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謝望在那哭聲裏感到真切的心痛,晁北山在竭力給他歡愉,而他一直以來回饋的卻是痛苦。
他太自以為是了。謝望總覺得晁北山年紀還小,說的那些喜歡、愛都是三分鐘熱度,不會長久。同時他又太高看自己了——謝望以為他可以處理好和晁北山的關系,可以讓雙方都從彼此那裏獲得想要的,其實搞得一團糟。感情從來都要是對等的,說到底,還是謝望有着被社會浸染後的成年人的共通劣根性,自私又貪心。
他既想得到性,又舍不得分給對方關心和喜歡,憑什麽呢?就憑晁北山發了瘋似的喜歡他,就憑他上完床把對方一腳踹開下一次勾勾手就能讓人回來嗎?晁北山付出了多少,而他又做了什麽呢?
就因為晁北山喜歡他,就活該低他謝望一等嗎?
謝望心裏一團亂麻,理不出頭緒,情緒找不到出口。他有很多話跟晁北山說,可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怎麽說。謝望從小伶牙俐齒,做了律師更是雷厲風行,從來沒有這麽啞口無言、優柔寡斷的時刻。
晁北山還在哭,謝望捧着他的臉給他擦眼淚。他眼睛已經紅腫了,看起來有點滑稽,但謝望笑不出來。悲傷和無措在那雙眸子裏太透明,看一眼就能與那難過共通,紮得人心很疼。
謝望親了親他的臉,冰冰涼涼的,全是淚。謝望品到了鹹苦的滋味,開口的時候嗓音很啞。
“北山,給我一點時間。”謝望說,“好嗎?”
晁北山小心地摟緊了他,點了點頭。
“不是想去看電影嗎?”謝望哄他,摸了摸靠在自己肩膀上毛茸茸的腦袋,語氣很溫柔,“我們周末就去看,望哥給你賠罪。”
快要跨年了,街上人很多。情侶牽着手眉目都含情,小孩子拽着氣球跑,偶爾撞到人就奶聲奶氣地道歉,做了個鬼臉又跑遠了。
商場裏為聖誕節做的裝飾都還沒拆,到處挂着聖誕樹的挂件,還有金黃的星星。不少店鋪裏還有戴着聖誕帽的店員,櫃臺上的小黑板上寫着大大的“Merry Christmas”,粉筆的痕跡被蹭掉了一些,顯然是前幾天寫上去的。
謝望在costa買了一杯咖啡,又轉身鑽進喜茶排隊。店員七手八腳地忙活,足足等了四十分鐘才把新品遞到謝望手上,謝望咖啡都已經快喝完了。他有些懊惱,把咖啡杯子丢進垃圾桶,拎着奶茶走出店門給晁北山打電話。
晁北山一接起來就很着急,聽起來喘得厲害,大概在跑:“哥哥,你別急!我兩分鐘就到!”
謝望笑了:“慢點,我在電影院門口等你。”
謝望乘電梯到了電影院取票,剛拿到手就看見晁北山遠遠地跑過來了。他穿着謝望給他買的那件大衣,頭發用啫喱攬上去做了個大背頭,跟他平時的氣質差別很大,英俊的臉毫無遮擋地展現出來,耀眼得像個明星。謝望看見不少小姑娘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面無表情的,等錯過身立刻回頭看,和旁邊的閨蜜興奮地掏出手機偷拍。
看起來是個酷哥,可一見着謝望就又變傻了,站在他面前像個罰站的小學生,低着頭紅着臉說道:“我來晚啦。”
謝望握了一下他的手又很快放開,安撫地笑了笑:“沒事,我剛來沒多久。”他把奶茶遞給晁北山,果不其然看見對方饞得咽了咽口水,眼睛亮晶晶的,“給你買的,喝吧。”
晁北山把吸管插進去,先遞到謝望嘴邊上。謝望對甜品一直不感冒,但還是低頭吸了一小口。晁北山看着他的嘴唇包着吸管,焦糖色的奶茶從他唇齒間滑過去,下意識避開了目光。謝望推了推,示意自己不喝了,晁北山這才塞進自己嘴巴裏,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
甜死了。好開心。
謝望選的電影,是個喜劇片,口碑不錯。檢票的時候站在他們前面的是一對母子,小男孩大概只有四五歲,捧着一大盒爆米花,甜膩的香味飄得到處都是。謝望皺皺眉,偏過頭的時候卻看見晁北山眼睛都直了,盯着爆米花移不開目光,不禁笑了,低聲問道:“想吃嗎?”
晁北山大概覺得有些幼稚,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下還是搖了頭:“不吃。”
謝望卻拉着他徑直走到櫃臺邊,點了大份。晁北山高興壞了,又不想表現得那麽誇張,接過爆米花的時候掩耳盜鈴地開口,但明顯底氣不足:“其實我不怎麽吃零食的。”
謝望哪能看不出他心裏那些小心思,也沒戳穿他,忍不住笑了。晁北山“嘿嘿”笑了兩聲,抓了兩顆塞進謝望嘴巴裏。謝望吃進去的時候假裝不經意地舔了一下他的指尖,鎮定地往前走,餘光瞥見晁北山鬧了個大紅臉,以為謝望看不見,偷偷吮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笑得像個傻子。
真的是個笨蛋。謝望想。
看電影的時候晁北山試探着牽他的手,謝望沒躲,任由他和自己十指相扣。電影笑點挺多,但也有些地方并不好笑,偏偏晁北山笑點極低,有好幾次都是全場只有他一個人在笑。謝望覺得可愛又覺得丢人,無奈地扶額,側過頭去看他的臉。男生毫無察覺,專注地看着熒幕,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側臉也明暗交錯,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裏熠熠生輝。
看完電影晁北山還是很興奮。他知道謝望的時間有多寶貴,對方幾乎算得上工作狂,每天都在加班,周末更是大部分時間都在律所待着。可謝望主動提出陪他一整個下午和一個晚上,他現在正一個人占據着謝望,這個認知讓他高興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晁北山總是想碰一碰他,可人來人往,兩個大男人無論是牽手還是擁抱都顯得不合時宜,只好假裝自然地摟了摟他的肩膀,指尖卻緊張地蜷縮在一起。
謝望看了眼手機,翻了會兒大衆點評,又拿給晁北山看:“去吃火鍋嗎?就在樓下。”
晁北山哪會有意見,只要想着他們在約會腦袋就無法正常思考,拼命乖巧地點頭:“好啊好啊,聽哥哥的。”
謝望低頭笑了笑。
直升電梯等的人太多,謝望又是個急性子,看了一眼就決定坐扶梯下去。晁北山自然跟着他,兩人正要離開,其中一個電梯在這層停下來,門打開了。謝望已經轉過身,剛要側過臉和晁北山說話,就聽見背後一個聲音傳過來,語氣十分驚訝。
“謝大?”
謝望回頭,看見小劉驚喜的臉。
從電梯上下來好幾個熟人,全是所裏的律師,有男有女。大概是個聚餐,幾個人穿得都很休閑随意,見着謝望主動打招呼:“喲,這不是謝大嗎,這也太巧了。”
謝望長得好,業務能力強,又是個人精,一直人緣不錯。謝望露出微笑,站住了腳步,準備聊幾句再走。他的目光從小劉身後的幾個人臉上掠過,正對上許岐似笑非笑的臉。
許岐看了他一眼,就饒有興致地把目光投向他身旁的晁北山。他倒沒什麽想法,謝望人是很棒,但奈何他們倆确實不是一路人,散了也就散了。只是沒想到謝望能找到這麽個極品,站在人群裏都鶴立雞群的長相,身材一流氣質也幹淨,許岐還挺好奇的。不過他不至于那麽沒眼色——謝望顯然不打算和他們介紹自己的小男朋友,他也沒必要做讨人嫌的事情,客氣地朝謝望點點頭,保持着禮貌的微笑。
許岐是個會看人臉色、讀人心事的,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這麽聰明。晁北山的長相讓人沒有辦法忽略他的存在,小劉目光這麽一轉,頓時露出意外的表情,接着就不加思考地嘴快道:“哎,這是你之前打算送給許哥的那件大衣吧?”他在晁北山和許岐之間來回看了兩眼,笑道,“給你朋友确實正合适,許哥穿有點兒大了。”
謝望笑容盡失,臉色頓時沉了。
許岐才一臉莫名其妙。他了解謝望是個什麽人,最近一起做破産的項目,對方也沒給他什麽正眼,絕對沒有什麽複合的意思。何況謝望這種狗逼,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絕情,他倆上床的時候,找賓館的錢謝望都要求AA,簡直就是個冷血怪物。給他送禮物?做夢去吧。
許岐看了一眼謝望,謹慎地保持沉默。
謝望第一次那麽難堪,他手有點兒抖,不敢去看身邊晁北山的表情。他知道他應該說些什麽讓這個話題過去,但謝望說不出來,他心髒跳得很快,不正常的快,像是要把他開膛破肚,從喉眼兒裏蹦出來。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和慌張,謝望說不清自己在怕什麽,但他确實在害怕。他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就聽見晁北山很慢很輕地說道:“哥哥,衣服不是買給我的嗎?”
這時候小劉再遲鈍也意識到不對勁了,他好像說錯話了,可又沒看懂哪裏出了問題,撓了撓頭,表情有些尴尬。
謝望深吸了一口氣,盯着晁北山緊抿的嘴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溫聲道:“北山,回去我再跟你解釋,好嗎?”
晁北山沒什麽表情,眼睛裏的光熄滅了,很快黯下去。他覺得自己很狼狽,很可憐,晁北山快要喘不過氣來,他想從這裏逃走。周圍的人和物都模糊了,也安靜了,鬧市區人聲鼎沸的地方,他卻聽不見那些聲音了。怎麽會這樣呢,今天明明應該是很開心的。晁北山不敢再去看對面許岐的臉,也不想再看謝望,他再多看一眼,就會哭。他已經聽見自己的心髒在哭了。
他不能哭。在這裏哭太丢人了。晁北山第一次甩開謝望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往後退了一步,垂下眼睛看着地板上倒映的燈的光點,小聲說:“我想回去了。”
謝望沒再管身後一群同事各異的表情,執着地再一次抓住他的手腕,手勁很大,手心裏全是汗,他覺得他肯定把晁北山捏疼了:“好,望哥陪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