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陶函沒說話,用手輕輕兜着徐以青的手。
他能感覺到他手掌微微的濕漉,不知道是不是徐以青指縫裏流下來的眼淚。
他看過徐以青哭,但從沒聽過他這種哭泣的聲音,像野獸臨死前的低聲嗚咽。聽得即揪心又難過,陶函覺得自己五髒六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崩潰攪得難受。
他一直以為徐以青的壓力已經減緩了不少,但事實上,他似乎只是積壓在一處,并不代表沒有。而且這種持續積壓的壓力,就是一個在被不斷吹起的氣球,總有爆破的那一天。
其實細細想來有很多的細節,但陶函此刻才反應過來,暗暗痛恨自己的不細心。徐以青比他想象得要敏感很多,之前還在外地,那沒信號的深山老林裏錄了那麽多天節目,不知道又在自己心裏藏了多少東西。
他撫了撫徐以青的背,看他把臉在袖管上蹭了蹭,始終埋着不動。
但能感覺到他逐步的安靜,背脊也肉眼可見地逐步放松了下來。
陶函見狀,手從背上滑到了他後頸,溫柔撫着開口:“哥哥,沒關系的。”
“……”徐以青從手臂裏擡起頭來,雙手捧着頭向下看不見臉,“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
“你就是太緊張了。”陶函從後面抱住他,頭靠着他背,“是不是要去看醫生了所以緊張呀?沒事沒事,鑰匙沒帶真的不要緊的,我保證,你從張醫生那邊回來,我都會解決。”
似乎也感覺到自己因為這件小事的失态有些不妥,這種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等他徹底平靜下來,陶函才把人扶起來,和他抱在一起。
他把徐以青頭壓在肩頭:“徐老師還笑我愛哭呢,怎麽自己哭起來了。”
“沒哭。”徐以青說。
“行,沒哭。”陶函說,“去吧,先去找張醫生。”
“嗯。”徐以青點點頭。
“一會來接徐以青小朋友放學。”陶函放開他,笑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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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徐以青進了樓裏,陶函的笑意逐漸暗淡下來,他低頭就用手機查了下家附近的家具城。
“好嘞……”陶函發動車子踩上油門,“就去這裏。”
……
撬門和裝門都是很快速的工序,陶函沒什麽選擇恐懼症,只要看中了就下單。他在密碼鎖和指紋鎖之間糾結了很久,後者似乎防盜的系數更高,而且更為便捷,但他想來想去還是用了密碼鎖。
這樣可以藏一個,他自己的小私心在其中。
等防盜門裝完,陶函看看表,下午五點,差不多可以去接徐以青了。
驅車去往了了張醫生的診所,張醫生開門後還是一如既往示意他輕一些。
兩人走到了廳裏,張醫生已經泡好了茶,端給他一杯。
“他怎麽樣?”陶函急迫地直接問。
“你別急,你先喝口茶。”張醫生說着,把手上的藥往前推:“舍曲林和羅拉西拌的劑量暫時不能減少,你要知道,藥物确實只占治療的一小部分,但他的情緒起伏有時候人為控制不了,我和他聊了聊,他說他進入這裏之前還因為小事崩潰了一次是嗎?”
“……嗯。”陶函吞咽了口口水。
“別緊張,這才治療多久。”醫生說。
“他之前因為工作原因去了一趟山區,是不是因為那個……”
“倒也不是。”張醫生搖搖頭,手指點點桌面,“比起之前,他更在意他因為怕耽誤自己之後的工作,已經三月了,他身體恢複的狀況一般,如果真的要拿出最佳狀态來備戰,他的壓力……其實相當大。”
陶函沒有說話,默默低頭喝一口茶。
“他曾經站在過高處,也沉沒過低谷,但他如果真的想重攀高峰,還是之前那個位置。其實大家都不傻,也都心知肚明,古往今來真的有多少這樣的人呢?”張醫生說。
陶函想張口說話,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反駁這句話。
“是不是發現大家其實都有可能這麽想過,你覺得這些大家都紛紛想過的話,徐以青他自己沒有想過這些嗎?他只會十倍百倍地去想。”張醫生說,“這就是他壓力的來源。”
“這樣……”陶函若有所思地點頭,指指自己,“我該、我該怎麽辦呢。”
“還是我上次說的那些。”張醫生說,“治療沒有捷徑,只有循序漸進。你對他而言是他最重要的人……”
“!”陶函吓了一跳,忽然反應過來張醫生在說什麽,一下慌張起來,”我我我我們倆那個……”
“別激動、別激動。”張醫生被他這反應逗笑了,扶了下眼鏡,“徐老師沒有和我說過你們的關系,但是……其實很明顯吧?這沒什麽,我對病人的所有資料保密,因為任何性向在我眼裏都只是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沒有任何的區別。”
張醫生挑挑眉毛:“所以,懂我的意思吧,他需要你的支持和陪伴。”
“嗯。”陶函點頭。
“差不多該醒了。”張醫生站起來,“他今天入睡比較晚,睡的時間短,和我的傾訴欲比較強。回去之後按時吃藥,好好談談……對了,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太在意他是個患者這一點,他很敏感,任何壓力都會成為壓垮他的稻草,包括來源于你的。”
“好!好!”陶函慌忙點頭,“我懂。”
“去吧。”張醫生擡手看了看表,雙手插在口袋裏,“我也該回醫院了。”
舒緩的喚醒音樂響起,陶函走到徐以青旁邊蹲下來。徐以青不知道在坐什麽夢,眉頭鎖得很緊,眼角還有一點濕潤。
不知道是不是眼淚啊。
陶函擡手,用拇指擦了擦,沒想到徐以青咳嗽了一聲,喘了口氣,從夢中轉醒。
“……”徐以青伸手,陶函抓住,把他從長凳上拉起來。
“睡飽了嗎?”陶函說。
“感覺沒睡很熟,一直在做夢。”徐以青晃了晃腦袋。
陶函把旁邊的水拿着給徐以青喝:“餓了嗎,回家吃飯吧。”
“嗯……”徐以青點點頭,可能還覺得腦袋睡得有點暈,坐了一會才站起來,“我去和張醫生說一聲。”
“那我去車裏等你。”陶函說。
轉眼太陽都快落山。
太陽下山的時間越來越晚了,路兩邊的綠化帶也逐步開始細白的小花。
陶函回頭看着,和徐以青道:“快入春了,花都快開了。”
“是啊,我們的花園呢?”徐以青說,“某些人不是揚言要給我造個花園嗎?現在除了那幾顆架子上瀕臨死亡的小多肉,還有那棵看起來不發育的小樹苗……我的花園呢?”
“有有有!”陶函笑道,“別催!”
“必須催啊……”徐以青說,“禿好兩天了。”
陶函把車停好,問徐以青:“想吃什麽啊晚上?”
“碳水……”徐以青把臉埋在圍巾裏低聲說。
“想得美。”陶函把車門打開,徐以青才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穿過小通道進入到了洋房,陶函走在前面,低下頭用腳踢開着什麽邊嘀咕:“走的時候怎麽捆繩也沒帶走……紙板也不帶走……”
徐以青低頭看,确實有那種硬質的捆繩落在地上。他随手撿起來扔在花園裏的垃圾桶裏。
徐以青:“怎麽那麽多紙板……”
“來裝門的。”陶函站定,轉身用拇指指了指身後。
徐以青愣了一下,看見原本的門已經被替換成了另一扇防盜門,上面還有用密碼鎖的地方。他走上前去,從頂到腳看了一下一整面的門。
“這門……”
“怎麽樣?”陶函急忙問。
“這雕花,這顏色。”徐以青一個頭兩個大,“我媽都不會這麽裝……”
好好一棟複古風外牆的別墅,裝了這麽個暴發戶風格大密碼鎖防盜門,徐以青滿臉都是笑不出來.jpg。
“人家裝門的說今天只有這扇門能裝……我挑來挑去就它還行了,你不喜歡我們換一個就是了。”陶函說。
“不不不……就這樣吧,你辛苦了。”徐以青知道他折騰這麽一出不容易,好不容易把自己心中那些已經壓下去的東西,又像煮沸了似的往上冒。
陶函卻拉着他的手,讓他貼在密碼上。
他比徐以青矮,從後背環抱住他的話,只能嘴唇貼着他的肩膀,肩膀上露出兩只眼睛看。
“看見沒?鑰匙不帶就不帶了,我們以後用密碼鎖,密碼是114625,你生日我生日,好記吧?”陶函說,“這你記不住我會被你氣死。”
“我又不是老年癡呆。”徐以青無奈地按動數字密碼,門就開了。
陶函進屋子轉身把門關了,徐以青面對着他嘆了口氣:“謝謝……”
“謝什麽。”陶函說,“比起這個,你答應我吧。”
“什麽?”
“不開心了就哭,開心了就笑,記不住事兒了我做你的記事本,不想工作就請假,希望你做一個随心所欲的人。”陶函拉着他的雙手,眼裏含着深情,“雖然這些都是簡單的願望,但對你來說還是有點難度,重點是,我會陪你,一直陪着你。希望你把一切都交給我,我是你最信任的人。”
徐以青不知道為什麽,開始覺得視線模模糊糊的。直到淚水落下的時候,那瞬間的視野才清晰。陶函就站在他面前,雙手交疊,溫柔地看着他。
做一個随心所欲的人。
從小到大,粉絲、公司、甚至父母,他們對他每個階段每個歲數都有各種各樣不同的要求,或是祝福。
“徐以青你要幸福啊”、“徐以青你要發財”,或是“徐以青,你要大紅大紫”、“你明年一定還能再拿歌王!影帝!”
他是個連胡子和頭發都不能擁有自主權的人,就像從沒有人告訴他,你可以把這一切都交給我,你要做個随心所欲的人。
“好。”徐以青哽咽道,“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