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河邊情侶
歡慶背着一只雙肩包站在他面前,背後是溫暖徜徉的日光,她對那小孩說話的微笑還留着一些,看他的眼神并沒有什麽情緒,但因了那個殘餘的微笑,顯得略略柔和。
真是久違了。
他站起身,沒等歡慶說話,就抱住她。
她比之前瘦了,肩膀上的骨頭都硌着他。還是愛穿大紅大黃的衛衣,簡單至極的牛仔褲和板鞋,那個又大又花哨的雙肩包總是裝着她喜愛的畫板和紙筆。
“歡慶……”他輕輕喊她,把嘴湊到她脖頸間,咬了一口。
歡慶感覺到他的胡渣刺着皮膚,心裏有些複雜。
這個人不是一直都幹幹淨淨,什麽東西都喜歡整整齊齊的麽?她從前總喜歡跑去他那裏作亂,把他的辦公室也好,家裏的書房也罷,給鬧騰一頓,這裏一張紙那裏一支筆,總要被他拎着說……現在,他的領帶歪了也不管,胡渣有了也不剃,他的身上甚至浸透了煙酒的味道,熏人。
“我只有一張公交卡,你帶零錢了麽?”
他放開她,對她平和的語氣一時有點疑惑。眼見她沒有針鋒相對地瞪他,也沒有說極度刺人的話堵他,江季帆突然覺得十分開心。
他笑着,“我沒帶錢。”
歡慶皺起眉,“哦,你是總裁,你跟我說你沒錢?”
“我開車來的……”
“哦,有車了不起啊?”
她白了他一眼,卻不是先前那樣的冷漠,是生動的白眼!讓江季帆十分受用。
“那你自己開車回去吧。我走了。”
“坐公交吧。”他急忙抓着她的手,另一只手開始忙亂地在褲子口袋和上衣口袋翻翻找找,好一會,在歡慶稀奇的目光裏,他聳了聳肩,眼神游離來去的,“你先借我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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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她嘆了口氣,卻也沒有再說什麽,看起來是有些氣的樣子,一把把公交卡塞給了他。那張小卡片,貼了一張卡貼,沒什麽圖案,只是一些雜亂的色彩。翻過來是卡片背面一行字“交通一卡通”。
“拿着。”她說着轉身了,快步就往前走。
“你去哪?”
“報亭換零錢。”
長青路上,一個一身狼狽的長腿男人跟在一個背着雙肩包的女孩身後,仿佛是追不到她,總是走在她身後一兩步的距離。偶爾加快一步,那女孩也走快了些,他于是苦笑着又放慢了一步,那女孩也放慢了腳步。
他們終于一起停在報亭前。
女孩本是皺眉的臉換上了和善的笑容,她拿出皮夾跟報亭的老板說着什麽。那個男人很乖地站在她身邊,很認真地盯着女孩看,在她偶爾回頭的時候,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遭到了女孩一記眼刀,他也不在意的樣子,有些小心地走到她身邊,輕輕把手搭在她肩膀。
女孩聳了聳右肩,把男人的手抖落了。
他又笑着把手搭上去。
這回女孩沒空理他了,跟報亭老板笑着說話,把收來的零錢疊好放進皮夾。又拿出幾塊錢握在手裏,轉頭跟男人說着什麽。
而此時,陸宜舟坐在孫菁的設計工作室裏,透過落地玻璃看着那兩個人,眼睛裏要滴出血來。
她去了好幾次遠航,沒有一次是有回音的。甚至她想要直接沖進總裁辦公室把那個男人拎出來,也沒能夠。後來她終于放棄了,甚至開始懷疑,江季帆應該是不在公司——她于是去他家裏,也沒有人。
陸宜舟一個人苦苦掙紮了許久,才終于願意承認,她在遠航大廈聽到的那些閑言碎語,是真的。那個曾經很愛她很愛她的男人,在她離開的這兩年,喜歡了別人,那個別人跟她長了一張相似的臉。
這真是太諷刺了。
看着那個女孩的身影,她就心如刀割。一種明明相愛卻被上天作弄的感覺從她心口處泛開來——她像個女主似的,傷感得不能自已。
江季帆從沒有這樣對她。
他一直都是有求必應的,像是一盞神燈。但神燈總是要人提出要求才會出現,才會兌現。他從不會主動地纏她,也從沒有像對待那女孩那樣,很賴皮的,很孩子氣的樣子。
在這一刻,她看着街道對面那兩個人,竟然會覺得他們仿佛相配,他們離她的距離不僅僅是一條街道,更像是隔了一個世界。
“你家附近的站臺叫什麽?”
“長河小區。”
歡慶擡頭細細看着那公交牌,因為視力不夠好,看得有點費力,“沒這個站點,是叫長河小區麽?有沒有別的名字?”
“長河豪庭。”
“……這個站點也沒有。”
“長河別墅區。”
“你能不能靠譜點?”歡慶忍不住回頭瞪了他一眼,“你住在哪你自己不知道啊?”
他一時氣餒。
很想說“你不是知道嗎”?可看了看歡慶的表情覺得還是不要作死了,他很喜歡今天她的态度和她的模樣,可不要因為一句話,瞬間就翻臉。
這種事情,最近這段時間發生太多次了,情商再低,也知道地雷埋在哪。
“那去南景公園吧。”
歡慶默然看他一眼,“我媽年紀大了,驚不起你吓她。”
“那……你們家有地下室或者車庫嗎?”
歡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他,“你要住?”
“哎,小年輕啊,吵架歸吵架,還真舍得讓男朋友住地下室啊?”旁邊等公車的大爺都看不下去了……
江季帆感受到了路人的溫暖,笑眯眯瞧着歡慶。
她也看着他,竟然能在他聽到那大爺說話的時候,從他臉上和眼睛裏捉到一絲委屈。那一絲委屈一下子就讓歡慶的表情有些冷,她回頭朝那個說話的大爺燦爛地一笑,“大爺,您搞錯了。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江季帆看她的表情,突然有點心慌,他連忙抱住她肩膀,對那個大爺點了點頭,“我這不是正在努力呢麽。”
歡慶沒有生氣,也沒有回嘴,她回過頭看了眼那公交車牌,語氣不鹹不淡的,“你不知道自家的站點,那就去你女朋友家的。”話音剛落,一輛公車從不遠處駛來,慢慢停在站臺前,她不等他反應過來,掙開了他的手,擠上了車。
他想跟着她走,卻沒有上車。
手裏的公交卡仿佛還留着她的溫度,暖暖的,她一直都是那樣的。
每一次她在身邊,總覺得太陽都多了一個,耀眼得不行,熱得不行。他一直覺得這樣可難受,可突然她走了,好像連本來在的太陽都不見了,永恒的陰天和大風,把他所有的溫度都帶走了。
江季帆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小孩,站在站牌邊,由衷地痛恨自己。
你是否曾經在不知覺中愛了一個人,可因你的不知覺你又總是傷害那個人。直到那個人走了,你追悔莫及,你是否總在想,該怎麽辦?該怎麽辦那個人才會跨過鏽跡斑斑的過去,才能重新回頭再看你一眼?
還是你終于認了,等着那個人投入一個新的懷抱,對你笑?
歡慶站在擁擠的公車裏,遠遠可以看到他站在公交站牌旁邊的身影。他還在那裏站着,孤孤單單的影子像是烙紅的鐵一樣,燙在她心頭上,發出滋滋滋的聲音,刺着她的眼睛鼻子。她一手抓着吊環,低下頭,溫熱的淚水滴在衣襟上。
滿車的人都自顧自地沉默,一車的悲歡離合,一車的芸芸埃塵。
歡慶坐的公車并不是回家的,她随便上了輛車,在一個不熟悉的站點下車。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
碧水河邊有一對情侶在鬧矛盾。
女的快步在前面走,男的在後面追,一會去拉她的手,被她甩開,又堅持不懈地去拉她的手。那女人甩了好幾次手,終于是要爆發了,停住腳步轉過身,就對那個男人吼。
歡慶離他們有些距離,聽不到她吼什麽,只能看到她通紅的臉,憤怒的表情和一邊說一邊要哭的委屈。說着說着,她的憤怒就消失無蹤了,只剩下委屈了。她低下頭站在那個男人面前,一只手擦了擦眼淚,仿佛是還在說話。
那男人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處,說了幾句話,把她抱進了懷裏。
随後,女人不鬧了,她在男人身邊走着,表情還未有放晴,卻是已經手牽手并肩了。她好像還是餘氣未消的,走兩步,要打一下那男人。那男人笑着接受了,抱着她的手一直沒有松開。
歡慶默默看了會,感覺一桶桶的狗血從碧水河的上游潑下來,把世界都染紅了。
冰釋前嫌是這樣容易的事情嗎?
還是那個女人其實根本沒有怪那個男人?她只是委屈了,需要安慰,需要一個擁抱。
歡慶想起在長青街拐角處的那個擁抱,濕了眼眶。她一直讓自己覺得,她很恨江季帆,用盡所有力氣要去恨他,最好是可以刺痛他,讓他也不得安生,她才能覺得自己是舒坦了。可她最終也沒做到,她在聽到他那些舊事的時候,哭了。
在愛裏,冰釋前嫌是特別容易的事情。
仿佛是一粒沙子都容不下的,可一個擁抱一聲道歉一個吻又或者一句話,就能容了一整個沙灘。
她從前最瞧不起喜歡渣男還特別留戀把自己搭進去的女人,太懦弱,還智商低。現在她看不起的是自己了,她還愛他,那個把她當做陸宜舟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