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還記不記得我 上
「1」
2007年7月8日。告別儀式。
天氣還算晴朗。大雨滂沱,暫告段落。空氣中滲透着初夏大雨過後泥土的芳香味道。全校歡騰一片,記者湧入學校,外來粉絲跟着起哄。學校警衛攔都攔不住,又不敢傷人。校長表示也就算了,讓他們進來吧。
一向空曠安靜的深海大學此時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集市一般的熱鬧。我被嘈雜的噪音幹擾,在四周漆黑的環境下低下頭盯着這妖嬈而刺目的顏色——豔麗的大紅長裙,撇撇嘴。這麽豪華的衣裳,要是放在平日,一定愛不釋手,發下來的前幾天沒完沒了的炫耀,穿個幾百遍,怎麽都不閑多。
可如今不同了。心思不知道放在哪裏,空空的,一陣疼痛,說不出的滋味。眼前空洞一片,仿佛一切都是虛幻的,呈現着模糊的身影,遠方出現茫茫的白霧。
我已顧不得臺底下起哄而喧嘩非常的人群,沒有勇氣掀開簾子,怕被突如其來的陽光刺傷眼睛。
為了保守,校方讓我躲在離主席臺最靠近的化妝間裏,不能出來,要是被人看見,就沒有了驚喜。
長而尖刺的裙子讓我感到不适,溫熱的感覺使我心情慢慢變差。我蹲下來,腦袋裏忙亂一片。我還是無法走出顏約的世界,即使我這麽愛他,即使他抛棄了我,但我還是相信,他不會讓我一個人傷心,不會留下我一個人。不會的。
看來真的是我想的太過純真。顏約就這樣從此消失在我的世界裏,沒有給我任何只言片語,和我沒有一點糾紛,從我的世界離隔離出來。他不再對我微笑,不再像個孩子似的罵我不像個小媳婦,不再哭着對我說他不能失去媽媽,不再對我溫柔細語,不再連夜陪我看恐怖電影院,不再排半天的隊為我買銷量版的帆布鞋。
不會了……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纏着似的,一點點縮緊,我用力捂住胸口,想讓疼痛減輕一些。
雜亂中傳來一陣比一陣熱情的呼喊聲。我知道,主角上場了。斷斷續續的喧鬧聲和無休止的話筒聲讓我感到困乏。有那麽一瞬間,我仿佛聽到了顏約的聲音。
他曾經跟我說,他是告別式的正式發表人,我的作品,他來主持。他還說,會把我介紹的妥妥當當,讓我出風頭。現在,一切都被撕扯,落成手掌心的碎片。
他的聲音慢慢低沉下去。下一秒,我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不禁冷笑自己,果真啊你看,你前男友連報你名字都是如此的猶豫,你還想着去挽留?
我打開帷幕,兩手空空卻緊張的發汗。我深呼一口氣,拖着價格不菲的禮裙,走上臺階。
每走一步,底下就會傳來怯怯搓搓的議論聲。我知道,他們是在感嘆我的裙子。但沒有人會想到,像我這種沒有氣質的女生穿這麽有氣質的衣服,會是如此的尴尬。我沒有轉頭看他們此時誇張的表情。我盯着顏約,看着他慢慢吃驚的臉色。
他還是我男朋友的時候,我穿的衣服,永遠是那麽普通,永遠是那麽平凡,不招搖,不炫耀,是一個普通大學女生的模樣。可現在,他沒有笑着迎合我不一樣的形态。他的眸子看着我被細心裝飾過的臉蛋和不同于以往穿着的樣子,定是目瞪口呆,眼神閃過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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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作微笑着走上臺,盡量遠離今天穿着別致西裝的顏約,和他保持一定距離。只是為了不要惹來過多紛争和潛在的貓膩。
事實是免不了的,我一直低着頭,場下的聲音沒有退下去,反正愈發激烈。風輕輕拂過,吹起我裙角的淡淡紅絲。
——良才女貌呢。
——靠,看得出來嗎?這居然是蘇茉啊……反差也忒大點了吧。
——咦?咋又是她?上次抨擊樸載彬的事情就是她惹出來的吧?她該不會要來反擊吧。
——別廢話!快拍快拍!這次保證讓她火!
不同的反應夾雜在在人群中。我分不清是誰說的,腦袋升溫,有些搞不清楚實際。
顏約在一片喧嘩中清了清嗓子,人群漸漸平和下來。最關鍵的時刻,面前爆發出無數手機和攝影機快門鍵的聲音。我有這麽的一絲沖動,仿佛今天的主角是我,有種被萬丈光芒照到感覺。不知道能不能上電視。
我是不是該這麽不正經,對着攝像頭笑:“媽,我上電視了!”
拜托,這都這時候了,能不能正經點?
學校幾個肥壯警衛把畫板扛上來。碩大的畫板用厚厚的白布遮蓋着。我無措着握緊話筒。
警衛提示說可以開始了之後,顏約做了開始詞。我聽到他富有磁音的好聽聲音,一瞬間恍了神。以至于我沒有看到顏約一臉“發什麽愣啊,到你了”的慌張表情。
我驚醒過來,看着滿懷期待的人群和始終微笑着的樸載彬李丹妮以及沒有表情的顏約,不好意思地挪動腳步。
我把話筒緊握在手裏,感覺到自己的手腳在發抖,抖得厲害,一時間說不出話。顏約焦急地看着我,幫我解釋說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要醞釀一下。于是我便跟着他的目光掃到畫板上,脫口而出:“這幅畫,是我們美術系送給樸先生和李小姐的禮物,希望他們可以喜歡。”“呵呵呵呵”無助的冷笑在話筒中顯得那麽的恐怖和無助。我的臉滾燙得發紅,渾身熱乎乎的。我掀開了畫板,全場屏住了呼吸。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真的死了,那種絕望而無措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
全場倒吸一口冷氣。不知道是誰,在樸載彬微笑的臉上,英俊陽光的左臉上,多加了一顆痣!
幾秒之後,全場尖叫連連。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人群,他們瞪着我的眼神,真的想把我一刀兩斷。我的眼珠瞪得老大,呆滞在原地。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立馬在人群中慌亂地抄起話筒亂吼。
這下子,我做出解釋,沒人願意理睬我,他們把責任全部推在我身上。
這下真的是跳進黃河都不洗不幹淨了。誰都知道,一個月前,我曾在相同的位置上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而今天,也在這個位置,我不僅很愚蠢,而且很放肆。
“我……我……我……呸……不是這個意思!”我已經語無倫次,随後又聽到幾聲咒罵我的聲音。
她們都覺得我是故意的。她們不會再原諒我。她們把所有毒蠍心腸的詞語都砸在我身上。
直到話筒中響起一聲标準的話語。
“沒關系,不介意的。”
「2」
我轉過頭一臉驚駭地望着同樣看着我的樸載彬!一下子跌到在冰冷的地板上。
“啊——?!”
底下傳來接連不斷的聲音。粉絲們對于自己偶像的包容感到反對。
意想不到的是,樸載彬面帶笑容仔細打量着整幅畫,在記者無數的閃光燈前,滿意地笑笑。
我猜他今天腦袋肯定是被門夾了,神智不清楚了,所以才會在自己的油畫上簽名,對着四面八方的人群,指着那顆足以讓我賠償所有家當的痣,平靜地說,我很喜歡。
四個字,卻深深震撼了我的心靈。整幅畫,是李丹妮和樸載彬的臉,都是微笑的模樣,一切都是那麽的協和。卻因為突如其來的怪異大痣,整幅畫失去了原有的妝容。
我沒有動過畫,雖然樸載彬的人物形象确實看起來完全沒有李丹妮的端莊豪華。我不知道是誰動的。
或許,是我昨天夜裏夢游不小心溜進學校保管室,防過特級警衛而偷拿了?哦對,要是我真的那麽做了,那我現在的模樣應該是綁着滿身的繃帶瘸着腳走上來的……
我腦袋裏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讨論是誰幹的,我現在只想平複一下自己的心跳。
“很感謝你。”他在一陣對我的不屑中的人群中,沖我微笑,對我表示感謝。我四肢無力,沒有力量爬起來,我看着耀眼的他,咬到了下嘴唇。
我沒有接過他的手,自己吃力地爬起。沒有言語,紅着臉,羞愧地對他點頭,慌忙地逃離。
下臺的時候,有很多記者圍着我,詢問我。
我拼着命掙脫,躲進廁所,沖洗臉。
越想就越委屈。越想就越羞愧。越想就越迷亂。
我躲在空無一人的偏僻廁所裏,身體跌落在地板上,刺骨的寒氣讓我渾身發抖。
「3」
另一邊。
殘局對于顏約來說十分的困難。顏約看着底下亂成一團的人群,向樸載彬使了個眼色。雖然他和這個韓國男人不熟,但是為了保住名譽,他想,大明星應該可以寬恕自己。
樸載彬似乎看懂了,走到顏約身邊,娴熟地拍拍他的肩膀。拿起話筒,對着全場人說:“安靜一下,對不起讓你們失望,我很抱歉。”他鞠躬表示道歉。李丹妮盯着他,灰着臉,沒有打招呼便匆匆下場——她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影響到的不僅僅是這所大學的名聲,還有她和樸載彬的名望。她讨厭那個黴運精,從小到現在都這麽讨厭。
李丹妮對助理說準備離開的機票,馬上,要最快的班機。她必須離開這個地方——她清楚樸載彬的态度,變得對自己冷漠。她已經無數次從他的夢語裏,聽到那個叫蘇茉的名字。
原以為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可以舒緩自己和樸載彬的感情。因為那場意外,家族費了很大的力氣和財富,動用了太多人緣,才得以幫助她和樸載彬重回娛樂圈。原以為來到這個島鎮,樸載彬遲早會向她求婚。她這麽以為,一直都這麽以為,樸載彬在她身邊這麽多年,是時候要表達一下對自己的情感,可是,一切都沒有順利進行,她愛的人竟然跟她說對不起……
是她自己等不及先開的口,可是等來的不是溫柔的答應而是沒有一點感情的拒絕!
她可以抛棄富家千金的名號,和他遠走高飛,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只要他一直在她身邊不離不棄就可以。她一點都沒有想到的是,因為那個女人,她所有的癡望全部化為烏有。
她自小就這麽認為,活在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富豪生活下的女人是不能成大器的,所以她努力,比她爸爸所期望的目标還要努力,只是為了追随那個不起眼的優秀男生。
她對他的愛整整10年。即使他再卑微再沒有家室,她還是毫不猶豫離開自己的家族背棄最愛自己的父親,和樸載彬到達外鄉,尋求出路。
她真心真意的付出等來卻是天打雷劈般的殘酷現實。她知道,他忘不了年少的那些事。
所以她拼命報複,拼命讓他從年少的紅塵中走出來,回到自己身邊。
可她在聽到他最後的一句話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悲痛地哭出聲來。
她才知道,她所有的心甘情願,最後釀成的卻是最為悲亢的結局。
樸載彬嘴角依舊上揚,他說,為了彌補蘇茉的錯誤,我想,我還會留在這裏,一直等到她,把這幅畫畫完整為止。
場下頓時間傳來嘈雜的呼喊聲。
李丹妮整個人倒在地上,肩膀無助顫抖。
圍上來很多人。樸載彬看在人群中的騷動,慌張地跑下臺。
「4」
我在寂靜的廁所間突然聽到外邊嘈雜混亂的聲音。我松開手掌,通紅的耳朵徘徊在鬧聲中央。
——丹妮,李丹妮,你醒醒!
——看着幹嘛!120!快啊!
——快快快,校醫在哪裏兒?
——喂喂喂,別擋着我呀,李丹妮怎麽樣啦!
我幾乎是跌撞着沖出廁所的,當雙眼映照出人群慌亂,忙着一團,哭喊聲,尖叫聲,交雜成一片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定在原地,遠遠地看着李丹妮嬌小的身體被人擡進救護車,蒼白的臉和無法動彈的四肢。
警報聲在人群的喧鬧聲中漸漸遠去。人群慢慢散去,恢複寧靜。
我快步走到主席臺下邊,卻停下腳步呆在那裏。
我看見不遠處的樸載彬,深深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頭快要被他吃掉的獵物。若隐若現的身影,讓我不禁打顫。我沒有繼續挪動腳步。
我被什麽溫熱的東西遮擋住嘴,一陣生疼,顧不得是誰,眼前樸載彬的身影,漸漸模糊。
我伸出手想要抓緊他的身影,可身體在被人往後拖,直到拖入再也看不清他身影的黑色角落裏。
溫熱的手松弛下來,我掙脫開那只手,拼命地大口喘息。
我回過頭還沒來得及罵,就整個人呆滞在那裏。
曈昽中呈現出顏約溫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