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少女獨愁 尹霜篇
「1」
我是尹霜。
我是一個不該被生出來的孩子。
在我很小的時候，連牙牙學語都還不到的年紀，我的親生父母就把我送給了一個男人，我知道，他們只想要錢。他們過得很窮，已經沒有能力再去養大我這個累贅了，所以幹脆就犧牲自己最至親的骨肉，為的只是維持生計。
所以我恨他們，恨金錢與浮誇，恨這世上一切抛棄孩子的父母。
我爸是個混黑社會的。說的好聽點，就是霸氣，說的直白點，就是流氓。
在我的周圍，一直都有人暗地裏保護我。他們是我爸爸的手下，也都是些沒文化出來混社會的。他們對我爸很忠心，對于我這個老大的女兒，自然是我說一他們不敢說二。
他們也許都不知道，其實我和他們的老大，真的一點兒血緣關系都沒有。
我是農民的女兒，沒有優良的天資，也沒有出衆的相貌。再加上我沒有母親，而父親又是一個讓人唾棄，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人。我小時候，沒有那麽多的快樂和驕傲。
為了躲避流言，我和爸爸穿過海洋，找到了一個安詳的小島。
那就是深海灣。
「2」
我慢慢長大，我爸身邊的人換了又換，她們都是沒有文化性格倔強年紀很輕很張狂的女人，她們靠近我爸，只是為了錢。
錢！錢！錢！我最恨的，便是這個。
所以，當她們在床上和我爸纏綿的時候，我都會往她們的紅酒裏倒很多的催眠藥。當她們靠在我爸結實的臂膀上時，都會無聲無息地離開這個世界。然後，我爸這個沒頭腦的，就會認為人都是他弄死的，最後對女人不再熱情，不再每日帶着不同的女人回家。
可是，我錯了。
Advertisement
在我一次次毀掉她們年輕的生命時，我爸遲早會發現。于是，他把我關到一個小黑屋裏，用皮帶抽我，那種五指連心的痛我一輩子都忘不掉。等到我被打到沒有力氣的時候，我爸也停下來一動不動地看着我，我爬過去用滿是鮮血的背脊，拉過他的鞋，懇求他可以原諒我。他看着我虛弱的樣子，有些悲涼地把我抱在懷裏，我放聲大哭：“爸，我求你了，不要再去外面找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了，你能不能踏踏實實做次人！”
我爸停頓了很久，然後拉住我的手，溫熱的感覺蔓延全身，我第一次發現這個陌生的男人竟是如此的有父愛。他哭着說，然後抱緊我：“對不起，你要乖，爸不打你，爸會改，會改的……”
他松開我，在黑暗中一聲不響地拿出刀狠狠地割自己健壯的手臂。
我知道，在他真正悔恨的時候，都會用自殘的方式來提醒自己犯的錯誤。
我疼惜地叫他停下，然後疲倦地淌着血開門讓幾個人幫我拿酒精。
我不怕疼啊，真的不怕啊，我怕就怕在我爸會這樣堕落啊。
從那以後，似乎一切都變好了，爸爸不會再帶各種各樣的女人來了。他打扮的幹幹淨淨，退掉了很多夜店的邀請。他不再是那個放蕩的社會人，他慢慢改變自己，讓自己成為一個出色的父親。
很多年過去了，他的手下都覺得自己的老大不再威風了，不再每日帶着他們随處找個女人潇灑了，便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我父親。
當一個個最初跟着我爸聽他使喚的人都離他而去時，我爸的心，終于墜落到了極點。
我安慰他：“爸，會沒事的，人還是會來的，你不用擔心。”
雖然我爸一聲不響什麽事情都沒做，他至始至終還是會怪罪我，是我這個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兒毀了他一切啊。
于是他就把我送到離深海灣很遠的地方讀私立學校，然後接着開始他以前的生活。
我知道，他沒救了。那我就好好聽他的話，等我長大了，一定要離他遠遠的。
「3」
我十五歲那年，戀愛了。
對方是我爸認識的人。他也是混社會的，同樣的，我和他或多或少有些相像。他是我爸的幹兒子，也是從小保護我的人。
這些年，我的成績一直不是很好，初中的成績是班裏倒數的，老師拿我沒辦法，因為我是全校公認的問題少女。我違反校規，穿的永遠最潮流，說的話永遠最讓人唾棄，我的行為，永遠最冷酷無情，我身邊的男人，換了一個又一個，有人告發我早戀，我就跑過去打她個滿地找牙。
總之高中幾年裏，我永遠是學校老師同學最反感的人物。
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清楚，我骨子裏不是這樣人啊，但是為什麽啊，因為我爸就是這樣的啊。
黑社會老大的女兒，不是應該堂堂正正繼承他的為人作風嗎？不是應該擁有和他一樣被人歧視的感覺嗎？那段時間，我一個無依無靠卻整日逃學混入夜店的未成年人，是多麽的無助和寂寞。
後來，我爸告訴我，就讓木沉一照顧我吧。我那次是第一次正面看他的面容，那張精致的臉說不出什麽缺點。我爸還說，讓我安分些，不能再讓我屢次被退學了，我的生活起居就靠他來照顧我。
于是在我爸一臉茫然的情況下，幾個月後我和木沉一已經可以毫無顧慮地手牽手成為男女朋友了。我爸沒有反對，他也知道沉一對我的好。從小到大，就他一個人可以無比衷心地陪在我的身邊。小時候是，現在長大了，也是。
木沉一是我爸的幹兒子，在那幾年裏，我和他，真正确立了感情。
誰也不會想到，總有一天，我還是發現了他的秘密。
那天晚上，當我們纏綿完的時候，我爬起身，在無邊的黑暗中打開他的手機。
我現在還是會想，要是那天晚上我沒有翻他的短信，我是不是就不會看到這麽讓人臉紅的內容，要是那天我沒有這麽憤怒地摔碎他的手機，那麽我和他，是不是還有可能。
是啊，這真是一個讓人可笑的秘密啊！那個待我最好的木沉一，背着我，找了一個無比有錢的小三兒。他們在手機裏暧昧地發短信。
——沉一哥哥，我好孤獨，你可以陪陪我嗎？
——你不要害怕，我一會兒就過來。
——嗯，沉一哥哥，過來的時候要少穿一些。
看到這些肮髒到無法再去想象的甜言蜜語，我的腦海裏浮現出來的，全是他和她你情我願的場景，好一對狗男女！
那天晚上，我和木沉一光着身體躺在床上，背脊瑟瑟發冷，他說，用很平靜的語氣說，我們分手吧。
我聽完，用力往他不知羞恥的臉上扇了一巴掌。
我說：“木沉一，你的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他沉默了很久一聽，而後諷刺地大笑，爬起身點了一支煙。
他可能永遠都看不到，那時蹲在漆黑角落裏，獨自憂傷的我。
那天之後，我沒有再見到他。我找到了那個背地裏和我男朋友偷情的女人，她家很有錢。那天傍晚的時候，我在小巷子裏，叫上幾個幫手，把她活活打殘了。當天夜裏，我離開這座城市，叫一個人幫我坐牢，帶上行李，回到了深海灣。
「4」
高二那年，我變得很溫順，我進入深海灣最好的音樂學院。我爸發現我的音樂天賦，讓我進入這所學校，上最好的班級，得到最優越的待遇。我不再是那個只會受傷的刺猬。
那年，我去深海灣一個大型的文藝節比賽，在全場的簇擁下，我面無表情地退臺，躲進雜貨間無助地看着簡單的短信。
木沉一說，尹霜，我們真的結束吧，我和她就要結婚了，你不用來了，我不想見到你了。
果真你還是忘不了嗎？
我蹲下身，倚在冰冷的牆壁上，放聲哭泣。
那時我才知道，我的初戀，早已化為烏有。
我沒有告訴木沉一，我懷孕了。一個剛滿18歲的少女，懷的是他的孩子。可他不知道，也許以後也不用知道了。沒意義了。
小腹劇烈的疼痛讓我慢慢麻木。直到一個女孩跑到我面前，驚慌失措地看着我，讓我跑。我笑笑，就讓我這樣死去好了。被火燒死或者被情毒死，真的，我寧願選擇前者。
可是，那個傻女孩還是不顧我硬拉着我的胳膊。我站起來，終究還是妥協了。
我在熊熊的大火中看見一個年老的矮小女人，她把我們推出房間，卻被一根倒塌下來的柱子埋沒。後來我才知道，因為我，那個女孩永遠失去了她最親的媽媽。
她媽媽葬禮那天，我去參加了。她爸爸把她交付給我，讓我以後要常到這裏來，她女兒需要有個人照顧。我又開始懷念一輩子都疼我的沉一哥了，所以我又開始以前的狀态。
我開始抽煙，打很多耳洞，罵人，打人，講黃段子，甚至在夜店裏胡作非為。
安霖她從一開始就很讨厭我。但一段時間後，我改掉了很多的生活狀态，她也慢慢開始接受我。她不會知道我曾堕過胎，她不知道我的痛苦和悲傷，她不知道我的過去。
所以，我接受她，每天保護她，和她上同樣的大學，面對無數人的嫌棄和嘲笑。可我都不怕，我是為了一個人而活着，我什麽都不會彷徨，因為，我無比堅強。
後來的後來，當安霖看着我走進派出所的那一刻，我會不會覺得自己真的很傻。
我知道，我永遠不會後悔，無論是棄我而去的親生父母還是一輩子都活得無滋無味的黑社會老爸，甚至是背叛我只是為了得到錢的木沉一，我都不會怪他們。
我尹霜，就是這麽個命。
「5」
我二十一歲生日那天，爸爸又帶回來一個女人。我知道，她是我們學校的校長，我也知道，她這麽做是為了保護我，我更知道，爸爸的矛盾和糾結。
那些年他們這些長輩的風花雪月，都是後事了。
可是當我以楚藍的身份再次進入這個埋藏我的校園時，我終于知道，我最親的人，永遠都不是安霖。那個離我最近對我最親的人，永遠是傷害我最深，待我最殘忍的人。
蘇茉，我真的謝謝她，要是沒有她，我真的會為了報仇而沒了人性。
現在，我坐在高高的樓頂上，吹着秋日的風，我的容顏變了，我的一切都變了。
唯獨不變的，還是那顆一直都很孤獨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