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結局:吟嘆
「1」
2008年的末尾,我提着青綠色的旅行箱,坐在鐵皮車箱裏,無所事事地望着車外一閃而過的景象。
那模糊的綠被拉着一條線,慢慢退了回去。
鄰座是一個打扮時尚的女孩,沒有化妝,更像是學生的模樣,應該如我般大的年紀。
“嘿,美女。”她喊我。
我轉過頭,看到了她欣喜的眼睛。好像是繁星點綴的天空,讓人過目不忘。
我還似信非信地指着自己:“我嗎?”
她一怔,好像以為我在開她玩笑似的,忍不住哈哈大笑,把拍立得上的照片給我。
慢慢的,相片清晰起來。呈現出我的模樣。我扶着下巴,表情憂傷,淡然地望着車外,像個孤獨的流浪者。
女孩這時笑了:“美女,其實你挺好看的。看你,多上鏡。”
我不語,只是笑着,随手将照片放入背包裏。女孩吃了一驚,随即又饒有興趣般看着我:“你一個人?”
我撇頭看她:“嗯,一個人。”
可心裏又不知不覺苦澀起來。這樣沒打招呼就離開,會被當做是膽小的人吧。
“哈。”女孩偏頭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眯眼:“我去桐城,旅游。她并沒有表示太多,只是語氣有些輕描淡寫。”
“哦,我也是,也是去桐城。”我也一樣回答的輕描淡寫。
随即胃部一陣疼痛,難耐之下,我當着女孩的面,有些失态的咳了出來。攤手一看,刺目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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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這才被震驚到了,起身扶住我,
她有些焦急。我看着她,把手悄悄地挪到身後,苦笑:“啊,沒事。”
怎麽會沒事?她更加擔憂了。她想喊火車上的服務員,可被我一把拉住。我搖搖頭,擺明事實:沒事的。只是病而已。
女孩坐下來,昝白的脖子間圍着一條墨綠色的圍巾,把她秀麗的臉遮的嚴嚴實實。她坐下來,不再說什麽,也不再看我,只是看雜志。
「2」
我離開了深海灣,沒和江離然說。只是怕他擔心。我的病他不知道。媒體沒不知道。我找的是私人醫生,囑咐他不要說出去。那個總是對我微笑的老頭只是點頭,眼神迷離。我選擇相信他,相信他的話。所以當他一口确定我得了癌症的時候,我也就任命了。
我坐在他身前,手指冰冷,打繞在一起,表情有些忐忑:“我還能活多久?”
說出這樣的話我是相當有把握的。我知道自己剩餘的時間不多了。
老頭只是笑着,不出聲。然後他認真地看着我,像是在告訴我死訊:“最多半年。”
最多半年。
半年。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他繼續問我:“不打算化療嗎?說不定還有機會。”
“不,不了,晚期了,治不好的。”
我推辭說,心是冰冷的。我似乎比老頭還要認真,我是現實的,知道自己沒時間活了。
不是我相信那老頭的實力,他的真實身份是世界著名的癌症專家。他完全可以讓我活的再久一點。但我拒絕了。
老頭笑了,他可能才第一次遇到這樣一個傷腦筋的病人。他看着我:“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也沒必要勸你了。你要有心理準備,可能這些日子你要出去避一避。”
他的話,我懂。
我選擇去了桐城。那是我唯一覺得可以去避一避的地方。
我什麽都沒留下,帶走了全部東西,以及和江離然婚後的記憶。
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幸福。當初和他結婚是心甘情願的。他當時褪去了那個足以吸引無數女性眼球的名字,褪去了他明星的光環。我終于可以以平凡人的身份跟他相處。
他是愛我的,那我就接受他好了。
我以為我們真的可以這樣生活下去。我想我以後可以為他生個胖胖的孩子,取個好聽的名字,然後和他白首到老。
我的身體在婚後一日不如一日。胃部經常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吐血了,在某個下雪天的清晨,我從潮濕的鏡子裏看到了那時面目蒼白如紙,沒有一點生氣的自己,極其脆弱地去醫院檢查。
結果是胃癌,晚期。時間,半年。
仿佛是天打雷劈,我吓得癱到了地上,冰冷的感覺竄上來。我的世界,由五彩缤紛到了灰白。
仿佛是開玩笑的,我還像是愚人節似的對醫生大喊,“癌?你跟我說癌?是在開玩笑嗎,怎麽可能?”
可下一秒胃部傳來的劇痛讓我忘記了當時的沖動。
醫生遺憾地點頭,像是在看一只趴在冰面上即将掉下去卻又在拼命垂死掙紮的小狗。
「3」
那些日子我将自己封鎖起來,所有人都避而不見,包括自己的丈夫。
他工作變得寬裕起來,他不當歌星了,卻還是著名的作曲家。他在我們結婚的時候為我寫了首歌,還請來了歌壇有名的歌手為我們獻唱。那天是我這一生最感動的日子。
我和他住進了那棟別墅,裏面穿仆人裝的女人依舊很熟悉。我從一個寄宿在這裏的女大學生真正變成了這裏的女主人。
她們走了一批,又來了一批。我讓江離然不要換了她們,依舊是我認識的人。她們曾給過我溫暖,我不能因為身份變了就換走她們。
她們整整齊齊排成一列,禮貌地對我鞠躬,然後說謝謝。我看着她們,心裏很溫暖。
我最終無法看着她們走出別墅,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走了,不留遺憾。
「4」
下車的時候,我避開擁擠的人群。經過用鵝軟石鋪滿的小路時,望到了不遠處盛開的綠色梧桐。我悄悄推開大門,踏進門檻。被灰塵覆蓋的門沿發出老朽的吱拉聲。
手中青綠色的旅行箱,顏約送我的那只,我依舊保存着。
故居似乎還是那麽一副年老沉淪的模樣,多了些被年華腐蝕的味道。空寂的風拂過,我冷得發澀。沒有經過片刻的思考,我直徑走向庭院。
走着走着心裏憋着的憂傷愈發呈現出來,庭院裏不知誰種上了一顆鮮豔刺目的綠色桐樹,不算太高,張揚地在風中盛放着。我看着安心。
無聲無息的,有一抹綠色的身影晃到我面前。那是一個婉轉悠揚的聲音,外加一雙驚奇的眼眸:“嘿,美女。”
我擡頭,看到了綠色的圍巾。
女孩吧唧吧唧地說了一大堆,無非都是緣分好巧之類的話。我則淡然了很多。女孩把手伸過來,她真好看,長長的睫毛,白暫的皮膚,閃閃發光的眼睛,臉色有淡淡的酒窩。她說完也不閑着,拉起我的旅行箱,總是笑:“美女,你叫我安岚就好了。我是美院的大學生,來旅游的,借住在這裏。你呢?”
我恍惚起來,看着活潑的她,淡淡一笑:“我曾是這裏的主人。你可以叫我蘇茉。”
然後她被我震驚地不再說話了。
「5」
我跟這位叫安岚的美院學生成了一個院子的朋友。她人很開朗,永遠都很活潑,總是喜歡笑,而且還笑的沒心沒肺。
我以為她知道我身份時的第一反應是驚訝,而她什麽表情都沒有,只有眼睛撩過得淡淡的憂傷。她坐在沙發上,為我倒了杯茶,然後格外安靜地将它放下:“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說了,大明星的妻子竟然現在就坐在我面前。”
嗯,她是江離然的忠實粉絲。
我有些心虛地捧起茶大喝一口,什麽都沒回答她。
看到她,我仿佛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那時我還沒有成熟,所有的眼淚和悲傷還沒有登臺,還是個青澀的女大學生。整日也笑的挺神經的,總是那麽樂觀,好像什麽事情都不能動搖我。我從鏡子裏看到了此時面如蒼白的自己,心裏的苦澀一下子蔓延開來。
自從得知了病,我便不笑了,整日只是憂傷,嘆息聲成了家常。安岚忙碌着作業,總是撇過頭對我搖頭:“美女啊,不要太傷感,對身體不好。”
我苦笑。我讓她叫我名字,她卻始終堅持叫我美女。我無可奈何,任憑她這麽無理取鬧下去。我原本想着在自己生命快要完結的時候,回到桐城,見一見舊人,然後安詳地死去。之所以打消這樣消極的念頭,是因為安岚的闖入。她是畫風景畫的,畫風也如我一般清朗。她得知我也是畫畫的時候便興高采烈地拉着我的手讓我教教她。我沒拒絕。
這樣一個總是能讓自己幸福的樂天派女孩,我可能永遠都成為不了吧。
我每日都做着同樣的活,在百無聊賴之餘的時候,也會學着畫畫。有時看書,各種各樣的書,總覺得自己像是年過一百的老太婆,安靜地等待死亡。不是我消極,只是命運就是這樣的。夜晚胃部疼的實在受不了的時候便會嚎啕大哭。安岚好幾次被我吵醒準備罵我的時候,看到癱在地上面如土灰的我時,乖乖地閉了嘴。她為我疼惜。
她總是重複着同樣的話:“美女,你這樣真是太可惜你的才華了。”
我只是笑笑。不說話。
而她,總是聳聳肩,走過來抱抱我。
「6」
在空空的房間離,我總是會想起江離然這個人。
沒有理由的,眼睛唰唰唰地就掉下來。我總是哭,像是把自己淹沒在淚水裏。疼的窒息。
我帶上了我們的婚紗照,有時會撫摸它,看着我和他臉色幸福的笑臉,心裏如紮刺一般的疼。
在很多個失眠的夜晚,當我疲倦着起來喝水的時候,眼神便會飄到手機屏幕上響着的來電提醒。
我看久了這個名字就更加悲傷了,所幸把手機關機,落了個清淨。
對不起啊江離然。
「7」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兩個月。離死亡還有四個月。
某個明媚的下午,安岚從商店回來的時候,左手右手都拎着滿滿的食物,她急匆匆地朝我跑來。我當時正在澆花,想着我和江離然的故事。
她很急促,塑料袋發出瑟瑟而難聽的聲音。我轉過頭看到了她焦急的眼神。
她氣喘籲籲,朝我說:“美女,有人找你。”
下一秒,我立馬停下所有的動作。知道嗎,江離然,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可我又是那麽的自私,想躲起來不讓你見到我。
我怕啊,真的怕啊,怕你看到我那時蒼白的不能再蒼白的臉,會吓得直接逃掉。我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幾乎是一秒鐘扔下花灑逃離的。
卻又被莫名的聲音吸引住腳步。
我愣在原地,轉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朝我微笑,眼眸裏透着不可思議。
顏約。我心裏默默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