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少年殘像 下
「1」
江離然來我家做客的時候，已經是從鈴灣回來的一個星期後了。季節已入夏，雖對一年如春的桐城來講只是簡簡單單的把長褲換成中褲，把兩層衣服換成一件長袖而已，但我此刻的心情，是火在燒的炎熱。
媽媽看着江離然懂事的模樣，滿臉微笑，眼睛微眯，嘴角上揚——我知道有不好的事情會發生，所以我只能找個借口躲在屋子裏，暫時回避媽媽刀鋒似的的眼神。借口是很扯——女人，一旦不想怎樣，只是一個借口，百戰百勝，無堅不摧——那就是，姨媽光臨。
媽媽起先當然懷疑，但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擡起頭看着我痛苦地捂住肚子，皮膚發麻，嘴唇發白，一副快被折磨死的樣子，手一揮，放我一馬。我一想大計告成，鎖上房門。
不得不說江離然是全能男生，誰以後嫁給就是她一輩子修來的福氣。他長得清秀，名望高，人高智商也高，還會做飯，對于這麽一個剛滿十四歲的男孩子來說，我這個同齡的女生确實感到羞愧。我趴在窗戶的夾隙中看着他忙裏忙外的樣子，突然瞄見媽媽一臉意味深刻地對我眨巴眨巴眼睛的樣子，吓得連忙把窗簾一甩……
後來，很長的時間，我都會回憶江離然做的菜，樣子不好看，卻很入口。他眼睛裏那種獨有的驕傲和尊榮，讓我永生難忘。
「2」
自從蘇懿把江離然介紹到來我家後，我們三個人在無意間拉近了距離。蘇懿這孩子，小小的腦袋裏裝的全都是大人的思維，一心想撮合我和江離然，還設計出很多我們偶遇的計劃。不過因為這個原因那個原因，都沒成功。
感情不能硬來，我總是這麽教育這個愣頭。可他就是喜歡為我打抱不平。這應該是男孩子特有的英勇感吧，即使在他親姐姐那裏都要自我崇拜一下。他從不會放棄我和江離然之間懵懂的感情，即使做一只不會發光的電燈泡，他也心甘情願。
我對江離然忽冷忽熱的态度處于奔潰階段。本來就是一場不可能的愛戀。我是暗戀，而他什麽都不知道。況且中間還夾個惹事的李丹妮。
李丹妮名字雖然外國化，但人足智多謀，神謀鬼策。她不在桐城上學，在很遠的地方。出桐城有一個城市，她是那個城市大老板的獨生女，是個名副其實的千金。她轉校來的那一天，幾乎所有男生的眼睛都是直的——沒錯，是一刻都不想眨一下的那種。她真的很美，就像是潘多拉寶盒，裏面裝滿了未知的神秘。
她是耀眼的女王，而我是肮髒的醜小鴨。
從此我們的隊伍變成了四個人。李丹妮的加入，讓我逐漸看不清遠方的路。
李丹妮和江離然的暧昧是全校都看在眼裏的。不過不能只看表象，學校裏一些女生都在說李丹妮只是單戀，江離然回絕她多次，兩人并沒有在一起。我只能半只耳朵進半只耳朵出，她們這些人，哪裏曉得她們崇拜的江離然早就已經和她們讨厭的李丹妮有了家族婚約。
李丹妮對江離然的好就連蘇懿都覺得癢酥稣的——李丹妮每天不是送飯就是放學接江離然到自己家裏坐坐，增加一下感情。江離然似乎從來都不拒絕，滿臉的笑容，卻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看着他們手挽手的樣子，陷入沉重的悲傷中。
升到初三，學業漸漸繁重起來，學校也強行分開李丹妮和江離然。李丹卻目中無人，就連校長的話語都不放在心上，照樣和江離然走在一起。不過漸漸的，兩人之間發生了些微妙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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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然學會拒絕，學會逃避，學會沉默。兩人的感情在初三嚴格的氛圍下慢慢融化。
初三第一次模拟中考，我很幸運的考近全校前五十。江離然是名副其實的第一，不用說知道。他始終是校園裏最能發光使人耀眼的人。
我看着學校公布的成績欄，潸然淚下。
江離然靜悄悄地走到我身邊，遞給我餐巾紙，笑着說：“考得不錯啊。”我低着頭臉蛋微紅地快速跑掉，一言不發，慌裏慌張。
很多次，課間時間，我抱着書，在走廊裏被老師抽背，我總是能在不遠處的教室門口看見江離然一臉嚴肅地盯着自己班同學背誦的樣子，我總是不留神地望着他。很多次當老師大發雷霆責罵我時，他總會看見我低頭羞紅臉的樣子，他那時一定不知道，我會為他感到羞愧。
時間消逝，第二次模拟，成績突飛猛進。我看見蘇懿臉上的不可思議和江離然對我豎起的大拇指。那些天，即使在每日淩晨才能完成作業的情況下，我也覺得很幸福。
直到兩個星期以後，一切都支離破碎。
「3」
那天中午，下着毛毛雨，離中考還有最後的一個星期，我知道江離然要考離桐城很遠的地方。我邀他到學校天臺讨論一下。我緊張地握着手中的稿紙，心不停地快速跳動，我打算表白。
江離然一臉凝重地站在我面前，我支支吾吾說出一句話：“江離然，我喜歡你。”
他擡起頭略微驚訝地看着我，手在抖：“蘇茉，可是我不喜歡你……”
我對這個回答早就已經預料的徹底，但我不會放棄：“可是我喜歡你呀，這是我第一次對別人表白，你可以接受嗎？”
他悶聲嘆一口氣，打斷我的話：“我們年紀都太小，不适合。況且，我是有未婚妻的人。”
“你胡說，你一個初中生哪裏來的女人？”我終于抽噎起來。我知道是李丹妮。
“對不起蘇茉，是李丹妮，我們是青梅竹馬，你知道嗎，我以後是要娶她的。”他回答地十分幹脆，但我不能幹脆——我吼出來，可是嗓子頓時間充血，發不出任何聲音。我擡頭，悲傷地走向他，腳步沉重地接近他。他一驚，快速後退，他看着我的樣子，驚慌失措地大喊：“蘇茉，你別過來，我不想傷害你……”
我摔倒在地，雨漸漸大起來，我掙紮着爬起來，看着他跑開的背影，我絕望了：“江離然，你別走……我求求你……你喜歡我好不好……”
高燒未退，我帶着無盡的傷感和病痛的折磨進入中考。成績出來以後，我遭到的是媽媽還有所有對我期待深刻的老師的辱罵和指責。我甘願忍受，對于江離然，這些算得了什麽？
「4」
我深深暗戀三年的男生，終究還是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他沒有參加中考，去了國外，和李丹妮一起，離開了桐城。他沒有和誰告別，只留下一個匆匆的背影。
我以為他會報考那個高中，但終究沒有人影——而我，順其自然地繼續留在桐城讀高中。
江離然的離開，是我心口的一道傷。他離開前的話語，是我一輩子無法抹去的記憶。
我留在桐城，原地打轉。
十三歲的門檻，我遇見了愛情，十五歲的尾巴，我再也不會相信愛情這個東西。
高中，我選讀美術，成績不錯，還能養家糊口，過着平淡的日子。
我想，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了。
後來，高二那年，蘇懿收到一封信，我這才知道，原來江離然還是和我們保持聯系的——他在韓國，過的不錯，進入了娛樂圈，開始歌手和模特的演繹生涯，而我卻永遠見不到他的身影。一切都好像一場夢，虛幻飄渺，沒有結局。
如果記憶是座方城，那麽為了你，我甘願畫地為牢，将自己困頓其中。
很久很久以後，我在大學校園裏見到了久別重逢的江離然，他換了名字換了容貌，但我仍能記得他。
因為那是我年少的喜歡，已經蛻變成了最深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