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

第2章

Marvin回到辦公室，已經到了晚飯時分，可他并沒有什麽食欲。他先到接待室看了看，別業圖已經被秦助理收好了，整個接待室裏幹淨又安靜，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他只好轉身回到隔壁自己的辦公室裏。之前被他還給秦助理的那杯咖啡，現在還安安靜靜的放在茶幾上。

不喝咖啡和茶，應該也是和他的身體有關。“唔… …”Marvin慣性的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已經冷卻的咖啡，滋味可想而知，Marvin皺起眉頭把咖啡吐到了垃圾桶裏，深吸了幾口氣，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夜色漸濃，Marvin在電腦上敲擊好一陣子後，停下手中動作，隔了一會兒又噼裏啪啦幾下，打下了“林蕭”兩個字。這好像女孩子的名字。Marvin心想。他搖搖頭，又打下了“林逍”兩個字，又覺得年代感太重。靜下心來細想，剛才似乎在病歷上看到了，是“林肖”。他把兩個字打出來，放大。好奇為什麽會叫這麽奇怪的名字？兩個都是姓… …該不會是爸爸姓林，媽媽姓肖吧？Marvin覺得很有這個可能。

想到這裏，他忽然有種很不好的情緒，歷來想到父母和家人，他都不太開心。于是啪的一聲關掉電腦，三下五除二除去領帶，外套也不拿，出門夜蒲去了。

本來這個時間他已經在澳洲度假，享受陽光和美女，現在因為工作走不開，被困在時常濕冷的臺北。明天即是周末，作為一個34歲的黃金單身漢，此刻不去夜蒲，如何對得起自己！

Marvin帥氣多金，又懂得排遣，所以他很少感到寂寞。

可能大家都考慮到即将到來的春拍會異常的忙碌，所以這個周末不約而同都玩的特別瘋，導致周一上班時每個人臉上都寫滿疲态。連兩天前那位說要和老板一起努力的女士此刻也一邊揉着眼睛一邊敲着鍵盤。

“咳咳… …老板來啦！”

“注意注意… …Marvin來了。”

Marvin身着标準的三件套西裝，精神抖擻的走進辦公室，衆員工這才振奮起精神，紛紛向他打招呼。

Marvin滿意的同大家道早安，然後走進辦公室，剛一坐下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嘴巴還沒閉上，眼睛已經看向站在門口的秦助理。

“咖啡！”秦助理在門口遙遙一望便立刻領會精神，施展淩波微步沖進茶水間。

上午十點半，上周強勢的寄賣方氣勢已經大為削減，連續打來兩通電話，都被秦助理攔截。被博林拍賣行晾了一個周末，對方顯得有些沉不住氣了。

Marvin已經在喝第二杯咖啡，電腦發出“叮咚”的聲音，被他指派出差的方經理終于回複郵件，說需要調查的寄賣方背景已經有眉目，周二下午可以回到公司向他詳細彙報。那麽，到方經理回來之前，寄賣方的任何施壓都可以不予理會。

方經理是位老成持重的資深員工，Marvin對他同樣非常信任。于是他做出這樣的判斷，即刻向秦助理下達命令，“再有寄賣方的任何電話可以不予理會。”

“對了，把接待室那幅別業圖先還回去吧。”Marvin又向秦助理吩咐道。

“老板，別業圖還在林專家那裏，我聯系一下，看看下午能否取回？”

“什麽林專家？”Marvin一下想不起來。

“哦，就是周五下午在接待室做鑒定的林專家，觀致博物館的林肖林專家。”秦助理提醒道。

“林？他… …他不是在醫院嗎？”

“周六下午林專家聯系我，我派人将別業圖送到博物館了。”

“他不是在住院嗎？”Marvin想林肖應該還沒有康複。

“聽他聲音，狀态還不錯。”

“他… …”Marvin忍不住想再細問。

忽然秦助理的手提電話又響了，Marvin不耐煩的揮揮手叫他出去聽。

剛過幾秒鐘，秦助理又來敲門，Marvin把咖啡杯重重一放，道：“又怎麽了？”

“是林專家來電話。”

Marvin以為秦助理會把話說下去，結果秦助理的手提電話又響了起來，Marvin徑直走過去把秦助理的電話關掉，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秦助理倒也沒在怕的，說道：“林專家說別業圖可以下午派人送來。另外… …”

“另外什麽？”Marvin覺得秦助理今天的說話在斷句方面很有問題。

“另外他問我您這周有沒有時間可以安排晚餐，他想向你道謝。”

“這樣啊。”Marvin聽到這裏，忽然不生氣了，把秦助理的手提電話在手中轉了轉，插到了秦助理的上衣口袋裏。

“這件事我來聯系吧，你不用跟進了。”

“好的。”秦助理退出辦公室，心裏嘀咕：老板這是怎麽了，周末沒有玩盡興？

十一點十分，Marvin出現在觀致博物館門口，經過一系列登記手續，還算順利的問到了林肖所在的修複保護中心的位置。

接手拍賣行以來，大到大英博物館，小到私人收藏室，Marvin去過不知多少了。作為本土第一大非官方博物館，Marvin也來過不下五次，還是熟門熟路的。

“修複保護… …修複保護… …中心… …”

Marvin邊走邊輕聲叨念。

很快的，Marvin穿過博物館主館，繞過兩條窄窄的柏油路，眼前的建築物的年份逐漸久遠起來。柏油路盡頭有一片開闊地，大約有籃球場大小，鋪滿了白色石子，兩側栽種的是銀杏，看樣子樹齡很長。時節已經入冬，臺北的銀杏樹早已落光了葉子，可眼前這幾株還保持了大片大片的黃色。Marvin駐足片刻，周圍實在是安靜，連風也幾未可察，仿佛這古老的銀杏樹有魔法，能夠把時間凝固。

靜谧、溫和，Marvin在這片刻中的感受，與在接待室第一次見到林肖時的感受，重合了。

這樣的安靜，保持了一分多鐘，Marvin似乎已經覺得感受的足夠多了，開始輕輕的踢腳下的石子，期待有路人經過，可以告訴他在哪個地方能見到林肖。

果不其然，一位兩鬓斑白身材臃腫的老者沿着Marvin來的路追上了他。

來人Marvin認得，是觀致博物館宣發中心的沈主任，公事上打過許多次交道。

“你好，沈主任。”Marvin禮貌道。

“你好啊，秀年！”

沈主任是個貨真價實的老學究了，國外雖然也去過不少次，卻始終沒有辦法對着中國人叫洋名字。

現在，會叫Marvin馮秀年的人也沒幾個了，聽沈主任叫一叫，有種久違的來自長輩的關懷感，是而Marvin也并不感覺有什麽不舒服。

“我接到你的助理秦先生的電話了，在修複中心的門口等你好久，後來又想到給博物館窗口打了個電話，才知道你果然是從博物館的大門進來的，哎喲… …我這把老骨頭，跑的我… …”

沈主任氣喘籲籲的說明原因，原來修複中心另有一個門出入，Marvin看一下手表，已經1十一點四十五分，他步行到此已經花費去近半個小時。

“林肖會不會已經下班了？”

“不會的，他今天帶隊，要做一天的細工夫。”

沈主任帶着Marvin邊走邊解釋：“在一批搶救型挖掘的文物中，有幾幅相當有價值的古畫，挖掘方因為技術原因處理不了，所以送到了我們館的修複中心，小林是字畫組的，自然要組織帶隊。”

Marvin聽了點點頭，心想既然還能照常工作，那代表林肖的身體已經恢複了，沈主任既然不提，他也沒有必要主動問起。

“小林做事沉穩又細心，所以我把他推薦給秦先生。”

“是，林肖幫了公司的大忙。”

“哈哈，那就好。”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地方。

“小林就在… …”沈主任話沒說完，就聽不遠處有人叫道，

“沈主任！”

Marvin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學生跑到近前。

“沈主任，辦公室有您的電話！”女學生跑的有些氣喘籲籲，聲音卻依然清脆。

“您也應該換上手提電話了，下回我送您一臺。”Marvin笑着說道。

“我這個老古板接受不了新東西了，恐怕這輩子都要跟這些老東西打交道了。”沈主任笑着拒絕了Marvin的好意，他向兩人介紹：“這是世媛，這是博林拍賣行的馮總。”

“世媛，你帶馮總上去找小林。”

“那麽秀年，我先去回電話了。”

“好的。”

Marvin和世媛一同目送沈主任離開。

“沈主任真固執，換一臺手提電話多好，博物館這麽大，每次跑着去回電話，很不方便呢。”世媛笑眯眯的說着，一副毫無心機的樣子。

Marvin看着眼前元氣滿滿的少女，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馮總，您是林老師的朋友嗎？”

“叫我Marvin好了。”沈主任一走，馮秀年自然變回了Marvin。

“嗯，Marvin。”世媛邊念着邊點頭。

Marvin忽然覺得世媛乖巧的十分有趣。

“你叫他林老師，你是… …林肖的學生？”

“也算是吧，我在宣發中心工作。這邊走。”世媛一邊答應着，一邊引導Marvin乘坐電梯。

“您是林老師的朋友嗎？以前從沒見過您。”

“朋友？”Marvin想了想，“是朋友，而且是有生死之交的朋友。”

“哇… …那麽厲害哦！”世媛小小感嘆一下，接着按下-2層的按鍵。

老舊的電梯發動起來，傳送帶發出咔咔的聲響。

世媛吐吐舌頭，“這裏的東西都老老的。”

Marvin笑道：“你的林老師還很年輕。”

“哪裏啊，林老師也三十多了吧。”

“哈哈哈哈”，Marvin被她的直率引得發笑，“你是說你的林老師也老老的？”

“那也沒有啦，林老師比其他老師還是年輕很多啦！”

兩人邊聊邊走過長長的通道，終于到達林肖今天辦公的房間門口。

“林老師！”

門并沒有關着，世媛在門口喊道。

屋子裏一群人圍在一起，聽到喊聲紛紛回過頭來。

Marvin一下有些想不起來林肖長什麽模樣，但是在十幾張面孔中，突然又一下子就把林肖給認出來了。

“Hi，Marvin！”林肖向周圍人交代了幾句，朝門口走來。

“那麽我的任務完成啦！”世媛說話時腳尖跟着踮了踮。

“對了，你是叫… …？”

“黎世媛！”世媛爽快的說道。

“謝謝你！”Marvin掏出名片，遞給世媛。

“改天請你喝東西。”

“好哇！”世媛收下名片，一點兒也不扭捏。

“Bye bye Marvin！”

“Bye bye 林老師！”

就這樣手裏捏着名片，蹦蹦跳跳的走了。

林肖剛走到門口，看到Marvin給了黎世媛一張名片，同時還有Marvin追随而去的目光。林肖忽然覺得，自己對Marvin其實是很不了解的，臉上的笑容也不由自主的淡了幾分。

“Marvin。”

“啊！林！見到你真高興！”Marvin回過頭，被黎世媛帶動出來的笑容還挂在臉上。

“我們到隔壁去吧。”

林肖帶Marvin來到另外一間屋子。地下的房間，雖然沒有窗戶，但照明和通風都做的很好，空間也寬敞。一張大大的原木長條桌，幾張長條凳，濃烈的年代感撲面而來。

Marvin想到世媛說這裏的東西都是老老的，果然都是老老的。

“想什麽那麽開心？”林肖從壁櫥裏拿出兩罐可樂，其中一罐遞給Marvin。

Marvin不接，說道：“冰的？”

“雪櫃裏拿的，當然是冰的，你以為這裏是古代？”林肖明白了Marvin剛才在笑什麽，故意說道。

“恩，我知道的。這裏相當于你們的倉庫，溫控和濕度控制肯定都做的很好。”

“那是自然。”林肖說着，打開可樂喝了一口。

“你可以喝可樂嗎？”Marvin問道。

“低Caffeine。”林肖又喝了一口，“我也不能過得太慘吧！”

Marvin看林肖開着玩笑，舉止氣色都和健康人一模一樣，真的無法和那天靠在他肩膀上奄奄一息的林專家聯系到一起。

“對了，我打給秦助理，想約你吃飯，向你表示感謝。那天謝謝你送我到醫院。”

“你太客氣了。”

“呃… …你的… …”Marvin想關心一下林肖的身體，又覺得這是私事不好開口，于是灌下一大口可樂。

“你的什麽？哦，你的圖，我已經叫人去取了。”林肖知道Marvin今天要過來取別業圖。

“其實我是想說你的身體，都恢複了嗎？你那天真的挺吓人的。”Marvin索性放下可樂，直接說道。

“那天真是… …不好意思。”這下林肖有些局促了。

Marvin接受的是西式教育，不管是出于禮貌還是尊重，對別人的隐私并沒有多大的好奇心。今天不知怎麽，就是不想這麽快結束這個話題。他想到林肖的學長是如何讓林肖乖乖聽話的，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強勢一點？

“所以？”Marvin一條眉毛微微挑高。

“所以… …什麽… …？”林肖果然中招，本來兩人同樣靠坐在桌子邊緣，現在林肖不自主的站直了身體。

“所以你現在沒事了嗎？你周六就上班了？不要緊嗎？”

“嗯… …”林肖似乎還在負隅頑抗。

“嗯？”Marvin拿起可樂靠近嘴邊，卻不喝，斜眼看着林肖。

“… …從小心髒有點毛病，但上學之後逐漸就好了。”林肖抵擋不住，開始老實交代。

“你兩個月內已經第三次去醫院了。”Marvin并不打算停下。

“你怎麽知道？”

Marvin把可樂丢在一邊，很自然的說道：“我那天在場啊。”

“哈哈，也是。長大以後很少發作了，最近不知道怎麽了，忽然又發作起來。”

“今年才剛開始，1月還沒有過完，是因為年底工作壓力大嗎？”

“倒不是，而且和壓力大小沒什麽關系，現在飲食也很注意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那為什麽不想做檢查？”

“你那天什麽時候走的？”

“哈，反正我都知道。”Marvin兩手撐在桌子邊緣，有點玩世不恭的樣子。

“我說不出來原因，有點抵觸。”林肖捏住可樂罐，又不說話了。

“你以前讀醫科啊？”Marvin轉變方向。

“是啊。”

“怎麽想到轉行？”Marvin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呵… …這個… …”

“林老師！”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站在門口叫道。

“請進。”

林肖放下可樂，擦幹淨手，從男生手裏接過裝着畫軸的盒子。

“我出了一份鑒定意見給你，和我那天的判斷大致一樣，可惜仿者并不是什麽大名家，他後期的風格和這幅仿作大相徑庭，我想現在的市場價值也不會很高。但還是有一定的收藏意義。”

“好的。”Marvin接過畫軸，“謝謝！”

“不客氣。”

“秦助理會安排鑒定費用的事。”

“好的。”林肖也不再說什麽。

Marvin沉默了兩秒突然笑出來，“林，你該不會是因為不喜歡和人講話才不做醫生的吧？畢竟不是中醫，把把脈就把病看了。”

“哈，我有那麽不喜歡講話嗎？”

“稍稍有些艱難。”

“可能最近真的有些忙吧。”

Marvin離開桌子，站直了身體，拍拍林肖的肩膀，“等到月底，等你做完檢查，我們再約時間，叫上世媛。”

“世媛？”林肖正要點頭，聽到世媛的名字愣了一下。

“嗯，黎世媛。”Marvin不以為意，“有漂亮美眉在場，我想你不會再金口難開了吧！”

說完晃晃手裏的畫軸，告辭出門。

“Bye ，林！”

“Bye！”林肖目送Marvin出門。想到剛才Marvin說起世媛時

的表情，不禁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