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支離破碎
「1」
樸載彬的出現在深海大學掀起了無邊巨浪,學院裏每日人滿為患。記者,媒體,學生,外來的粉絲,數不勝數。校長一直忍讓着,但我知道她心裏自然是開心的。有錢賺誰不樂意?
我們美術系忙碌得不得了,三個星期的時間,樸載彬和李丹妮離開深海灣回到韓國。今天是倒數第三天。美術系的任務,簡單而複雜,作畫給兩位大明星,算是學校饋贈的禮物。
論美術,加強班自然是最出色的。作為這次送別會最重要的驚喜,校長萬分叮囑。
我忙裏忙外,其他人卻是閑着沒事幹。肖像畫不是我擅長的,卻硬要我接受——我掰不過她們,誰喜歡天天看她們臉色,不知什麽時候要落下拳頭的危險。
安霖居然幫我。她是頭一次主動跑過來撿起地上淩亂的草稿,沖我微笑,我以為她肯定吃錯了藥,傻傻地愣着。她是全班甚至是全校肖像畫畫的最突出的學生,很多的作品拿去換回來的都是獎狀和獎金。我呢,來了也快一年了,卻一點不見起色,獎學金零零散散,作品也是擱在校務處裏,沒了蹤影。
我天生的命就是沒有安霖這個大美女好。雖然看起來,比李丹妮是稍微遜色了些。
不得不說安霖也是一個千金大小姐。她的馬克筆,油畫筆甚至是畫板,都是國外進口的,哪怕是一盒水粉,對于我來說也是支付不起的。看着她一盒盒一樣樣地拿出價格不菲的美術材料,我目瞪口呆。再看看自己,錢博士給的早就用完,現在的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小店裏賣的顏料。
看着也許會是我未來弟妹的安霖,心想,這下我可撈着大魚了,以後吃的穿的,不用愁了。
一陣怪笑引來了安霖若有所思的怪異表情。我看着她勾勒出的李丹妮的側臉,一晃神,哇的長嘆一聲。她為我怪裏怪氣的聲音投來鄙視的目光。她側過臉兇氣煞煞地朝我靠近,我不好意思地苦笑着。可當她聽見我對她的誇贊時,右嘴唇勾起,一臉居高臨下的得意樣兒。
我就說吧,安霖和李丹妮就真的像是親人一樣,長得幾分相像,性格也有些相似,就連驕傲起來的樣子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或許我這才明白,也許全天下的富家千金都是這樣,我們這些小花小草沾點邊就洋洋得意——就像我一樣,此刻沉浸在金錢的世界裏,無法自拔。
我玩弄着安霖價值不菲的顏料筆,看着上面斷斷續續能讀懂些的英文單詞。
“哎呦,疼!”安霖嬌嫩的聲音突然引起全班人的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安霖身上——我轉頭,看見她手捂肚子,一臉痛苦的樣子,不用猜,肯定是那回事兒。
安霖跟我說對不起,站起身彎着腰,在幾個女生的攙扶下離開教室,她的背影顯得那麽無助和難熬。教室裏頓時間安靜下來,你看我我看你,紛紛說要去廁所看看安霖情況。
我看着她們匆忙逃離的樣子,狠狠白了她們一眼。
幾乎是瞬息的功夫,教室裏空空如也,只剩下我呆若木雞地愣在原地——明擺着就是故意欺負我好欺負的樣子。平日裏誰都在遠離安霖,遠離以前總是惹事生非的尹霜,避開她的為人處事,在暗地裏罵她小賤人。現在倒好,危急時刻故作假惺惺的模樣留我一人孤軍奮戰,這不是有意的,就是心裏早已打好的小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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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措地看着空空的教室,面對我最不擅長的肖像畫,沒了主意。我咽了一口唾沫,看着安霖修整完的笑容,随意補了幾筆,開始着手畫樸載彬。
腦海裏全是江離然的模樣,卻是忙亂而模糊的曲線——我不願想他,懼怕他真的是樸載彬——我牽挂五年的那個少年如今是否安好,是否有了自己的感情,是否還記得我這個被他深深傷害過的人,是否還是原來的模樣。
越想腦袋越痛,我停止一切動作,随意整理了一下工具,拿下畫板,離開教室。我沒有關燈沒有關門甚至什麽都沒關,我把一切都要扣分的責任推給了值周生安霖,因為內心小小的嫉妒。
我冷笑着下樓,卻撞見了沒有表情的顏約。
顏約這幾天也不知道怎麽了,每天放學都停靠在教室門口安靜地等待我的身影。他特意向體育系老師提出早點停止訓練。蘇懿察覺到這些細微的小貓膩,對我抛媚眼,嗯哼嗯哼地亂叫。我沒有理會他,因為在他那裏,我得到了一個重大的秘密。
——我的男朋友,顏約,最近幾天總是和他的青梅,我的情敵,安霖,走得很近。
這叫什麽事兒?!怪不得我放學跑到他身邊時,他的眼神總是留意着別處——好你一個王八蛋,看着碗裏的,還想嘗鍋裏的。
顏約似乎注意到我,但沒有說什麽,繞開路和我一起下樓,沒有話語,穩重的氣息蔓延開來。我略微側過臉看着他的臉,平靜。自從樸載彬和李丹妮的到來,他就變得寡言。是因為他至今都沒有從他媽媽的突發死亡中走出來,還是另有原因?
“顏約,你最近不太對勁?”我鼓起勇氣悄聲問他,也許我可以套出他這幾天的情況。
沉默。三秒鐘。
下樓,就沒有了樓梯,平路。他終于開口說話。
尴尬的氛圍纏綿在我們之間,夏日濃重的熱氣,渾身很不舒服。
“蘇茉,你知不知道安霖和李丹妮她們是……”支支吾吾的話語,我聽得焦急。
“顏約!”遠處一聲厲響停止了這種氛圍,他愣住,停止說話,站着不動。因為他看見離我們不遠處的一個身影,倉促地搖手,很大勁,像是故意在阻止什麽。
我看見人影慢慢朝我們跑來,然後我看見了最不想看見的人。
安霖。
「2」
安霖的話一直纏繞在我身邊,我的腦袋還在疼,嗡嗡作響,身旁是顏約無助的臉和無法停止的嘆息。
“顏約,我爸剛打來電話,想讓你這幾天去我家,說是讨論一下……婚事。”她說得磕磕絆絆,或許有注意到我漸漸黯淡下去的臉色,她停頓地厲害——等看到我表情扭曲的樣子,滿意地微笑,那時一種冷笑,有種不敢抗拒的危險。
我知道該來的總會來——顏約和安霖是青梅竹馬,在他們還沒出生的時候,雙方父母就定下了約定——如果都是男的,就成為最好的兄弟;如果都是女的,就成為最好的姐妹。如果一男一女,就定下婚約。沒有商量,沒有抗拒,只有遵循。
可如今,是我打破了規則——安霖對我的态度已經是極佳的了,要是換作我是安霖,說不定我會反擊,把顏約硬搶回來。安霖或許知道感情這事不能強求,所以為了妥協,她采用最直接的方法,把父母請來。顏約的母親不在世,但父親仍然可以應允,雖然顏約的父親抛下他們母子,但合同,二十幾年前的舊枯黃紙,加上黑字,清清楚楚地寫着證據。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我和顏約坐在冰涼的板凳上,陷入沉思——對于這麽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是誰都是覺得無措。面對感情,我消耗不起。面對顏約,我更是無言以對。
這場突如其來的幸福,我看不清眼前的路。
顏約問我怎麽辦,我苦笑着說随你。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是一萬個不情願——顏約和安霖的約定,我想打破,我想幹預,我想摧毀,但物是人非,我無法阻止。
我享有的幸福總是那麽短暫,對于分離,我最不願經歷的便是這個。
季節已經完全進去夏天,炎熱的空氣早已激起我內心的矛盾,湧上心頭很不舒服。我慢慢拍下頭,在漆黑的天幕下,窩在手臂間,将自己籠罩在黑暗中。
顏約低頭疼惜地看着我,深深感覺到我焦慮不安的心情,眉頭皺的更緊了。他沒有過多的安慰,他留下一句話,便匆匆消失在夜幕中。
他說:“我去安霖家。”
我在媽媽不解的目光中嚎啕大哭。夜幕下,我哭紅了眼睛,腫的厲害。
顏約一夜未歸。
我沒有心思再去畫送別禮物,我腦海裏滿滿都是顏約答應安霖了怎麽辦?
我該怎麽辦?
自私的想法讓我沒有精力去畫,幹脆停下來,反正沒人願意幫我,我跟校長提出了要求——她不答應,拍着桌子把我怒罵了一頓——我自然不會告訴她我和顏約的事情,我只是跟她說這幾天很累,沒力氣,沒工夫畫,她把我轟出辦公室,叮囑我要是完不成,就等着被開除吧。
錢博士的離開,校長的态度一直對我很差勁。她不再看在我是錢博士侄女的面子上給我減輕負擔。我也只能點頭,疲倦地上樓。
顏約就是這樣出現在我的視野裏,我們之間卻枯燥地沒有任何話語,他沒有看見我。他身邊的安霖有一時間的遲疑,但她沒有讓顏約轉過頭來看我,她側過臉給我一個眼神,沒錯,是勝利的眼神,我知道,她贏了。
我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我的心不知道墜落到了什麽地方。我想叫住顏約,問問他為什麽,為什麽這麽無情。但我沒有,我現在是外者,一個不在他感情線內的陌生人。
我急促地跑上樓,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他們的腳步漸漸消失,我躲在樓道裏,蜷縮成一團。
我害怕。孤獨。冷漠。痛苦。悲傷。
時隔五年,我再一次體會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他們漸漸離我遠去的背影,我知道,那會是一場愛情的結束。我知道,我又要開始緩慢地治愈。
也許這就是命,我永遠都找不到一個好好待我的人,他們只會在最關鍵的時候,對我說抱歉,然後跟另一人女人離開。小時候的江離然是這樣,現在的顏約也是如此。我就是一個無法得到真心感情的人,我是克星,他們都要離我遠去,躲着我。
顏約又住進了學校,我知道為什麽。安霖這幾天都在說顏約對他怎麽怎麽好,她邊說邊看着我慌亂的眼神,冷笑着。
在媽媽那兒,我解釋說分手。其實這種淡然的關系,她都是看在眼裏的。她為我感到惋惜。而蘇懿是憤怒。
蘇懿找過顏約好多次,該罵的罵,該打的打,顏約沒有還手。安霖阻止蘇懿的暴躁行為。蘇懿別有深意地看着一臉緊張的安霖——或許她說的犧牲,到頭來,還是他自己。是他太信任安霖,太喜歡安霖,所以才會被她傷的如此深。
天空下起小雨,這是2007年夏日的一場雨,下的很急促,很猛烈。
就像我們幾個人不同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