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都離開了
「1」
深海灣已經入秋,海邊翻滾着浪花,氣溫慢慢變低。深海灣沒有很多的樹木,聽不到那種孤獨的落葉的聲音。天慢慢變暗,昏暈開來,漸變的厲害。
我最後一次看到蘇懿的時候,是他永遠離開我的那一天。
我不會知道,我和他的最後見面,是永遠不見。
那天,他和大四的三個學長打完架後被學校處分,處的很嚴。當天下午體育組的一個老師為他求情,想讓他去市裏發展,校長批準同意了。再然後他離開了深海大學,離開這了個城市。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的眼睛下面還包着厚厚的紗布,我走進他的宿舍,打發走他的舍友,安靜地坐下來看着他噼裏啪啦地往行李裏扔東西。
我笑笑,用不再是做姐姐的語氣對他冷哼:“真要走?”
他聽完停下手上的動作,像聽到一個笑話似的地對我說:“不然呢,我走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嗎?”
說完,他拍拍自己滿是灰塵的褲子,開始整理被子。
我聽到宿舍旁邊的樹枝上飛走的幾只鳥發出的讓人驚恐的聲音。
我像是被侮辱一樣連忙打掉他的手,清脆的響聲回蕩在整個宿舍裏,我看着他溫怒的側臉:“蘇懿!你說話別太過分了,我根本就不想你走,我……”
呵,真是好笑,你不要我走?是啊你是不要我走,只要有我在安霖就不會再去糾纏顏約。可是,姐,你想的永遠都是自己。
他站在我面前,他比我高出半個頭,對我亂叫。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不可一世的表情。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一切都來不及了,那我也不用再勸他了。他從小就是一個倔強的人,我說的再多最後受傷害的也許是我。
他已經是個不再需要我的人了,他不再是弱小的只會牽着我的手,連聲喚我姐姐的那個比我小不了多少的弟弟了,他不再需要任何人。他被感情所傷,最後在傷口上撒鹽的,是我。
那麽,罷了吧,我脫口而出:“那你多保重,有什麽事情記得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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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秒,我似乎覺得整個世界都對我絕望了。
“這樣的話大可不必了,你不用瞎擔心,我自己心知肚明,錢我已經拿好了,媽那邊,你說一下吧。他淡淡地說完後把行李包的拉鏈拉上去,發出刺耳的聲音。”
等他拉起拉鏈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多麽想哭啊。
和我生活了整整二十一年的弟弟,有那麽一天,會離我而去,而且最可悲的是,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我悲亢地看着他拿起所有的用品。以前,在他離開家鄉去深海灣讀大學的時候,我在卧室裏看他提着大包小包離開我和媽媽的時候,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悲痛過。
我明白,那個永遠離我最近最懂我的弟弟,現在卻像個陌生人,離我越來越遠。
那就算了吧,既然不能挽留,就放手一搏吧,也許,是時候了。對于他,對于一個親人而言,分別,不是情人般的悲痛,而是骨肉分離般撕心裂肺的劇痛。
“你總是那麽自私,你犧牲的,總是我,安霖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我,你是為了她還是我好?姐,你真的好自私啊!”
他毫無溫度地丢下這麽一句話,拉上行李,挪了挪身體,打開門,比任何時候都要憤怒,他的憤怒來自那場不愉快的争吵。
他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聽見他略帶悲傷的聲音從門縫中傳出來:“春節我不去了,你和媽過吧”
然後,我閉上眼睛。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
身體一軟,似乎這房間裏還有他的身影。一個月前,我們還是那麽的和諧,打打鬧鬧嘻嘻哈哈。現在,陌生的像仇人。我真害怕啊,害怕我又會失去一個親人。
下午整個學校都在說,蘇懿被招進國家隊了,很順利。卻沒人知道為什麽。
我是該為他高興,還是為我自己感到悲哀呢?
我看着報告單上蘇懿那張青澀的笑臉,用力撕下,揉成碎片,扔到最近的垃圾桶裏。
然後,拿出手機,點進他的手機號碼,删除。
世界瞬間崩塌,我回到教室裏,用力抹去臉上濕潤的眼淚。
「2」
家裏已經沒有蘇懿的身影了,沒有他平日裏活潑趣逗的語氣和永遠最陽光的笑容。我的弟弟,就這樣,在一個不愉快的告別後,永遠離開了我和媽媽。
聽說他去了很遠的地方,火車開動的時候我在車站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幾乎落淚。
媽媽整日都在哭,一晚上不睡,一次次撥通蘇懿的電話,至始至終還是關機。她疲倦地坐在沙發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電視機,焦急地盯着電話機。
我發現她老了許多。我還發現,原來我媽,還是愛蘇懿甚過于我的。
我是不是該為自己感到默哀。很無奈的。那一晚,我就這麽靜靜地坐在我媽身邊,和她一起,等待來自遠方的電話。
時間滴滴點點流逝,空氣中有種讓人窒息的氣溫,昏暗的燈光忽閃忽滅,我帶有些困意。
時鐘滴答兩下,十二點了。
「3」
北京,國家田徑運動員體育館。
蘇懿拿起可樂仰起頭喝下去,喉結跟着液體上滾下翻,坐在他身邊的女生實實在在地咽了一口氣。
蘇懿不好意思地用幹淨的袖子擦擦嘴唇,說,對不起啊,有些冒失。
女生略有驚訝地“啊?”了一聲,連忙推辭,沒事沒事,我不介意的。
女生把嬌小的頭埋進厚厚的訓練服中,滿頭的汗和黏糊糊的背脊實在讓人讨厭。她想,國家隊還真是麻煩,新生更是繁瑣,訓練一直要延續到淩晨,看來明日早上又要渾身疼痛了。
女生挪了挪身段,想讓自己再靠近一些,她低頭看着蘇懿白暫修長的手指。
“喂,你的手機一直在響。”
“哦,我知道。”
“不接嗎?”
“沒必要,不想接。”
蘇懿随手拿出手機按掉通話。
然後雙方陷入沉思。
蘇懿總覺得自己身邊的女生很煩。在國家隊裏,她是新生,他也是新手,但他文文靜靜,她卻羅哩吧嗦,不讨隊裏的人喜歡。只因為她是鄉下來的,沒到過北京這種繁花似錦的大城市。隊員都是本地人,來體校的都是些富家的子女,平日嬌生慣養,出點苦就喊累。蘇懿本來想跟她說不必在意什麽,但他看到她一臉的笑容時,不由自主地慌了神。
他似乎從來就沒見過一個女孩的笑容是如此的美。
她的笑容,不滲透一點做作,很文雅也很陽光,她始終是一個可以讓自己開心起來的女孩。
顏約看了看坐在他身邊甚至來不知道她名字的隊友。他知道,他們是一類人。
離開家鄉,只為幫助家裏分擔一些責任,他的離開,是這樣嗎?
顏約說不出口,不敢去想。他現在,似乎,有些想家了。
葉落葉,坐在那裏幹什麽,訓練了!教練在遠處喊名字。
然後,蘇懿感覺坐在他身邊的她突然站了起來,然後遲鈍地跟他招招手,再然後,消失在跑道上。
葉落葉嗎?蘇懿笑笑,擡起頭眯起眼睛看着她不斷遠去的身影。
他差一點就聽成了朱麗葉。
蘇懿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遠處一直微笑着的女生,又大喝了一口可樂。
「4」
黎明來臨的時候,媽媽終于躺在沙發上睡去很久了。
我留了張紙條。洗漱完後,随意叼了幾片面包。穿上校服。用力打開木門。跳出去。離開。又會是嶄新的一天。是蘇懿不在的一天。是樸載彬正式離開中國的一天。
一切如同平日裏正常進行着。今天,是顏約21歲的生日。
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慶祝。面對這麽一個前女友,我不知道他會是什麽反應。不管怎樣,我都和他沒有關系了。我現在已經開始慢慢療傷自己。
可忘掉他,真的不容易。
每天夜晚平靜下來之後,睡在黑暗中,腦海中全是他的影子。
翻到左側。映在眼前的是顏約永遠喝着的可樂,他突出的喉結跟着液體上下滾動。他拿起另一瓶,用力地拿開,清脆一聲,遞給身邊看風景的我。他看着我,微微笑着,轉過頭有些青澀地把我的頭靠在他結實的肩膀上。我一愣,幸福地微笑。
翻到右側。映在眼前的是顏約跑步起來的樣子,大腿擡高擡下,淺淺的劉海跟着風擺動。周圍響聲一片,五彩的條子在空中飄揚,當他邁過紅線的時候,我悄悄将他抱住,無比強烈的幸福感。
不行,再直躺。是顏約那種沒有表情的臉,他松開我的手,跟着安霖身後,離我遠去。
記憶的碎片紮得我渾身不舒服,我幹脆坐起來,打開燈,靠在軟軟的枕頭下沉默着。一直到第二天清早。
我已經第四天失眠了。
安眠藥不起作用。看鬼故事更加慫人。數綿羊總覺得它們會把我碾死。數餃子總覺得肚子餓了。
感情的毒,無藥可治。
11月的這一天,是顏約的生日。
我還是猶豫着走進禮品店。幾分鐘後,我在錢包中掏出一些零用錢,牽着沉重的袋子。
我沒有打電話給顏約。因為安霖首先打給了我。
她說,語氣平靜:“蘇茉,今天顏約生日你應該沒有忘記吧?上午十一點,準時到他家,我們一起慶祝。”
雖然這一點都不真實。我想。但是還是繞開路,打的去顏約家。
顏約搬家了,在一個月前。那一天清晨,他頭也不回的離開,而我在窗邊安靜地看他離開。
他幾乎拿走了他所有的東西,他那個青綠色的背包,卻讓我如此的刺眼。
深海灣南陽公寓,三單元605室
我按響門鈴的時候,卻發現門是敞開着的。
帶有一絲的驚訝,卻很冒冒失失地打開了門。
地上滿是水滴。散發出有些過于濕潤的味道。房間裏空蕩一片,什麽都沒有。
是這家嗎?我不由地問自己。
我帶着鞋子,小心翼翼地走進去,邊走邊拿出手機,翻到那條短信。等要走到很裏面的時候,我的手機,頓時間冰冷在我的手心裏。
那是一個昏暗的房間,窗簾全部遮蓋着,昏暗的環境。
一張床,輕微的喘息聲綿延在裏面。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肯定走錯了房間。我紅着臉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把頭一探。
那一秒,我似乎覺得自己真的被侮辱了,不是眼睛,而是感情。
一男一女躺在上面,女的不知道是酒精作用還是害羞,臉色通紅。男的赤着上身,有節奏的輕微喝氣聲。整個房間,蔓延着淡淡的尴尬。
要是換做誰被我這個誤闖者看到了那都不所謂了。
主要是那個男的我認識啊,他光滑的背脊上的紋身我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啊。
那是顏約在我們交往的時候親自帶着我去紋的呀啊!我記的很清楚,他是背脊,我是手臂。
頓時間,我覺得我的右手快斷了,那只紋有漂亮蝴蝶的圖案好像在燃燒——我永遠也不會知道,現在在床上的,是顏約。
我想我已經沒有勇氣再去看他身下的是誰了。我只知道,我的淚,傾流而下。
嘭的巨響,我将昂貴的原本送給顏約的玻璃音樂盒摔在地上。
在他們發現之前,我只知道邁開腿離開。
可跑一步,就像踩在刀鋒上。
我問自己,蘇茉,你覺得現在的顏約,還幹淨嗎?
到底是因為什麽,要讓自己親眼看見這個。
我瘋狂地跑出公寓,直到被一塊大石頭絆倒在地,我才止住哭泣。滿臉的草和泥土。帶着隐約的腥臭,我想嘔吐。
我想知道,現在,我是有多麽的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