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噴的就是你
“其實以前,她也特別好哄的。喜歡吃點酸酸甜甜的玩意兒,以前惹了她,我只要去一趟超市,看着哪些是酸甜的,給她一大袋子買回去,丫就老實了。她小時候還挺可愛的,喜歡舔酸奶蓋,每次舔得鼻頭和嘴邊都是酸奶……”
“我們倆小時候特別愛玩,經常用炮仗去炸別人家的可樂罐和蔥壇子。江總你見過那種蔥壇子麽?就一小破瓦壇,放點土,撒點種子,生一叢。做飯做菜随手摘那種。我們倆小時候把我們附近那些人家的蔥壇子都給炸遍了,後來捅出來了,挨了好一頓熊揍……”
“她小時候特別耐揍,怎麽打都不哭,完了我們倆可憐兮兮跑樓梯底下那小地方,我按一按她身上那烏青,她就疼哭了。哎,她就這樣,小時候被打的時候就是不哭,事後才知道疼……”
江季帆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
張若愚看起來一臉無知,卻偷偷觑了眼面前那個男人的神情,咦,還沒發火呢?
于是他繼續說,“估計是最近畢設的事情忙着了,不大見得到人,今天從學校出來倒是碰見了。不過好像在校門口被人堵上了,那誰來着……”
江季帆突然睜開眼睛,沒說話,卻皺起眉盯着張若愚。
“那什麽,江總啊……”若愚在心裏默默揣了揣用詞,“我瞧着那女的大概是您的女朋友吧,我知道咱們歡慶應該是沒那福氣跟您在一塊,可這事兒都過去了,咱就別老較勁了您看行不行?”
“所以?”
若愚把心一橫,“我也理解您這個心情,歡慶跟那女人是有點相像的,但也就是像而已。她是她,那個女人是那個女人。宋叔叔她們家也就這一個女孩,從小沒寵壞了,但也是家裏的寶貝,經不起您這樣踩兩腳還回頭折騰的。這事兒都過去了還不算,那女人還找上門來了,我覺得有點過了啊。”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聽着張若愚的話也還是沒有發怒,這倒是讓若愚有些疑惑。難不成江總經歷了失戀還性情大變了?可這瞧着也不是這節奏,他覺得面前這個江季帆好像跟以前是有不同,他以前只是漠然偶爾帶些情緒,現在卻是一種冷硬,偏于決然。
“她在畫廊?”
“啊?”若愚愣了愣,“噢,現在在,過兩天要出去玩呢,估計不在這了。”
“去哪?”
“要出去散散心,商量着呢。”
“你出去吧。”他說着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叫張莉進來,清理一下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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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愚應了,回到自己辦公室,往外一看,只見到江季帆穿着西裝快步走的身影。他松了口氣,那一臉的白癡給換成了一臉的深思。
聰明人不一定能學會裝傻,但是會裝傻的人,大多是聰明人。
比如張若愚,大智若愚是真的人如其名了。可惜這名在歡慶眼裏是無法正了,她看不到。
歡慶看到的是這會氣勢洶洶站在畫廊門口的……貴婦。
那貴婦見到歡慶給了她一記白眼,“哼,是你啊。這畫廊的老不死在哪,讓他給我出來!”說着她高姿态地聳了聳肩膀,用一種“雪姨”的神态說道:“老的小的,讨厭的都往一塊湊,說怎麽這麽臭呢。”
“你也聞到臭味了?”歡慶放下畫筆,睜大了眼睛,笑嘻嘻朝她走過去,“你中午吃韭菜餃子了麽?怎麽一身一股韭菜味?”
那貴婦橫眉冷對地朝歡慶瞪眼,“老不死的呢?讓他出來!”
“砸館子啊?”歡慶看了眼她的臉,莫名覺得江季帆真是積了十八輩子的缺德終于修來了這樣一個老媽,“砸館子得來客登記,請問高姓大名?”
“丫頭,別問了。我來告訴你,這女的叫孫菁,江遠山的前妻,陸振海的現任情人。”李教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貴婦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哦,也許……過兩天就是陸振海的現任老婆了,也就是……陸宜舟的後媽。”
歡慶皺起眉。
“你少跟我捯饬這些破事,江遠山那裏是你嚼的舌根子?”
“什麽叫舌根子?我這麽多年,舌頭都給嚼爛了,哪還剩下根子?”
歡慶忍了忍,沒笑。
孫菁的臉越來越難看了,“那他突然喊宜舟回家,蓄謀已久了吧?為着就是羞辱她!”
“那女娃子是你的種啊?”李教授說話一點不客氣,“那可事情大條了,阿帆那小子跟你也是親的,你撮合你這一對兒女結婚啊?回頭我給你問問律師,這算不算犯法啊……”
“江遠山他從來都……”
“從來都任你為所欲為?不管你喜不喜歡他,他也都随你了。年輕時候,你要這個那個的,他哪樣沒給你?什麽都給了,就連你出軌離婚都給認了,你不要兒子,他養,也沒說過一句閑話。現在不搭理你了,你不樂意了?還回頭找我算賬?”
李教授大概也是憋了挺久,一口氣把該說的都說了,氣呼呼的樣子,白胡子也在發抖。
嗯,言簡意赅。
歡慶一下就明白了是怎麽個情況。
也就是說上回在這個畫廊碰到的老頭兒就是江季帆的老爹,但看起來面相還挺和氣啊,一點都沒有江季帆随身攜帶的禽獸味。她有些理解不能。剛擡頭,就瞥到孫菁扭曲的表情,她氣得鼻子嘴巴都要歪了。
歡慶于是恍然大悟。
爹不禽獸娘禽獸,身為兒子,總也是要繼承點什麽,否則怎麽叫結晶呢!
“愛?你都要進棺材了,你跟我說愛?”孫菁冷哼,“我從年輕到現在,我就沒有愛過江遠山!從頭到尾,我愛的人只有一個。他江遠山難道不知道?他明明知道還要娶我,這就是後果!你們少在後頭興風作浪,拿着你們那些不值錢的東西道貌岸然地清高!”
“孫菁,我一直都很讨厭你。但我還是沒想到,你有這麽無恥。”
“沒錯!”她昂起頭,底氣十足,“随你怎麽說,我不是你們這些肮髒的男人,願意跟自己不愛的人虛僞地過一輩子。我警告你,再在後面算計宜舟……”
“肮髒嗎?”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兩人一愣。
那個說話的女孩穿着色彩鮮豔的衣服站在初夏的陽光裏,她微低着頭,一雙黑亮的眼睛卻漠然盯着面前這個“說得好有道理”的女人。
“既然你這麽愛你的一生唯一,你為什麽不守着他呢?他是你的學習榜樣嗎?他結婚生孩子了,你也結婚生孩子,把一個無關的人拉進來,特別是這個無關的人還喜歡你,毫無理由地包容你。你覺得很驕傲麽?”
孫菁感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戰,揚了揚眉毛,蹬着歡慶:“你有什麽資格說話?”
“就憑我,在你高貴的兒子和你高貴情人的女兒的愛情裏躺槍了。我真是不明白你們這些人,哦,你們是真愛,所以呢?你們是性情中人,你們是癡心人,所以踐踏那些喜歡你的人也沒有什麽要緊的,誰讓人家喜歡你呢,自己犯賤還賴別人是麽?”
“你……”
“最肮髒的還是你跟一個你不愛的人生了個兒子。他變成什麽樣了,你看到了麽?你兒子,遠航集團的總裁,居然喜歡聽一個小屁孩每天說細碎的老爸老媽的小事情,你知道嗎?聽到有人在路上喊媽媽,你兒子都會回頭去看一眼那些跑到媽媽身邊的孩子,這些你知道麽?”
歡慶冷冷一笑,“你不知道。你跟你的真愛忙着呢,你用你高貴的血統和子宮都給愛你的人留了個孩子了,是吧?觀音都沒你這麽慈悲。”
孫菁大概是被歡慶震懾了,一時之間被堵着了,皺着眉,沒再說話。
“愛情裏,是會有一個第三方,必然受傷。但這可不意味着,你能随随便踩碎那個第三人,沒事利用下,用完就可以扔,你當誰都是杜蕾斯麽?”
李教授也沒有說話,眼看着孫菁的臉跟彩虹似的,幾個顏色都現了個遍。他沉着臉往外一看,在孫菁身後有一個人站着,手裏拿着西裝,皮鞋西褲襯衫,看樣子略狼狽。
而歡慶還站在孫菁面前,因為擋着了,并沒有注意到。
“他是我兒子,是我給他的命!”
“他求你了嗎?”歡慶的聲音越發冷了,“他是不是求你生他下來,求你讓他出現在這世界上了?他怎麽求你的,有錄音麽?給我聽聽啊?”
歡慶越說越氣,她想起曾經那個一言不發的男人,從前以為這是他裝酷。她也曾經猜測過那個人也許是年幼喪母,性格孤僻。可她從來沒料到,這些世間事,變幻莫測起來能夠這樣戲劇而扭曲。
這些事不足以構成他傷害她的理由,卻足以讓歡慶為了他感到心塞。這跟她恨他又是分開的了。
人就是這樣矛盾,我們愛一個人,又因為愛而恨一個人,卻又能因為那個人受的委屈和苦楚而心疼。
“你根本就不配自稱是他的媽。給條命了不起是不是?沒你給的命,他還成不了遠航的總裁是不是?”她的嘴角勾起個冰冷的弧度,“我是殘疾人,你們眼裏的殘疾人,因為我辨別不清顏色。我以前特別害怕這件事被你兒子知道。現在看看,他比我更殘疾,是因為你,他比我更殘疾。”
“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就許你這種人選擇生兒子,不許兒女選擇父母。賴上了,一輩子爛瘡都好不了。”
她說着利落地轉過身,有些氣急地把自己畫的畫通通塞進了包裏,又走到孫菁身邊,憤憤然瞪了她一眼,“你真是惡心透了。”
路過孫菁,她走出了門,跟李教授連一聲招呼也沒有打,快步走了幾步。
初夏的陽光驀然變得十分刺眼,歡慶停了腳步,喘了幾口粗氣,她低下頭,不知道為什麽很想哭。鼻頭很酸,那股酸氣直沖到腦袋裏,像是形成了一朵巨大的積雨雲,不受她控制似的,落起雨來。
她哭了。
眼淚落下來,滴在臉頰上,是溫熱的,漸漸變得冰冷,流到下巴。她站在陽光裏,一把一把擦着臉,想起那個曾經很偶爾的時候,對她笑得溫暖的男人,淚水越發止不住了。
她想着的男人,卻坐在畫廊出門左轉的拐角處,他依着牆坐在地上,眼睛是通紅的。
出公司的時候,他是什麽也沒有想的,只曉得她在畫廊,而他想她。可到了,卻生出一股近鄉情怯的心情來,在街對面站了好一會,也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直到看到那個女人,他從小就遠遠觀望的那個女人,風姿萬千地下車,踩着高跟鞋走進畫廊。
江季帆自己都要忘了,有多少次,他遠遠看着她接走了陸宜舟,對她溫和地笑,揉她的頭發,還會彎下腰親吻她的臉。以至于大一些的時候,他也這樣試着做過,卻始終無法體會到那個女人面對陸宜舟時候,溫柔的笑。
她是喜歡女孩子才這樣嗎?
她從沒有這樣對自己笑過,從小到大,對那個人唯一的認知是“她不喜歡他”。許多記憶是模糊了,但有些深刻的片段還是抹不掉的,他小時候哭着去抱她,被她推開,被她滿含怒氣的臉吓到,又被她冷漠的眉宇拒絕。
他渴望了她那麽多年,只有在他站在陸宜舟身邊,抱着陸宜舟的時候,那女人對他笑着,說:“宜舟和阿帆來了啊”。
江季帆懷疑過許多年,一個女人是不是真的可以對親生骨肉這麽狠。許多年他也沒有答案。她說她是很愛那個姓陸的男人的,就算陸宜舟不是她的女兒,只要是那個男人的女兒,她就可以當做親生。
她對他說“你要好好對宜舟”,她說話的那樣子,真是個尋常母親。
江季帆坐在冰冷的地上,閉了眼睛,陽光落在他眼睑上,在視線裏投出一片花影。那花影裏站着一個微笑的女孩,她滿身狼狽,頭發濕噠噠地黏在額角,懷裏抱着一堆瓶子盒子,欣喜地告訴他“我買了好多感冒藥,不知道哪個有用,反正都買了……”
到底什麽算是愛?
因你所為,讓我愉悅,所以我無法放棄你?還是因你将我放在心上,急我所急,痛我所痛,讓我覺得在這個世界裏,我不是孤單一個人。
江季帆靜靜地想着,把眼裏的通紅咽回了肚裏。
“大哥哥,你為什麽一個人坐在地上呀,地上很涼的。”稚嫩的童聲在耳邊響起,江季帆有些不想擡頭看。
一只小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那小力道可愛又小心,像極了那個圖書館裏的小傑。
“大哥哥沒錢回家了,坐在這愁着呢。”
“大哥哥回家的錢也沒有了嗎?那……我跟媽媽要一點來,讓大哥哥回家……”
“沒事哦,姐姐這邊有錢,姐姐帶他回家。你乖乖去找媽媽,不要亂跑好不好?”
“姐姐會帶大哥哥回家嗎?不能耍賴哦……”
“不耍賴,你快去找媽媽。”
那小孩子抓着他袖子的手松了,拍了拍他的胳膊,“大哥哥跟姐姐一塊回家去哦。”小腳步噔噔噔地跑遠了。
江季帆睜開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無條件盡孝只因為給了生命的觀點我是不認同的,關于這個具體參見胡适啊孔融啊王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