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秘密
「1」
我在傷筋動骨一百多天後出院。傷勢已經完全痊愈,唯一感到遺憾的是後背留了一條疤,挺長的,被顏約這個小賤人笑了好一會兒。
此時的深海灣上空,已經從灰蒙蒙的鉛灰色變成淡淡的蔚藍色。長達4個月的冬天,已經悄然離開。春天溫暖的氣息已經從深海灣的海浪中蔓延開來——我其實很喜歡這樣的天氣,不寒冷也不炎熱,氣溫剛剛好,就像我長居的桐城一樣,濕漉漉的味道讓我回想起很多事情。
顏約在病房外催我,我瞪了他一眼,笑着離開。
深海大學在這個時候——3月份末尾的這幾天,學校都會讓住宿的學生回趟家,時間是一個星期。主要是讓整個學期都回不了幾次家的大學生們,好好回家看看自己的父母。顏約就是其中一個。我還沒看過顏約的父母,他說今晚等他安頓下來就接我過去看看,沒什麽別的意思,他也讓我不要亂想。
顏約把我送上出租車後便另外租了一輛回學校拿行李。我向一臉別有深意的司機很不耐煩地說:“師傅,深海灣南區51號”。司機開動車,從前面的鏡子中瞟我一眼,一臉的八卦氣勢,反問我:“小姑娘,剛剛那位帥哥是你男朋友嗎?我看他對你挺好的。”我馬上否認,并催促他:“大叔,這你就甭管了,好好開車,不然我要告你不服務我們人民群衆啊。”司機也沒有再問什麽,只是一臉尴尬地笑着,專心開車。
——雖然我和顏約無冤無仇,但是他幫我的确實很多。暫且先撇開他救我這事,拿着三個月來他對我的照顧,我都覺得不對勁——比如,他每天晚上會給我送盒飯,他說是校方給學生病者送的飯,在他很肯定且很無辜的表情我當然也沒有在意什麽,可是當我對校方的飯菜表示贊揚時,他卻很自豪的說:“那是,能不好吃嗎?”我疑惑,這是學校的飯菜又不是他自己給我做的,再說,他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體育生怎麽可能會做飯?——還比如,這個冬季深海灣下了三場雪,一場是大雪,我無法形容這場雪的美麗,顏約對于我這個從來就沒看見過雪的人來說,一臉的鄙棄,一個勁地說我沒見識。可當我把腳上的石膏摘下時,我喜出望外地看窗外的大雪和樓底下不知誰堆的小雪人事,我問顏約,他只是偷笑說:“我看是神仙顯靈,連他們都想讓你開開心心的,你就別每天皺着眉頭了,多難看。”我嘟着嘴看見他對我微笑,心底裏很溫暖,從未有過的感覺——再比如,他是來看我最頻繁的人。蘇懿有時候會跟他來,後來幾個星期就不再見到他的身影了。蘇懿去參加全國運動會,而顏約沒有被校方錄取。顏約并沒有一臉的遺憾,反而裝作不所謂,笑着:“也好,可以留下來陪你。”說完一片寂靜,我和顏約都愣在那裏,病房裏逐漸升溫。
可能顏約沒有在意什麽,我卻記在心裏——他并非是蘇懿那種把畢生心血都放在體育上的人——他顏約不是,竟然不是。我越想越不對勁,直到司機催我下不下車時我才抱歉地對司機苦笑,推開車門。
我把沉重的行李拼命往房間裏推,喊了聲媽,見沒回答,又唉聲嘆氣地叫了聲,林阿姨。還好,有動靜了。媽媽是同林阿姨是一起出來的。林阿姨看起來臉色很好,嘴角挂着笑容。媽媽看到我也是滿臉的笑容。媽媽輕聲說了句回來啦,便又和林阿姨聊起來。我嘟嘴,鄙視地盯着兩個一點都不顧我這個才剛剛痊愈回來的孩子。
我悶着氣把東西整理好。久違房間的溫暖,沒有了滿是酒精味道的病床,沒有了冰冷的溫度,我斜躺在床上,伸了一個懶腰。
天幕慢慢變黑,空中散落下幾滴雨點。
一直不知不覺睡到很晚,中途不知誰從大門進來,傳來很熟悉的聲音。我覺得心煩,把枕頭埋在頭上,世界一瞬間變得漆黑。直到晚飯的時候,才昏昏欲睡被媽媽拉起。她抱怨我是不是醫院裏睡不醒。我零散着衣服,耷拉着腦袋,沒等媽媽說完就拖着鞋子出門——涼爽的雨後溫度讓我不禁打了一個顫。
所以我一定有注意到不遠處的一男一女,我一定有很清晰地看到男生熟悉的背影,我一定有聽見林阿姨高興地喊他顏約,我一定不會忘記我殺豬一般的嚎叫聲。
顏約就這麽,轉過頭來,看着狼狽的我。
我就說吧,在我最倒黴的時候,總是能遇見顏約。
而且百發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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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想鑽個洞爬進去。
然後割腕自殺。
「2」
我被媽媽趕到院子裏。擡頭看了看也是一臉驚駭的顏約,無助地笑笑。顏約先發話——我一定沒有聽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蘇茉,你這身打扮,好主流啊呵呵呵呵……”
我看着他故意挑釁我的态度,真想鑽個洞把自己塞進去。
随即我便看見林阿姨嘴角抽搐:你們兩個認識啊?我呵呵兩聲瞪着顏約,說,嗯,認識,一個學校的。我不知道接下來還應該說些什麽——我不知道自己和顏約在幾個小時後重逢——是緣分,還是巧合。
林阿姨過來拍拍顏約的肩膀,笑顏依舊燦爛:“那既然認識就沒什麽好介紹的了。來來來,吃飯吃飯,都是我兒子做的。”
我愣在原地——啥,啥玩意兒?兒子?!……娘喲,我寧願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個傻子,也不願意是顏約是個兒子——因為在幾個月前,我親口跟林阿姨說,要是哪天遇見她的兒子我一定好好跟他談談,跟他好好增加一下感情。
要死了,我哪會知道林阿姨的兒子就是顏約。
腦袋一下子卡機,感到頭暈,直到看到桌上五顏六色的可口菜肴才反應過來,又是一顆巨大的原子彈彈進我的大腦,瞬間爆炸——顏約會做飯?!怪不得啊,怪不得啊,你好好想想啊,那幾個月裏顏約給你的飯啊,都是他做的啊,難怪他這麽開心啊。這個賤人,一定是故意的啊,一定是早就預謀好的啊,顏約,算你厲害啊!把我蒙得團團轉啊!現在反而整的是我特別尴尬啊!
大段的“啊”讓我的大腦激動非常,我站在原地——突然腦子一轉,詭異地笑着。
我幾乎是對顏約做的菜保持獨有的反感。
“嗯?這個太酸了!”
“顏約你怎麽做的……好淡呀!”
“呀!你有放鹽嗎這碗!”
我一個勁地損他。
顏約面對我的調侃,表情像含了生姜一樣扭曲的厲害。被我這麽一說,飯桌上的兩個女人都沒了胃口。
我偷偷笑着,顏約做的菜我自然嘗過,在醫院裏是無一例外的表示贊揚。現在我就在菜裏做手腳,即使味道很好,但被我這麽誇張的表示不好吃,自然沒人願意再吃下去。
哪曉得顏約把所有菜整過,重新做。我被他這個舉動深深地震撼——我看着他搬走花了很長時間做出來的菜時露出的遺憾表情,心裏不知為什麽漏了一塊,深深的自責,我是不是有些過了——可當顏約以飛快速度把菜重新擺上來的時候,我發現我的想法簡直就是個侮辱——我根本就不知道顏約在每道菜裏都加了“佐料”。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我,嘴角上揚,冷笑着說:“你既然說不好吃,那我就按照你的想法重做了一遍,快嘗嘗看怎麽樣?”他明媚的目光中,我明明看見了他的小臉上泛起“小樣,跟我鬥”的表情,但我只好埋着頭吃。嘗到第四碗菜實在是不行了,直接沖到廁所間嘔吐起來。身後傳來顏約得意而勝利的嬉笑聲。媽媽和林阿姨也只能咧開嘴不明事理地笑笑。
「3」
晚飯後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冬天的氣溫還有些冷,我先回房休息——我其實是在躲避顏約。他說他要住下幾天,也好照顧自己的母親,可我明明就發現他乖巧的面具下對我妩媚的笑容。
林阿姨自然開心,她就把離我最近的房間騰出來給顏約住下。我只能耷拉着臉看着顏約對我一直甩眉毛,我在背後一個勁地朝他甩耳光。
媽媽見天色已晚,就回房間,還丢下一句沒輕沒重的話:“照顧好你的同學。”
我兩眼一翻,橫躺在床上,心裏哼哼:“媽喲,我還照顧他?他照顧我還差不多吧。”但我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掃向顏約——他房間裏的窗簾緊緊遮蔽着,我無奈地唏噓一聲。
看顏約房間裏沒有動靜,我也只能在窗前架起畫板。我看着顏約的房間,畫着他幽暗的窗戶。可是越畫越沒有耐心,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平時一向對畫風景畫很有耐心的,怎麽顏約一來就如此不專心。
“真是個禍害精!”我對着畫板抱怨。
“嗯,說我嗎?”
突然措不及防的一句話把我吓了個正着。顏約伏在我窗前,怪笑一聲。我拍拍胸脯,瞪他一眼,緊張兮兮地說:“你幹什麽?”他沒事一樣拿出畫板:“和你一起畫喽,開門。”我歪着臉,嘴角抽搐。他伏在窗口,微笑地看着我的畫板:“和一個美術生畫畫,我可是受寵若非呀”——我的臉蛋就這樣被一句無所謂的話惹紅。我手足無措地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照在淡淡月光下顏約那張帥氣的臉龐——我連忙慌張的回到座位上,顏約對我的反應不解地笑笑:“這麽怕我啊……”
他就站在我身邊,一動不動,略微的喘氣聲讓我覺得很不自然。我擡起頭看着他,大叫:“你快畫啊!”我猛地想到林阿姨給我的畫——應該是顏約小時候畫的畫,想到這裏我不禁地嘲笑着他很爛的技術。
顏約皺起眉頭,看着我一會兒生氣一會兒開心的搞怪模樣,也沒在意什麽,只是深深地看着我,我感覺身後一股幽幽的冷氣。他坐下來,不太娴熟的拿起畫筆,思索着畫什麽。他打量着我的房間,我很不自然地說讓他好好畫,眼神盯着他的臉。我的手一直在抖,我在心裏告訴自己,應該是很久沒有和一個男生單獨在一起了,但是意識裏還是很變态地想着,一男一女,共處一間房。我把頭一歪,看着他。他早就畫完了輪廓,咬着筆思索着。我安靜地看着他,身體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燃燒。
以前的桐城,只是一個不同于深海灣的小鎮,沒那麽複雜,沒那麽多帥氣的男生,沒那麽多的機緣巧合,我一直像井底之蛙一樣虛榮地活着,愚蠢地自負,從來沒有指望過喜歡什麽人,也很高傲地幻想,有誰配得上我。
但現在,特殊的感覺一直蔓延到我的全身。喜歡就像一根被青藤圍繞的蛇,一口一口咀嚼我的心髒,像粗粗的繩索緊拉着我的身體,讓我無法喘息。
我,蘇茉,喜歡他,顏約。
我不僅沒有被自己的想法吓住,反而想問,顏約,他喜歡我嗎?
靜靜的夜晚,偏執的秘密一直像一個糾纏的問題,把我提問地越來越複雜。我看着顏約标準的五官和修長的手指,陷入無窮的悲傷中——這是一個不可能的暗戀,我不敢去嘗試——我不想被傷害,也不願糾纏他。
可是喜歡就是喜歡。是的,我喜歡顏約。
喜歡到自己都不太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