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石小路
歡慶在回家路上,去一個超市裏拐了一趟,補充了一下自己房間裏的零食儲備。沒什麽別的感想,除了遇到了一對璧人。
那男人很帥,那女人很美。
湊在一起真是不和諧,打碎了“帥哥一般娶灰姑娘,美女一般嫁宅男”的美好慣例。他們在食材區選購東西,男人推着車,女人看起來并不小了,言談舉止卻還十分活潑的樣子。她看上去很忙,一會指着這樣菜笑着說些什麽,一會又指着那樣菜嘟起嘴吧……那男人很好脾氣地陪在她身邊,也不是很閑,一會說兩句,一會又摸她頭。
總之,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的模樣,宛如畫中人。
歡慶在離他們幾個貨架的距離站了會,站了好一會,她靜靜地看着那畫中人,覺得自己快要把這一對人刻印到腦子裏去了,她才終于不再看了。默然拎着手裏的零食,付了錢,回家了。
回到家,她什麽話也沒說,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還是畫畫。
她開了臺燈。
這臺燈的燈泡是她特意去換過的,不知道為什麽,也忘了從哪時候開始,她總覺得這臺燈好暗,灰蒙蒙的橘黃色,讓眼睛好不舒服。于是她去換了高瓦數的熒光燈泡,每次一打開,那小燈泡就死命死命地發熱發光,照得整個房間都亮如白晝。
她現在特喜歡盯着那個燈泡看,看久了,再看別處,就會産生許許多多的幻影。那些幻影會讓她暈眩,暈上一會,她就能睡着了。
這是歡慶畫了一個寒假的畫之後,最好的發現與收獲。
客廳裏。
“宋先生,你說咱們女兒是不是不大對勁啊?”
看着報紙的宋先生抖了抖手裏的新聞,“有啥不對勁的,快接近畢業了,壓力大。”
“不對啊。”宋女士狐疑地看了眼歡慶的房門,“這老把自己關房間裏畫畫,不像是她的作風。”
“哎呀,女孩子家,情緒波動大,一會一個樣,正常。”
“你看什麽都是正常!”宋女士瞪了他一眼,還是不放心地朝歡慶門口看。
Advertisement
“那可不是。”宋先生突地放下報紙,嚴肅認真地說:“我看隔壁那小子就不大正常。”
……
歡慶一個人在房間,花了好些時候,終于把那潦草的快遞小哥給畫全了。畫完坐了會,又覺得還不夠,拿出紙又畫了一張。
她畫了一對情侶,在超市選購東西,如詩如畫地依偎在一起,與子偕老般和樂。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站着一個模糊的身影,融在所有其他的背景裏。她之于他們,仿佛是一個沒有生命力的貨架,仿佛是一個不認得的收銀員,仿佛是他們路過都不會帶一眼的商品。
畫沒完全畫完,歡慶就覺得累了,一個人躺在床上,側頭靜靜看着那熱烈的燈。
看了很久,她睡着了。
這之後歡慶也算是找到了事情做,有課上課,沒課就出門閑逛。到處走,走到哪算哪,看到啥畫啥。
如歌對歡慶的随性十分痛心,她自己的畢業設計已經完成一小半了,怎麽說也是能應付下中期檢查的。可看看歡慶這個……沒出息不長進的,心也是夠大的,這離中期檢查只剩一個多月了!
“姑奶奶,這都幾月幾號了啊!你還打不打算畢業呢!中期檢查可是全員都要參加啊,謝絕病假。”
歡慶淡淡地看了眼如歌,“皇帝都不急。”
“看你給她瞎操的心。”張若愚從一邊冒出來,順手就擁着如歌肩膀,這個親昵的動作讓她在歡慶面前有些不自在,張若愚卻絲毫不覺,“她從小就心大,指不定中期檢查前一天晚上,就靈感迸發,如有神助了!”
歡慶眯起眼睛看着兩人,“我說你們倆……這才幾天呢,窩邊草長窩裏了?”
如歌臉一紅,“誰給你講的!”
若愚心一橫,“你咋知道的?”
“呵呵。”歡慶冷笑一聲,“當我瞎啊?”
“絕不是!”若愚立刻否認,“怎麽能當你蝦呢,我覺得你比較符合螃蟹,不按常理出牌,八個爪子橫着走。”
歡慶點頭,語重心長道:“我覺得也是時候和你爸爸談談心了,好久不見了。”
如歌眼看着張若愚跟受驚的兔子似的,一蹦三跳地蹿了老遠,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歡慶默默看着,突然覺得自己這個人還是挺後知後覺的,具體也想不起來是哪時候,總之從某個時刻開始張若愚就很狗腿地來讨好她。以往她欺負他歸欺負,還是有點分寸的,張若愚看起來沒一個心眼,脾氣還挺大。應該是開始喜歡如歌之後吧,他脾氣好太多了。跟個受氣包似的,打不還手,罵也不還口。
她又想到了在超市陪女友挑東西的那個男人。
是了,他對她總是沒有好臉色,有時候多說一句就煩,多鬧一會就不理人。但他卻可以用那樣溫柔的眉眼看那個女人,用那樣柔和的脾氣同那個女人說話,摸她的頭發。現在想來,他這兩年忍她很久,終于沒有冷臉羞辱她讓她滾,也是托了她像那個女人的福。
可這種羞辱卻更甚于他直接拒絕她百倍。
“歡慶,你怎麽了?看着臉色不大好啊?”如歌有些擔憂地碰了碰歡慶胳膊。
“哦,沒啥,想點事出神了。”她揉揉眼睛,“你等下有事嗎?沒事的話,等我會,晚上一起去吃烏冬面吧。我要去一下李教授那裏。”
“行,我在宿舍等你,等會你來找我。”
李教授雖然是設計院的教授,但是因為他名氣比較大,又性格比較難與人合,學校特意在相對僻靜的西邊給他安排了一個辦公室。
辦公室附近就是學校特意為學生設立的植物寫生園,原本據說是要設立動物寫生園的,礙于安全和成本考慮,還是作罷。有時候上人物素描課,一些老師也會帶學生來這裏,看中的就是這裏清幽的環境。也是因此,這片寫生園經常有小情侶出沒,久而久之就被學生們戲稱為“情侶園”。
“沒事兒來這裏的,都是小情侶。”
她那時就這樣對江季帆說的。她磨了他好多天,才拉得動他到她的學校來。想了半天,以前覺得風景不錯的荷花池啊,長得好看的大榆樹啊,都瞬間不出彩了。在心裏墨跡拉扯了老半天,把他帶這裏來了。
他們在參天大樹包圍的小石桌邊看到一對情侶在親吻,他們在青石小路上看見一個男孩把手圈在女孩的腰上,不安分地移上移下,他們還在假山旁邊遇到一對說着情話,抱得很緊……總而言之,當年她帶他來這裏,真是心驚肉跳。
一路的千樹萬樹桃花開。
他那會還故意在林子裏站定了,雙手插袋裏,笑眯眯問她:“你這是帶我看風景呢,還是看人呢?”
她回答不出,只能解釋說:“沒事兒來這裏的,都是小情侶。”說完,她又覺得有些臉紅,但還是硬着脖子佯裝大方地說:“所以我才帶你來這裏呀。”
他聽了理所當然地點頭,“我早該想到,你死活拉我來這種地方,一定目的不純。”
她故意笑得燦爛來掩飾自己那點小女兒的羞澀,轉頭拉着他就往前走,“哎喲,你早該知道啊!像我這樣的人,怎麽可能純純潔潔帶你來這裏只是看風景呢……诶你看那邊,那對小情侶是不是有點不大對勁,看樣子好像在幹壞事啊……”
歡慶在青石小路上站了會,恍然覺得那個曾經蹦跳着拉着那英俊男人走的女孩,遙遠得像是前一世。
她至今還記得他那時難得溫和的表情,他那時難得微笑的嘴角。于是他的臉和那天他吻她時的臉重合起來,他微紅的臉頰,看向她時無邊眷戀的目光,恍如至寶一般捧着她的臉,柔軟熾熱的唇印在她唇上,他輕聲喊她:“宜舟,你終于回來了。”
他抱她很緊,要把她揉碎了一樣,聲音都是顫抖的,像帶着委屈:“我等你好久了。”
歡慶越想越莫名覺得全身冒冷汗,好像胃裏有什麽東西在翻滾,吐不出來,卻跟毒瘤一樣絞着她。全身都很虛浮,踩在青石小路上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她忍不住蹲下身來,捂着肚子,大口喘着粗氣。
“歡慶?你怎麽了?!”
歡慶沒空去看是誰,聽聲音覺得大概是見過的有些熟悉的人,蹲在地上,什麽話也沒有說。
“你病了?”來人抓住了她胳膊,一看她額頭的細汗,有些心驚。這大冬天的,冒冷汗成這樣……
“我沒事。”
“都這樣了還怎麽沒事啊。”
那人說着就直接拉起歡慶,歡慶一站起身,就是一陣眼前發黑,她一晃悠,身邊的人立馬扶住了她。她這時才看清,身邊這個人是周書峰。
他擰起眉頭,“你這是怎麽了?一直都有胃痛的毛病,還是今天突發的?”
歡慶靠着他走到一邊的石凳旁坐下,緩了一陣才覺得好些了,“可能是昨天晚上受涼了,等下回家吃點藥就好了,沒關系的。”
“你看你們女孩子……上回誰跟我說來着的,健康第一啊。”周書峰看她臉色好了些,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你這會怎麽跑這裏來了?有什麽要緊事麽?要不然我幫你去辦,你趕緊先回去。”
“李教授找我。”
“诶,我也是去找他的。”周書峰皺起眉,李教授的要緊事可不是能代辦的類型的。而且他也摸不準那個怪脾氣的教授會因為什麽發難,也只能勸歡慶說:“那我們在這休息會,等下我們倆一塊過去吧。”
“謝謝你。”歡慶笑得有點虛弱。
“沒事兒,同學嘛,互幫互助應該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