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赫卡忒之絆
“你們兩個馬上滾。”趙簡笑眯眯地說,“敢宣揚出去你們就死定了。”
兩人對視一眼,沿着外牆跑開。
男人抱起左思往牆內走去。
“社會認同感真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它既能讓一個正常人崩潰發狂,也能使一個殘破的靈魂得到完整的新生。”他走進廢棄的堂屋,慢步登上樓梯。
“每個人都渴望得到社會的認同,渴望別人說‘喜歡你’、‘你很棒’,哪怕所作之事卑劣無比,只要他人評價‘好厲害,一定是個極端的天才’,那麽他的靈魂之力就會增強。至于什麽‘自己喜歡就好’,‘要堅守自己的陣地’全都是自我安慰的鬼話,一旦失去認同失去支撐,即便默默堅守,靈魂的沖力也會慢慢變得遲緩,最後永生掙紮在想象的泥沼中。”男人嘆氣,“那個叫陶樂的孩子,你害了他呢,他這一生都不會快樂了。”
視線所及都變得模糊,他的聲音像是隔水傳來,她倔強地咬破下唇,用疼痛來保持短暫的清醒。
“既然……咳咳……既然你的靈魂已經強大,還綁我做什麽?”
男人把她放在地上,扯開自己的衣服,他的皮膚下面竟然滿是漆黑的硬塊,有些硬塊如同沸騰的水泡,破裂消散,移至別處,而後再度凝聚。
“我的理解是‘天枰失去了平衡’,再這樣下去這具身體估計得爛掉。”他頗為遺憾地整理好衣服,“彭姜宇的身體我用得很順心,暫時不想離開。”
左思譏笑:“是你不能離開吧?你們這種怪物除了侵占身體外似乎沒有其他能力。畢竟都是自然所塑造的‘人’,你們也邪乎不到哪裏去。”
趙簡抱着一箱啤酒從樓梯爬上來:“你們的天還沒有聊完嗎?來喝酒吧,邊喝邊聊。”
他嗵的一聲把箱子丢在左思身旁,激起大片水泥粉塵,飄舞的粉塵在盛大的月光下閃閃發光。
男人不屑地瞧他一眼:“小孩子游戲之後再玩。”他很警惕左延,要速戰速決才好。
趙簡擡起頭,表情興奮:“是了,你說能讓她記我一輩子。”
他在左思身邊蹲下來,挑起一縷頭發,郁悶地說:“上次見面她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真是讓我心碎。”
“那是因為你沒有讓她刻骨銘心。”男人拿出一把匕首,“如果你毀掉她這輩子最珍愛的東西,你猜她會不會忘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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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怎麽沒想到。”趙簡毫不猶豫抓住匕首,“可是,她最珍愛的東西是什麽?臉蛋?劃花了我也不願意見她呀。”
“呵,我不是已經為你捆起來了麽。”
左思一驚,迅速俯身,額頭緊緊貼住地面。
“捆起來……她的手?”
“她的——雙手。”男人一字一頓地說,“毀掉她的雙手,我保管她垂暮之年還會牢牢将你記住。”
趙簡饒有興致地望着伏在地上不停顫抖的小獸:“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我姑且試試吧。”
左思咬牙,不管有沒有力登時從地上爬起來朝前跑去,後腦勺立即被人扣住,粗暴地将她摁倒在地,身體和臉均有擦傷,劇烈的疼痛使她的恐懼不斷擴大。
“真是這樣,”趙簡驚奇地說,“即便臉部毀容也要保住雙手麽,看來你真的很珍愛它們呀。”
“快動手吧。”男人催促,“這樣她就能記你一輩子。”
左思死死壓住自己的胳膊,将手收進懷裏,無論趙簡怎樣拿腳踢她她就是不松開。
背部不知被踩了多少下,她的瞳孔渙散掉了,意識趨近模糊。
趙簡停住,拔出匕首,利刃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他捏住左思後頸,把她從地上提起來,嘻嘻笑着:“別生氣,我剛剛只是在踢着玩。我就紮幾下,很快就好了。”
趙簡一把抓住左思的手腕,用力摁在地上,手中的匕首高高舉起——男人眯眼觀察左思的情緒波動,耐心等待離弦的那刻。
“我……我什麽都答應你!”左思奮力一搏,“任何東西……拿來換我的手!”
趙簡神色一凜,匕首頓在空中。
“只要放過我的手,我什麽都答應你!單純地怨恨你多麽沒意思,”左思臉上的汗滑進傷口,她懇切地盯着趙簡的眼睛,“我帶着怨恨記你一輩子你又能得到什麽實質的好處?還有你後面的那個人,他和我結梁子卻沒有膽子親自動手,他在借刀殺人!”
“趙簡——”
“閉嘴!”趙簡呵斥男人,轉而詢問左思,“你真的願意做任何事?”
“是。”
“我要你和晏鑄分手。”
“沒問題。”
趙簡靠近她:“你心裏只會有我一個人。”
“我會。”
“說你愛我。”
“我愛你。”
“深情一些。”
左思做出深情款款的模樣:“我愛你。”
趙簡咯咯笑着,他的眼睛裏迸發出狠戾的光:“賤人賤人賤人!你這個騙子!”
匕首猛地刺下,左思撲身上去,拿後背擋住利刃,一顆子彈擦過趙簡的手背,匕首脫落,趙簡捂住右手,痛得在地上翻滾。
“警察!”五六個身穿制服的人沖上來,左思的腦袋感受到手掌的溫度,她緩緩睜開眼睛,左延憐惜地凝視着她。
“爸……爸,爸爸!”她大聲哭起來。左延用小刀割開紅線,左思摟緊他的脖子,臉蛋貼住他的:“爸爸……我害怕。”
左延把她從地上抱起來,親吻她的額頭:“我在。”
左思靠在他肩膀上,把手縮回來,夾在她與左延胸口中間。
“沒事了,別害怕,爸爸在這裏。”
左思點頭,身體依舊發顫。
回家以後她大病一場,整夜夢魇,須得左延切切實實抱住她才稍微好些。
“你的手沒事,你的腦袋也沒有任何問題。”左延安慰她,“面部擦傷部分等到結痂就不會那樣疼了。別哭了,眼淚混進去只會更疼,有什麽好怕的,爸爸在這裏。”
“你的膽子怎麽變得這樣小,”左延握住她的手,“你不是小哪吒麽,哪吒的膽子可沒有這般小。”
左延晝夜不歇地陪着她,然而等她恢複元氣,問的第一句話居然是:“晏鑄呢?”
左延氣得要“打”她,尋了半天沒有尋到下手處,不甘地罵道:“真是個白眼狼。”
左思可憐巴巴地看着他。左思心裏清楚,一定是左延不許晏鑄見她。她伸手拉住左延的衣角,輕輕來回拽着:“爸爸,這不關晏鑄的事。”
“如果你和我住在一起,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
“可是……”左思小心翼翼觀察左延臉色,讨好他說,“那當然了,晏鑄那小鬼怎麽比得上我爸爸?我爸爸多厲害呀。爸爸,看他還是個小鬼的份上原諒他吧。”雖然這件事情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左延眉梢輕動,他妥協般地說:“正好你的臉要換藥,我去叫他上來。”
左思松開他的衣服,乖巧地坐在床上。他嘆口氣,轉身走出去。
不一會兒晏鑄進來,他消瘦不少,整個人看上去萎靡憔悴,然而在他見到左思的那一刻,他暗淡無光的眼睛亮起來。
他走過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一味盯着左思看——他在左思家門口守了三天,昨天傍晚左延終于許他進來,但只許在客廳裏待着,也不開口回答左思究竟如何,他心急如焚又不敢得罪左延,只能忍耐。
“你怎麽瘦成這樣?”左思異常惱怒,“是不是左延不給你飯吃?”
晏鑄輕笑:“我又不是動物……”
“我不管,一定是他虐待你了,我找他去。”
晏鑄攔下氣鼓鼓的左思:“別亂動,我給你上藥。”
左思怔了一下,伸手撫住臉上的紗布:“還是不了,傷了好大一塊。”她沒有照過鏡子,但她想象得出來那副血肉模糊的樣子。
“那就更得上藥了。”晏鑄伸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醫藥盒,“我會很輕的,不會痛。”
左思搖頭,身體往後縮了縮,背部抵住床頭:“醜死了,不準你看。”
“你這樣在意你的容顏?”
“當然了。”
“若是拿手換呢?”
左思搖頭:“不可以。”
“那也就是說你并沒有那麽在意。”晏鑄把她的手拿下來,“對你不是第一要緊的事情于我也一樣。我只在意你在意的。”
“可……萬一……”
“沒有萬一。”你對我來講從來都沒有萬一,“坐過來些。聽話。”
左思挪過去坐好。因為困倦,晏鑄的手有些顫抖,他竭力克制住。揭下舊紗布,用棉簽沾了藥仔細為左思塗好,左思疼得直哆嗦。
晏鑄說:“等到結痂就不會這樣疼了。”
“嗯。”左思問,“金钰先生怎麽樣了?就是那個報警的老先生,他被混混打了的。”
“他沒事,你不必擔心。”
金钰先生由于施救及時,目前已經脫離危險,只是他身體太弱需要住院一段時間。左思病好後立時前去探望,如若不是金钰,左延不會那樣快地找到左思。
“您當晚找我有事嗎?”左思問。
“我……忘記了。”金钰皺起眉頭,“貌似是想詢問什麽東西。現下不記得了,約莫不打緊。”
左思低下頭為他削蘋果。醫院裏的味道變得不那麽難聞了,左思發現她的嗅覺不及往日靈敏,這也許是感冒剛好的緣故。
她依舊住在晏鑄家裏,晏鑄表現得比以前更加體貼,眼底的壓抑色彩幾乎不見。左思的身體開始往好的方向發展,常年壓積在心口的悶氣消失了,肢體變得輕盈健康,她的心情總是愉悅的。
六月下旬她一直待在學校準備考試。好友在觸手可及之處,每個人的眼睛都是亮的,她們熱切地期待着暑假的來臨。
期末考試後,左思向晏鑄提及鄒木易要她參加的活動。
“要去英山?”
“嗯。已經答應鄒木易了。”
“要去多久?”
“一星期。”
晏鑄摟住她的腰:“太久了。”
“你會想我嗎?”
“已經開始想了。”
左思笑着親吻他的耳廓。
“左思,以後都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看來上次的事情把你吓壞了。”
晏鑄抓住她的手:“我是說……如果到了年齡,我想……和你組成家庭。”
“你、你說什麽?”左思按住他的胸口,“你怎麽現在提這些。”
“你對我們沒有信心?”
“我……沒想過這些,我才十五歲,你也離成年還遠……”
晏鑄的眼睛和從前不大一樣,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我好像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