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愁雲慘霧
第46章 愁雲慘霧
百日宴提前結束。
承國公府上亂成一團,楊氏、衛氏先後暈倒,蕭莨一人呆坐許久,才勉強打起精神,吩咐下人挂起白幡,阖府上下都換上喪服。
一夕之間,大喜變成了大悲。
祝雁停收到消息時正在用午膳,聽聞阿清禀報,雙手一顫,手中筷子直接落了地,滿目不可置信:“……蕭蒙死了?”
阿清低了頭,小聲道:“卻是如此,夫人與少夫人聽聞消息受不了打擊都暈了過去,大人已派人去請太醫,外頭白幡都已挂上了。”
“怎會這樣,”祝雁停下意識地喃喃,“……怎會發生這種事情。”
他雖滿心算計,但對蕭家人俱都抱有好感,尤其敬佩蕭蒙,怎麽也沒想到去歲還鮮活着的一個人,竟就這麽去了,可想而知蕭家人現在都是個什麽狀況。
“……大人他如何?”
“似也受了頗大打擊,還在前頭正院裏操持這些亂糟糟的事情,來吃酒席的客人這會兒都走了。”
正院裏,人去宴席散,只餘進進出出的下人默不作聲地收拾着一桌桌殘羹冷炙。
蕭莨立在門邊,恍惚望着外頭的風霜殘雪,聽那來報信的士兵啞聲禀報與他:“駱城是涼州的要塞城池,去歲為北夷人占去,世子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将之奪回,原本已安排得萬無一失,趁着北夷人以為天寒兩軍休戰之時發起進攻,駱城山前只有一條進城必經的山道,夷人屯在那的兵馬不過區區千人,兩軍在山道的峽谷地帶相遇,我軍有備而來,殺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原本是完全占着上風的,但混戰之時,突然有一流矢蹿出,射中了世子腰腹處,穿透了髒器,世子當場從馬上摔下,不待我們的人将之救起,又被夷軍頭領當胸補了一劍……,之後,軍心大散,副将軍搶回世子的屍身後,帶着剩餘兵馬回撤,功虧一篑。”
蕭莨緊握住的手背上暴起青筋,眼中覆上了一層血絲,隐有淚光:“我父親如何?”
“……不瞞大人,國公爺其實自去歲起就一直纏綿病榻,斷斷續續地不見好,只一直未上報過朝廷,也不許人告知你們,說怕你們擔心,這一年多,在外領兵的都是世子,世子這一出事,國公爺亦不堪重荷,聽聞消息時激動得當場吐了血,昏迷了三日才醒,身子是越發差了,送往朝廷的奏報這會兒應當也已經到了陛下手中。”
蕭莨猛地側過目光:“我父親自去歲起就已纏綿病榻?”
“是,……國公爺病得很重,怕是撐不過這個冬日了,”對方哽咽道,“旁的事情,國公爺說要交代給您,這封信他吩咐我一定要親手交到您手中,您自個看吧。”
Advertisement
他從懷裏取出封得密密實實的信,遞給蕭莨,蕭莨顫抖着手接過,當即撕開,待到看罷蕭讓禮信中所寫內容,漆黑雙瞳裏滿是深不見底的晦澀,許久,才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了,多謝,你且暫在府上歇下吧。”
蕭榮過來時,蕭莨依舊站在正堂的門前,微眯着眼睛,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麽。
蕭榮雙目通紅,顯是剛哭過一場,抹了把臉,過來與蕭莨說:“伯娘和大嫂都已醒了,伯娘一直在哭,我見着再這麽下去,只怕她眼睛受不了,還有大嫂,伺候她的人說她一直癡癡呆呆的不言不語,也不肯吃東西,連水都不願喝一口,瑩兒他們過去,都被趕了出來,二哥,要不你去勸勸她們吧。”
“阿榮……”蕭莨沉下聲音,艱澀道,“父親病重,只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蕭榮倏地瞪大眼睛:“為何如此?伯父為何也突然病重了?!”
“不是突然,”蕭莨微微搖頭,苦澀從心口翻湧而起,堵在喉嚨處上不去下不來,叫他分外難受,“父親一年前就病了,一直卧榻不起,原本瞞着朝廷瞞着我們,不想叫我們擔心,也怕風聲走漏被夷人趁機大舉發起進攻,更不願見朝中有人興風作浪,換個統帥過去攪得戍北軍不得安寧……,可如今,大哥身死,父親的身體也實在撐不住了。”
蕭榮聞言頓時慌了神:“那要如何?伯父他會回京麽?戍北軍怎麽辦?”
“父親寫了封信給我,他在信中說他恐怕是撐不到回京之時了,而且新的統帥一日不過去,他便一日不能離開,只有他在,才能穩定軍心,”蕭莨說罷,眸底已是陰霾遍布,頓了頓,又道,“阿榮,……你可願随我去西北?”
蕭榮一愣,回神時心髒已然怦怦直跳,瞬間漲紅了臉:“二哥你要去西北麽?你想去接手戍北軍?陛下會答應嗎?我真的能跟你一塊去嗎?那我們都走了,伯娘和嫂子她們怎麽辦?還有二嫂……,他怎麽辦?”
蕭莨輕閉了閉眼,神色沉靜:“是父親要求的,陛下那裏,我自會去請命說服他,阿榮,我本該将你留下來,可這聖京城裏,亦是是非之地,不帶上你,我始終不安心。”
蕭榮這樣的個性,他只怕他走了,皇太弟的事情又會重演,再有下次,蕭榮未必就有那般好的運氣,或許帶上他一塊去邊疆,還能護他周全些。
“我自然是願意去的,我以前就說過,我寧願上戰場也不想讀書,是你們不肯讓我去,如今二哥你既然開了這個口,弟弟便誓死相随!”蕭榮紅着眼睛激動道。
蕭莨沉聲提醒他:“上戰場不是兒戲,不是你說想上就能上的,去了那邊,你得聽我的話,再不能沖動行事。”
“好!我保證不會!”蕭榮滿口應下。
“你且去收拾準備吧,這事暫且不要對外提,父親病重的事情,也先別告訴母親。”蕭莨又叮囑他。
“我自然知道,伯娘那副模樣,哪還經得起丁點刺激,”激動過後,蕭榮又有些憂心忡忡,“……但是我們走了,家裏其他人,他們怎麽辦?”
“不用擔心,”蕭莨堅定道,“我會将你們都帶走,雁停也是。”
入夜,國公府裏一片蕭條,随處可見的白幡被蕭瑟寒風吹刮地獵獵作響,夾雜着偶爾一兩聲不知哪個方向傳出的啜泣,盡是愁雲慘霧。
正院的堂屋裏已設置起靈堂,蕭莨跪在火盆前,身着喪服,一張一張地燒着黃紙,眉宇沉沉,盯着盆中跳躍的火光,不發一言。
身後響起腳步聲,蕭莨沒有回頭,祝雁停緩步走上前,在他身旁跪下,亦是一身與他同樣的喪服,拿過一沓黃紙,一張張送進火盆裏。
良久,蕭莨擡眸望向他,眉心微蹙:“你怎過來了?你還出不得門……”
“沒事,我坐轎子過來的,來的時候外頭還穿了件大氅,進來這裏時才脫下,”祝雁停微垂眸,“我亦是蕭家人,理當過來的。”
蕭莨怔了怔,不再多說,只叫人進來,在屋中多升了幾個炭盆。
祝雁停低聲喃喃:“表哥,節哀,母親和大嫂都病倒了,你得打起精神來,如今你必須撐起這個家。”
蕭莨點頭,苦澀道:“我知道,母親和嫂子這會兒都很不好,先頭我去看母親,她一直拉着我哭,喝了太醫開的安神藥才勉強睡下。”
“……她們一時難以接受,過些時日總能慢慢好起來的,”祝雁停寬慰他,“你多陪陪母親,也叫人多盯着大嫂一些,就怕她想不開。”
“嗯。”
祝雁停擡眼望向前方案上的牌位,猶豫問蕭莨:“兄長的後事,要如何操辦?”
蕭莨的神色更沉,啞聲說道:“蕭家先祖有許多都死在了西北戰場上,俱是就地下葬,不會再将遺骸送回京中徒耗人力物力,我小叔當年就埋在了那邊,大哥亦是一樣,只會在京中祖墳裏另設衣冠冢,盡快下葬。”
祝雁停一時不知當說什麽好,雖他們其實同出一脈,但蕭家滿門忠烈、世代良臣,卻是懷王府拍馬都比不上的。
“……雁停,父親如今病重,來信說希望我能與陛下請命,前去接手戍北軍,若是陛下準了,你,會陪我一塊去嗎?”
蕭莨盯着他的眼睛,目光裏似有千言萬語,祝雁停一怔:“你要去接手戍北軍?”
“你肯陪我去嗎?”
祝雁停下意識地攥緊手心,他肯去嗎?他自然是肯的,他幾乎要脫口而出應下,可是他去了千裏之外的西北,他兄長要怎麽辦?他當真不要懷王府了嗎?
“那,……陛下會答應你去嗎?”
蕭莨閉了幾閉眼:“我會盡全力說服陛下。”
他再次問祝雁停:“雁停,你能否陪我一起去?”
見祝雁停依舊面色猶豫,蕭莨拉過他的手,一根一根松開他指節,貼着他的掌心輕輕握住:“雁停,跟我走吧。”
對上蕭莨疲憊哀痛中又隐約藏着懇求的目光,祝雁停心中一陣鈍痛,喉嚨滾了滾,終是點頭應下:“好。”
他只是随蕭莨去西北而已,并非不要懷王府,他兄長,……應當會理解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