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六是個陰天,父子倆一身肅穆黑衣,踏上了去陵園的路。
陵園位于離市區幾十公裏的山上,開車要三個多小時,陸建瓴沒有叫司機來送,親自開車載着孟清上山。
盤山公路漫長而寂靜,好像沒有盡頭。
孟清反常的一路都很安靜,陸建瓴以為他睡着了,扭頭看了一眼,“無聊不無聊?”
“不無聊,在看風景。”
“你奶奶喜歡安靜,所以把墓地選在這裏,沒什麽人去打擾。”
“我奶奶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陸建瓴努力從腦海裏搜尋關于母親的記憶,“很漂亮,很溫柔。如果她還在的話,會很寵你,她最喜歡孩子。”
孟清還想問問關于爺爺的事情,但是顯然陸建瓴并不想提起他,所以就沒問,他有種直覺,奶奶的早逝和爺爺脫不了關系,否則陸建瓴不至于因為爺爺強迫他生子而跟他斷絕關系,這麽多年不來往。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陸建瓴也太可憐了。
到了陵園,守陵人見了陸建瓴父子,先是好奇地打量了孟清一眼,這麽多年了,每年的今天都是陸先生一個人來,這次居然帶了個小朋友?
他笑着朝陸建瓴打招呼,“陸先生您來了。”
陸建瓴跟他寒暄了一下,“嗯,今天帶兒子來看看他奶奶。孟清,叫叔叔。”
孟清朝他點了下頭,“叔叔好。”
守陵人再度驚訝地看了看孟清,“好,挺好。”
孟清終于見到了祖母,雖然是黑白照片,但是掩不住傾城之姿,她盈盈淺笑,眉眼間盡是溫柔,孟清不知不覺眼淚就下來了,哽咽着喚道:“奶奶……”
陸建瓴摟着孟清肩膀,對着照片裏的母親柔聲道,“媽,這是您孫兒孟清,我前不久剛找到他,今天帶他過來見見您。”
“奶奶,我是孟清,我,我好想你啊……”
孟清“哇”地哭了起來,小時候看着村裏別的小孩有奶奶照顧溺愛,他別提多羨慕,做夢都想有個奶奶,如今終于找到了,可惜卻沒有機會親眼見一見她。
陸建瓴沒想到他這麽激動,慌忙從口袋裏掏出手帕來給他擦臉,“不哭啊……”
孟清吸了吸鼻子,收了眼淚,跪下去給奶奶磕了三個頭,“奶奶,我會好好念書,懂事聽話,成為一個男子漢,将來由我來照顧陸建瓴,請你放心。”
陸建瓴既哭笑不得又很欣慰,把他拉起來,“媽,這孩子很可愛吧,還很懂事,以後我常帶他來看你。”
山上風大,他怕孟清凍感冒了,沒待太久,就帶孟清下山了。
進了車裏,孟清一連打了幾個噴嚏,陸建瓴把暖風開到最大,擔心道:“別是感冒了。”
孟清拿紙巾擤了擤鼻涕,“沒事兒,就是還想多待一會兒,陪奶奶說說話。”
“下次,下次再來看她,最近天兒太冷了,凍壞了奶奶要擔心的。”
“嗯。”
今天是十五,月亮格外圓格外大,灑向人間一地清輝。
很晚了,陸建瓴站在露天陽臺上,望着圓月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就知道你還沒睡。孟清悄悄地抱着毛毯走近他,把毛毯披在他身上。
陸建瓴意外的回過頭來,“怎麽還沒睡呢。”
孟清站到他身側,仰頭看着皎潔的明月,“來賞月啊。今晚的月亮真大。”
陸建瓴怕他着涼,就把他摟過來一起披着毛毯,兩個人的體溫融合在一起,頓時暖和多了。
陸建瓴不禁想到了一個詞,貼心小棉襖,不過好像不太合适,這是用來形容女兒的。
那就是貼心小毛毯?
陸建瓴不禁失笑。
他現在很慶幸當時做了正确的決定,把孟清帶回來家。
有個兒子,還真挺好的。
“陸建瓴。”
“嗯?”
孟清的表情稚氣卻認真,“我會永遠陪着你,不會讓你孤單。”
陸建瓴心中一震。
孤單?
他從來不知道孤單為何物,或許他早已經和孤單融為一體了吧。
他從來不相信什麽永遠,他不相信別人,也不相信自己。父母不可能永遠陪伴子女,子女也不可能常伴父母身邊,即使是白頭偕老的夫妻,漫長的幾十年歲月中,誰又知道發生過多少背叛和傷害。
所以他不需要陪伴,也不渴望陪伴,不過孟清這麽說,代表他一片孝心,他還是很高興。
一天,陸建瓴把孟清叫進書房,說有正事要談。
孟清第一次進陸建瓴的書房,書房面積很大,靠牆有一個巨大的書櫃,上面堆滿了書,孟清看見書就頭疼,就把視線移到別處。
對着窗戶有一架鋼琴,孟清興奮地跑過去,亂彈了幾個音符,回頭問陸建瓴,“你會彈鋼琴?”
“會點。”
陸建瓴這麽說謙虛了,他十歲的時候就過了鋼琴十級,只不過沒有繼續深造。這些年,每當心煩意亂的時候就會彈一會兒,讓自己靜下心來,随着年齡越來越大,心性越來越成熟穩重,彈的就少了。
孟清從小認為鋼琴是一種高貴優雅的音樂,對會彈鋼琴的人有一種崇拜,“你彈給我聽聽。”
“先說正事,說完給你彈。”
孟清挨着陸建瓴坐在書桌前,陸建瓴打開電腦,打開一份文件,“這是我挑出來的幾所高中,你看看簡介和照片,挑一所喜歡的,我打算讓你過完年去學校上學,從高一下半學期開始念,這幾個月我給你請個家教,給你補補課。”
孟清愁眉苦臉,他雖然主動提議上學,其實內心還是抗拒的,都沒仔細看那幾個學校,就随意道:“哦。哪個離家近就去哪個吧。”
“行,就這麽定了。家教下周一開始給你上課,書本文具什麽的我讓張叔替你買了,還有什麽需要的,随時跟我說。”
“哦。”
陸建瓴看他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上學有這麽可怕嗎?”
孟清點頭又搖頭。
陸建瓴好言勸道,“不要有壓力,你去的是一所私立學校,一個班沒多少人,也沒有競争壓力。我對你的成績沒有任何要求,上課能聽懂多少是多少,作業能做多少算多少,考多少分都沒有關系,只有掌握點基礎知識就行。将來高考你不用擔心,我有辦法送你去理想的大學。總之,什麽都不要擔心,有什麽困難和心事随時跟爸爸聊聊,爸爸都替你解決了。”
聽了他這一番話,孟清雖然依然沒什麽信心,但是心裏踏實多了。
“嗯,我會努力的。”
“好孩子。還有件事,我想把你名字改了,以後跟我姓陸。”
孟清不願意舍棄媽媽的姓氏,“不改行嗎?”
陸建瓴早料到他不願意改名,“孟清的名字給你保留着,前邊加個姓,陸孟清,挺好聽的不是嗎?”
“陸孟清……”
孟清小聲念了一遍,還不錯,而且有種特別的意義,同樣的姓氏是一種證明,他們之間有着世上最密不可分難以斬斷的關系。
“那好吧。”
“明天我讓助理帶你去派出所辦手續。”
“好。”
陸建瓴見他這麽配合,心情大好,“剛說想聽彈鋼琴是吧,來,爸爸給你彈,想聽什麽?”
孟清想了半天,竟然連一首名字都報不上來,“就你平時彈的吧。”
“好。”
陸建瓴坐在琴凳上,掀開琴蓋,雙手擡起,再優雅地落下,悅耳動聽的琴聲緩緩地從他優美的手指尖流淌出來。
和播放器裏的相比,真實的琴聲更加清脆響亮,有穿透力和感染力,也更能打動人心。
這是孟清第一次近距離地聽人彈鋼琴,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不知道是因為琴聲太美妙還是因為彈琴的人太迷人。
陸建瓴的側臉專注而深情,雙手靈活而有力,整個人像發着光,讓孟清挪不開眼睛。
孟清矛盾地既滿足又遺憾。
這麽完美的人是他的爸爸,他們有最親近的血緣關系,可是也因為如此,他永遠不可能得不到他。
不過終究還是慶幸,他們是父子,一輩子的父子,他們住在一個屋檐下,沒有任何人能介入他們的生活,他每天都能看到他,偶爾還能聽他彈鋼琴,這樣也挺好不是嗎?
一曲結束,陸建瓴問,“好聽嗎?”
“好聽,這曲子叫什麽名字?”
“River flows in you。”
“什麽意思?”
“直譯過來是流淌在你身體裏的河流,我更喜歡另一種譯法,你的心河。”
“真好聽,曲子好聽,名字也好聽。”
“想學鋼琴嗎?”
孟清擺擺手,“我小學的時候吹個豎笛都吹不好,唱歌也跑調,我沒有音樂細胞。”
“藝術都是相通的,你跳舞那麽好,節奏性和協調性肯定好,學這個沒問題。”
孟清忽然被誇,既意外又開心,“你覺得我跳的好?”
陸建瓴不禁聯想起酒吧那一晚,難免有些尴尬,“還不錯。”
孟清沒多想就脫口而出,“性感嗎?”
陸建瓴尴尬的厲害,“不早了,去睡覺吧。”
孟清這時候也覺得不妥,就道了晚安回房間了。
卧室的床上并列擺着一大一小,一新一舊兩個機器貓抱枕,孟清爬上床,一左一右抱着兩個抱枕,仿佛刻意提醒自己地念道:“這是媽媽,這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