暴雨似的,雙眼無神,原本冷峻的眉宇顯得越發漠然,拒人千裏。
她看他慢慢走近,連頭都沒有些微擡一下,直覺不對。
前段時間在長青路上見到,這男人可不是這樣失落的。心頭念到一兩種她不願意相信的可能,陸宜舟的眼睛飄出幾絲怨毒的光芒——難道是為了那個畫畫攀高枝的女學生?
她冷笑一聲,在江季帆路過她的時候,冷不丁開口:“你終于肯出現在我面前了,我還以為你要一輩子不見我了。”
江季帆停了腳步,漠然看她一眼。那眉目同歡慶的相似一下就紮疼他眼睛了,他沒來由地憤怒,怎麽會因為眼前這個人,他居然去踩歡慶的真心。年少的時候大概還會天真地覺得,哦,陸宜舟大概也是喜歡他的。
在商場摸爬滾打這麽些年,怎麽能看不出一個人的真心呢?
最終,他對自己的失望超過了對陸宜舟的憤怒,于是他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漠然看她一眼,又走了。
這種漠視成功激怒了陸宜舟,把她好好打扮的一頭長發給撕成了酷炫的母獅子。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你利用我,接近你媽媽,你現在擺出這樣的表情來刺我,江季帆你還有沒有心?”
所以說,作為女人最好練練心氣。
人一旦憤怒起來,很容易就撕破了臉,好好的玉女不當,偏要歇斯底裏試試李莫愁,卻是沒有那種情花叢裏随火而去的恣意的。她只有尖銳到仿佛快裂開的喉嚨和梗着的布滿青筋的脖子,順便還包郵附送了顴骨兩坨紅雲。
太醜了!
江季帆都不想看她一眼。
“你到底有沒有心?說翻臉就翻臉,你把我當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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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所以說,一個人如果要指責別人,最好先抹一抹自己的黑歷史。
一不小心,容易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比別人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可要痛多了。比如,要寫報告說霧霾,先換個車戒個煙;比如要噴人翻臉不認人,先把自己翻過臉不認的人給哄哄好了再議。
江季帆聽了這句話就輕笑了一聲,他倒是也沒有搬出黑歷史來堵她,反而用了出奇制勝的一擊必殺,他勾起一個冰冷又諷刺的笑容,輕聲問陸宜舟:“你覺得你是什麽?”
陸宜舟一怔。
這問題她還真回答不出。
她一向的“自居”都是江季帆給的,每次咄咄逼人對別人亮出自己是江季帆女人的身份的時候,都有江季帆微笑沉默站在她身後給撐臉子。現在這臉子甩也不甩她了,那麽她又是什麽呢?前女友?還是……前前前女友呢?
一個女人失去了男人,連找回自己都那麽難,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于是,這留學歸來的陸美人第一次對自己感覺到一種深深的無力。可她并不以為這無力是她自己造成的,可不都是江季帆的錯?為什麽偏要來招惹她,招惹她了又跑去招惹別人了?難道不是主動權在她手裏,她想收就收的嗎?
錯把別人送來的權利當做義務使,也只能把自己塑造成24K純金傻逼了。
“是,我是什麽?”她說着冷笑,像是癫狂了一樣冷笑三聲,“我什麽都不是。在你江季帆眼裏,我不就是随手可扔的東西?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我能是什麽?”
她的憤怒突然消失無蹤了,帶着凄楚的絕望呈現在臉上。
江季帆想了想,還是面無表情,他用一種認真聽她說話的樣子點了點頭,像是兩個人在商量着一件平常不過的事情。
他說:“既然你也這樣覺得,就是共識了。我現在不要了,你走吧。”
陸宜舟簡直不敢相信,這句話會從江季帆的嘴裏說出來。她的震驚因為太過真實,導致她一時之間無法完美地表現自己的悲傷,于是她只能眼睜睜看着江季帆往前走去,離她越來越遠。她突然覺得害怕了,不管不顧地追了過去,伸手抓住他的衣服。
“不要!”
他停住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那漠然的眼神裏帶着無邊的冷和陌生,把她凍成了零下幾十度裏的死狗。她被這樣冰冷的眼神給吓到了,于是抓着他衣服的手又松了,頹然跌坐在地上,屁股生疼的,卻也沒有感到痛。
江季帆頭也不回地走了。
是了,這就是不愛。
可以用一個眼神一個瞬間就結束的舊情,怎麽算做是曾經愛過呢?難道愛教會我們的不該是柔軟和善良,對這個世界最大善意的期待麽?因為那個我愛的人他存在于這個世界,所以這個世界是這樣美好的,這個有他的世界總是美好的,即使沒有那麽完美,總歸是美的。
江季帆把自己在書房裏關了三天。
他把先前歡慶賴在這裏的時候,畫的那一張張畫都拾掇出來了。
這真是個大工程。他在這會才發現,那不省心的女孩竟然畫了整整兩疊紙。她把這些素描畫亂七八糟地都夾在他書櫃的書裏,放在他抽屜裏,散落在茶幾、小櫃、地毯下……他花了一整天收拾這些素描畫,晚上坐在桌前,卻總覺得是不是還漏了什麽地方,是不是還有畫沒有找到?
他靜靜看着那厚厚兩疊畫,幾乎都是他的樣子,有各種版本的,或是素描或是Q版也有故意的醜化和二次元化版。還有好些是她畫的四格漫畫,把他們曾經的對話畫了進去,那些句子好像跟當時他說的是一模一樣的。
她竟然記得這樣仔細。
江季帆又一次重新認識了宋歡慶,也認識了宋歡慶那張大大咧咧的嘴裏的那句“我喜歡你”。
他在家裏關了三天,冥思了三天。
終于……餓得不行了。
于是他随手抄起外套,随便一套就直接奔出家門,覓食去了。
才走沒多久,鐘點工就來了。
鐘點工阿姨在江季帆家裏做了好幾年,每次來基本江總都是不在家的。她當然是有鑰匙的,帶着清潔工具,剛想開門,就聽到聲後傳來十分沙啞的聲音。
是一個還挺漂亮的女人,她看起來很狼狽,挺委屈的樣子低了低頭,“阿姨,季帆在嗎?”
鐘點工阿姨在腦袋裏搜索了一圈面前這個看起來很眼熟的女人,咦,這……才幾個月沒見吧?這不就是先前那個特鬧騰的女孩嗎?好像是江總的……女朋友?怎麽幾個月不見就突然……畫風驟轉呢?
哎喲,這眉毛畫得!這唇彩塗得!這粉底拍得!
真是魔性!
阿姨有些不贊同地看了她一眼,但因為跟那個女孩也不算熟悉,也就見過沒幾次面,覺得也不好随便說人家什麽的,萬一去給江總吹枕邊風,這肥差還想不想要了?于是她也不多說什麽,“啊?姑娘怎麽了啊?”
“我想見見季帆。”
哦喲,瞧這表情,小可憐,小委屈。阿姨瞬間就腦補了一桶情侶鬧矛盾,畫風急轉的狗血,從前那女孩進這家門,人江總從來不管。有次她不給開門,給江總撞上了,還特意說過她——“我不希望你随便把人領進門裏,但更不希望你随便把人鎖在門外。不确定的事情,當時給我電話,不要自作主張。”
擺明了江總讓她放行又不直說呢!從那以後她見到那女孩在這門口等着,就直接招呼人進去。江總事後一次麻煩都沒找她!
可把這個化濃妝的女人剛帶進門,阿姨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化妝等于整容麽?
總覺得這女人化了濃妝,看了像是變了個人,雖然跟以前還是很像的,可氣質是差了一大截啊。
她把清潔工具放下,看了眼那個低眉順目進門的濃妝女人。想仔細問問怎麽回事,可看到那個女人對這屋子蠻熟悉的神态,她就又放了點心。她女兒以前給她看過好多圖呢,化個妝可不就是等于整容嘛。
先前那女孩好像從來不化妝,這女人化了濃妝,不太像,也是正常的。
腦洞讓我們闖禍,腦洞給我們挖坑。
陸宜舟用一種眷戀的眼神逛了一遍江季帆的家。唯一讓她開心的是,她先前去學校找歡慶,沒有要成鑰匙。
那女的也沒有這地方的鑰匙,她有些安心。
自從三天前江季帆甩了她臉子,她是越想越不甘心的。一個曾經那麽寵他的人,怎麽翻臉不認人起來這麽厲害?一定是有什麽苦衷。他從前就算是為了他媽媽,也是極度遷就她的,連分手都是。現在怎麽能突然就這樣了呢?
她這樣想着,一下子就原諒了江季帆先前對她的各種冷态度。
要知道,一個人如果有着苦衷又或者他深愛着一個人,為了保護那個深愛的人,是什麽樣出格的事情都會想出來做出來的。在愛的力量面前,任何苦難都不是事。
于是她走着走着進了書房。
她看到了那桌上厚厚的兩疊畫紙。
她不是沒有見過署名為“歡慶”的素描畫,這些畫有的看起來像是不久前畫的,有的紙張都有些泛黃,估計是有些時候了。畫上的男人太熟悉了,他在電腦前工作的樣子,他皺眉低頭思考的樣子,他站在窗邊望遠的樣子……如果不是身邊人,怎麽能畫出這麽多他的樣子呢?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這麽厚兩疊畫,怎麽可能是一晚上又或者幾天幾個月能畫出來的呢?
一想到,這疊畫紙的形成該是用“年”為單位,陸宜舟的心就一陣抽搐。
她設想好的“為了深愛的人什麽都可以做”的情節碎裂了,她記憶裏那個對她無限容忍微笑的男人也碎裂了,連帶着她所有的自欺。
有許多恨,由愛而生。這種恨特別持久又特別脆弱,它看起來壽命是很長的,可不能再經過愛,一旦經過,很容易就沒了。
而也有許多恨,源自于單純的恨。這種恨無法談論長度,只能議論程度,扭曲幾何,作死幾何。這種恨特別簡單粗暴,可能只是因為我們吃不到想要的那顆糖,就可以直接滅了有糖的人,熊孩子的情商是不能用人類所知道的任何器具衡量的。
我們試圖教化這些人,但總是杯水車薪,終于以暴制暴,至死方休。
陸宜舟雙眼赤紅地盯着面前的兩疊紙,那些被她收斂起來的恨一下子就如火山一般噴發了,一發不可收。她的手在顫抖,憤怒地顫抖,那塗了紅色甲油的十個手指,慢慢伸到這些畫前面,也不怕磕斷了指甲,她五指張開,死用力地抓起第一張畫,在手裏碾成團。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