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少女獨愁 安霖篇
「1」
我是安霖。
我是一個被養在溫室裏的孩子，從小到大，豐衣足食，無憂無慮。
我的爸爸是個成功的企業家，在他很年輕的時候，他經營的公司就開始崛起，而且生意越做越好，在全國乃至全世界有了很多家連鎖店。所以在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家的的時候，他給我的，是最為豪華隆重的典禮。上百人的歡慶，所有人的祝願和笑容，卻讓我大聲啼哭，近乎失态。
因為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2」
我的媽媽，也就是我爸爸的妻子，她是一個替代品，一個受屈辱受嘲笑的女人。我爸爸那一代，沒有女兒，他先前娶了很多的女人，生出來的，卻都是男孩。我爸爸這人唯一的怪處就是只想要女孩不要男孩。他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奶奶，勸也勸了，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可我爸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把這些無用的男嬰扔到孤兒院裏。
那時的名字不是簡簡單單的孤兒院，而是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鹿陽孤兒院。我就是那裏的一份子。我在鹿陽，從出生到現在，生活了4年。
我從小就待在那兒，沒人敢欺負我，沒人敢惹我哭，因為出衆的相貌，孤兒院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喜歡我。唯獨一個男孩對我悶聲不響。他看我的眼神，卻是我有生見過的，最完美的感覺。
他那時還是一個5歲都不到的男孩，長得清秀，穿得得體，被她漂亮的媽媽領着，身後跟着的是我還素未謀面的爸爸。小男孩的媽媽對工作人員歪說了很多話，被女人的手緊緊握住的他，他的目光，卻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我當時在和一個朋友玩，因為年紀小，磕磕碰碰也正常，那個朋友因為不服氣我的勝利，笑着而且毫不留情地把我推倒在地。我沒有哭，只是很憤怒地看着她，她被我看得毛骨悚然，一緊張，反而自己哭了出來。
那個小男孩就是在那個時候沒有理由地沖過來把哭的很凄慘的朋友摔倒在地，我當時整個人就懵在那裏，管不了朋友的死活，抓緊他幹淨整潔的衣領，用罵罵咧咧的語氣對他吼：“你幹什麽！”
他漂亮的眼睛裏放射出不可思議的光芒，他說：“我看見她把你撞到地上去了。”
當時太小，不懂得怎麽組織語句，腦海裏只有點點的純真。現在想起來，我也許是在那個時候喜歡上他的，喜歡上了他的率真，他的勇敢，他的善良。
他的媽媽很緊張地跑過來，拉過他，那個女人用不解又嫌棄的目光看了看我，說：“你在做什麽啊，幹嘛跑到這裏來。走，我們回家！”女人說完連忙打掉我握着她寶貝兒子的那只手。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真的被侮辱了。我盯着女人的面龐，死死地盯着，用高傲的态度無言地反駁她。那女人竟有些恐懼，握着她兒子的手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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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那個時候，小男孩走到他媽媽身邊輕輕地對她說：“媽媽，這個女孩兒可以嗎？”
然後，不出幾秒鐘，我就被一個高大的男人牽走。
他說要我叫他爸爸，我只叫他叔叔。
我那時認識的不僅僅是我的新爸爸，還有一個新朋友，他叫顏約。
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後，當我們不在一起時，甚至變成最疏遠的陌生人時，我還是會想起那時的場景。也許因為他，我的生活才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3」
那個小男孩離我家很近，我的家已經不再是簡陋祥和的孤兒院了，而是一個有三層樓高的豪華別墅。裏面有很多裝扮各異的漂亮姐姐，她們殷切地喚我小姐，幫我打理每日的繁瑣事情。
再後來，我的新爸爸，領來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長得很一般，臉上痘痘多得要命，戴着一副老土的無框眼鏡，看見我時，竟然熱淚盈眶。她走上前，将我抱住，說：“霖霖啊，媽媽總算找到你了。”她哭的樣子可真夠難看的，還有她身上的味道，簡直是鄉下來的土雞蛋味。可我不願脫離她，因為我知道，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那個女人，是我的親生媽媽。而我的爸爸，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在被擁簇的富貴生活下，我活的越來越驕傲，媽媽知道我的美術很好，就讓爸爸給我報市裏最貴的輔導班。
那晚，是爸爸第一次打媽媽。
媽媽紅腫着眼睛，抱起我，哭着無法止住淚水，她說：“霖霖，對不起，媽媽不能讓你去上補習班了……”
那時，我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無助和彷徨，我盯着卧室裏憤怒的爸爸，握緊了拳頭。
「4」
那年，我十二歲，小學畢業，就開始走美術的道路。爸爸沒有阻止我。因為他知道，自從我進這個家門開始，這八年來，我太懂事了，任何事情都随着他的意願去做，從來就不敢違抗。現在，我是個小大人了，他也就随我去了。他唯一可以為我做的事情，就是讓我讀最好的美術學院。
讀完初中，接着高中，私立學校，六年時間裏，我沒有再見到我的母親。
因為一場驚天的火災。
那場火災發生在我讀高二的時候，那時候我的學業一帆風順，一切正常。那天，是市裏有史以來發生過的最大的一次火災。
緣由可能是因為雜貨倉庫裏的溫度過高，在沒人注意的時候，自動燃了起來，當被人發現時，整個雜貨間，全被大火吞噬。
那時候，年代久遠，沒有良好的滅火工具，在一個比賽場地，還是全封閉的，竟然沒有一副像樣點的滅火工具。在一陣慌亂中，我自告奮勇地跑到離雜貨間很近的工具室去拿陳舊的滅火器。
我當然不會知道，因為我的故作勇敢，造成的是我一生悔恨的冒失。
我跑近雜貨間的時候，勺熱的感覺一直蔓延到全身，隐約感覺到一陣慌亂的求救聲。我頂着炎熱的溫度，跑進最裏面的那個房間，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蹲在地上哭泣，手上是早已挂機的通話頁面。我拉着那個女孩的手，用不可一世的語句叫她快走。
她擡起頭，用悲亢的表情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我。接着，是濃濃的怨氣。我不管她，硬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托出房間。雜貨間的火已經全部蔓延開來，我渾身發熱，眼前冒着金花。
等到終于可以見到光明的那一秒，我摔倒在地，無助地看着大火中慢慢倒下的那個人影。
那一天，是我最親的那個人的忌日。我媽媽死了，搶救無效，全身燒傷高達80%。
我永遠也不會知道，當媽媽聽見我跑進危險區的時候，不顧工作人員的阻攔，慌張地跑進裏面。結果，我幸存了下來，而她，卻永遠消失在了那一片火紅的濃煙中。
那場無邊的大火，吞噬了我所有的希望，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爸爸領我到禮堂的時候，我幾乎雙腿都是軟的。我沒有哭，可是在看到玻璃罩裏被紗布遮的嚴嚴實實的媽媽時，眼淚，終于奪眶而出。我拼命叫着哭着：“媽！媽！”
我在爸爸的阻攔下平靜下來，被一個女孩攙扶着，離開禮堂。
她穿着雪白的喪衣，眼神疲倦，坐在我身邊，沒有說話，只是嘆氣。
「5」
說實話，我并不喜歡這樣的女孩。她吸煙，打八個耳洞，說話罵罵咧咧，做事總是那麽的橫沖直撞。在我眼裏，如果沒有她，我媽媽也不會死。
她就是那個被我從火災中就出來的女孩，一命抵一命，我卻永遠都接受不了。
她告訴我她叫尹霜，她用最真誠的目光告訴我，她要保護我。
因為我救了她的命，她要替我媽媽永遠地保護我，永遠不讓我難過。
我知道，她會保護我。她的父親是本市最厲害的黑社會老大，有她爸爸護着，我自然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當初那段時間，我無法從媽媽離開的悲痛中走出來，尹霜一直在旁邊，默默安慰我。
她為了我，戒掉煙卷，換成女士煙。為了我，她不再打耳洞。為了我，她和我讀一樣的大學。
慢慢地，等我爸爸不再拒絕我和這個不良少女做朋友的時候，我就可以原諒她了。
我們在很短的時間裏，變得形影不離。而因為她的身份，我遭到的是身邊同學的嫌棄和唾罵。
我一個好學生，學校最耀眼的女生。她一個差生，學校裏最反感的叛逆少女。不管如何，只要我們開心就行。
尹霜從不會跟我提起她以前發生過的事情，我總是跟我說：“罷了罷了，以前那些肮髒的事情，提它幹嘛。”但我知道，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不願說，她的過往，一定是她最深的疤痕。
尹霜雖然是個問題學生，但人很好。她對待我，從來不會對我冷言冷語。我遇到的問題，她是第一個站出來為我打抱不平的人。而她左手上的那道疤，是我們都不願提起的過去。
那道血紅而猙獰的疤痕，是在那場無邊的大火中留下的。尹霜有愛美的天性，她因為這條疤，全年都只穿厚厚的長袖。只有我知道，她是不願讓人看到她的醜陋。
「6」
很多年以後，當我見到一個和她擁有一樣疤痕的女生時，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給我最多溫暖的尹霜。因為我的害怕，我的彷徨，讓尹霜毀掉了自己的一生。
尹霜，在你經歷最親朋友的背叛時，你有沒有想過，我是故意的？
就算是這樣，你還是義無反顧地替我坐牢，你永遠都是個傻到家的姑娘，
對不起，我的自私帶給你的是最殘酷的結局，對不起，我最親愛的人。
就讓我在悔恨中永遠沉睡過去吧。
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我希望可以看見你面帶笑容的臉和媽媽最真摯的呼喊。
可是，現在剩下的，只有無邊的黑暗。
深海的窒息感，讓我痛苦地無法喘息。
那些片段，洶湧地朝我撲過來。那些各種人無助痛苦的哭泣，讓我不由地縮緊身體。
我沉入最深的海底，埋葬在這裏，看不到遠方的光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