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罪牢後,溪蘭燼安下心來,捏了把謝拾檀的手:“方才在宋今純的識海中看到什麽了?”
謝拾檀沉吟了一下:“魔祖的藏身地。”
那個場景很模糊,謝拾檀只看到了無邊的黑暗幽邃,隐約還有其他響動,但因為只是匆匆一掠,看得并不真切,很難判斷出那是什麽地方。
溪蘭燼點點頭道:“不急,以我現在的修為,要去直面魔祖也有些勉強,得加快修煉。”
況且如何封印魔祖,也是個大問題,畢竟五百年前,在極北之地大戰之時,他和謝拾檀也嘗試過封印魔祖,但并未成功。
謝拾檀平靜地嗯了聲,語氣聽起來相當正經且嚴肅:“好,我會幫你盡快恢複到合體期的。”
溪蘭燼:“……”
溪蘭燼張了張嘴,但看謝拾檀那副正經的樣子,糾結着把話咽了回去。
謝拾檀雖然還沒恢複到巅峰時期,但和天底下唯一一個大乘期修士一起修煉,恢複的速度的确是他獨自修煉的好幾倍。
雙修便是這樣,和修為遠高自己的人,進益頗多,用一日千裏來形容都不為過。
為了再次迎戰魔祖,他倆還得多多雙修才行。
溪蘭燼心情複雜地想,他這劇本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
看看其他話本上,主角要迎戰大反派,都是刻苦閉關修煉。
到了他這兒,就變成了……刻苦地和謝拾檀滾床單。
不行,不能再細琢磨了。
越想越奇怪了!
溪蘭燼摸了把發臊的臉頰,迎着謝拾檀投來的疑惑眼神,義正詞嚴道:“走,小謝,我們逮人去!”
于是宋今純身隕當夜,罪牢裏又關進了十幾人。
——還得多虧了翠泓元君,若不是她見宋今純逃遁之後,當機立斷,越權啓動了封鎖大陣,這些心裏有鬼的人,恐怕也随之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雖然事後也不是不能抓回來,但也得耗費一點功夫。
得知宋今純被抓之後,縱使他們再怎麽惶惶不安,也沒法逃離重重封鎖的澹月宗,最終被一道法術困縛在原地動彈不得,丢進了罪牢中。
當晚上,許多人看到一道鬼魅般的紅衣影子,在月色下翩然而過,飄過哪裏,哪裏就遭殃。
這一晚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隔日天方亮,心驚膽戰了一晚上的衆人又若無其事地聚首在一起,對昨日還在與他們相談的人今日不見了,似乎半點也不好奇。
看他們還算老實,溪蘭燼頗感滿意。
昨日針對謝拾檀的風波就讓他很不爽了,今天再唧唧歪歪,他就要不客氣了。
因為宋今純的緣故,許多仙門對澹月宗生出不滿,不樂意再讓澹月宗當領頭羊。
可惜澹月宗成為正道仙門中霸主般的存在,不是因為宋今純,而是因為自身的強大,以及有一個謝拾檀,再怎麽不滿,也沒人吱聲。
誅魔大會重新開始,只是這回,煽風點火的人已經消失了。
溪蘭燼翹着二郎腿坐在一邊,聽各門各派獻計獻策,邊聽邊搖頭。
他的姿态實在是太悠哉了,還總是一臉“就這啊”的表情,相當讨欠,終于搞得許多人不滿,開始嘀嘀咕咕:“說起來,這可是我們正道的商讨大會,就算溪魔尊是謝仙尊的……呃,道侶,是否也該回避回避?”
“就是,這是不是有點不太合規矩?”
“況且兩位還沒舉辦道侶大典呢,溪魔尊也不算謝仙尊名正言順的……呃,道侶吧。”
說到“謝拾檀的道侶”時,所有人都會情不自禁地卡一下殼。
溪蘭燼本來沒骨頭似的癱坐在椅子裏,懶洋洋的樣子仿佛下一秒就會睡去,一聽這話就來勁了:“哦?哦哦?你們是在催婚嗎?”
衆人:“?”
溪蘭燼一臉嘆惋:“這不是大敵當前嘛,哪能只顧着兒女情長呢,諸位,你們這樣的心态要不得啊。”
衆人:“???”
還怪上他們了?
“不過,有一點你們說得的确很對。”溪蘭燼笑盈盈地指指自己,“我是魔門的魔尊,對吧。”
又托着腮,轉頭向謝拾檀,拖長了調子:“謝仙尊,也是你們正道的仙首,是吧。”
話裏的調侃意味不小,謝拾檀平和地抿了口茶,安靜地由着溪蘭燼來。
這的确沒什麽問題,大夥兒面面相觑了一陣,齊齊應聲:“确是如此,溪魔尊想說什麽?”
溪蘭燼伸手一握謝拾檀的手,表情自然:“現在,魔門的魔尊和正道的仙首結盟了,正魔兩道往後就是同盟了,諸位還有什麽問題嗎?”
包括曲流霖和江浸月在內的所有人:“……”
這個結盟好像有點随便,但因為倆人的身份,又一點也不随便。
在衆人禁不住再次面面相觑之時,隔了五百多年,正魔兩道再次結盟了。
溪蘭燼抓着謝拾檀的那只手一點也不老實,借着袖子的遮擋,他故意用大拇指在謝拾檀的手心裏輕輕摩挲,蹭得原本八風不動的謝仙尊禁不住握緊了他的手,垂下來的視線裏帶着幾分壓抑的警告。
溪蘭燼心裏偷偷樂,老早之前,他和謝拾檀不得不在人前裝作不對付的時候,他就很想在人前故意招惹謝拾檀了。
想看看人前端莊冷淡的謝仙尊,被他騷擾到了,會不會露出苦惱,抑或是生氣的表情。
是一種惡劣的壞心思,溪蘭燼知道自己好像有點毛病,但他就想親眼看到謝拾檀因他而苦惱的樣子,一想到那些困擾是來自他的,他就會有些開心。
好吧。
溪蘭燼心想,我果然是個魔修。
不過謝拾檀并未苦惱或生氣,他只是手一用力,将握姿變成了十指相扣,包容了溪蘭燼有些小惡劣的心思。
溪蘭燼愣了一下,肚子裏翻湧的壞水一下就平息下來,老實不亂動了。
這場大會商議到最後,也沒商讨出解決魔祖的方法。
畢竟能迎面魔祖而不被其污染神魂的,也就溪蘭燼和謝拾檀了,想再多的辦法也是白搭,會議最後,整場下來一言未發的謝拾檀才開了口:“魔祖現世,各地必會妖魔湧現,異象頻出,諸位回去之後,守好陣地即可。”
言下之意很直白,那些商讨的辦法都沒用,魔祖死過一次,也不會再像從前輕視萬人結成的大陣,不會再有那樣的機會,所以在場之人,沒幾個能幫到忙。
謝拾檀說話這麽不留情面,大夥兒的臉色僵了片刻之後,也說不出什麽來。
當年魔祖現世之後,的确妖魔古怪争先恐後作亂,沾到魔祖魔氣後,連脾性溫和的妖獸也會發狂,不論凡人還是修士都死傷慘重,血流成河。
這場被宋今純策劃的、帶有陰謀的大會提前結束,各個仙門的修士再次意識到魔祖的現世意味着什麽,帶着或好或壞的消息,臉色沉重地陸續離開了大殿前的廣場,準備回去與門內的長輩再商量一番。
也有人選擇再留幾日。
幾個澹月宗的長老望着謝拾檀,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想說點什麽,顧忌溪蘭燼在場,又不好說。
因為宋今純,澹月宗留下了一堆破事亟待收拾,宗門內務和誅魔大事不一樣,不好叫別人看着,溪蘭燼非常體貼地起身:“小謝,我先回去啦。”
沒能站起來,謝拾檀扣着他的手,不讓他走,淺色的瞳眸裏有些執拗。
這一下不僅溪蘭燼懵了懵,連其他人也懵了。
溪蘭燼反應過來,猜出他的意思,好笑道:“沒事,我不是因為他們才避開的,只是不感興趣罷了。”
幾位長老臉皮子抽了抽,一陣沉默。
魔門的人真是口無遮攔!
在溪蘭燼的安撫之下,謝拾檀才勉強願意放開他,走之前叮囑一句:“不要亂跑。”
溪蘭燼若不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他會感到不安。
溪蘭燼:“好好好,不亂跑。”
等澹月宗的人圍着謝拾檀離開了,曲流霖才抱着貓走上前來,啧啧道:“看不出來,謝仙尊這麽黏糊你啊。”
溪蘭燼愉悅地揚揚眉:“你怎麽留下來了,等江門主?”
江浸月“叛逃”一事真相揭開,澹月宗的長老們也把江浸月請了過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緩和緩和澹月宗與折樂門的關系。
曲流霖沒有回答是與否,跟着溪蘭燼一起下了山,悠悠道:“我看謝仙尊的樣子,似乎還不知道他有一劫。你沒有告訴他麽?”
溪蘭燼眨了眨眼,故作輕松地笑笑:“也不是什麽大事,我能解決,就不告訴他了。”
曲流霖摸着小貓腦袋的手指頓了頓,深深看了眼溪蘭燼。
溪蘭燼靜默了一下,低聲道:“曲兄,倘若你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他有一個邁不去的劫,犧牲你就能救下他,你會怎麽做?”
曲流霖毫不猶豫道:“我自然會選擇救他。”
溪蘭燼剛想說“那我們不是一樣嗎”,曲流霖猜出他想說什麽,打斷他的話:“但我們不一樣,蘭燼,謝仙尊已經失去過你一回了。”
溪蘭燼的心口登時縮了一下,抿了抿唇。
曲流霖微微嘆氣道:“傻事做過一回就夠了,別做第二次。你覺得若是你再出什麽事,讓謝仙尊獨活,他真的能高興嗎?換我是謝仙尊,真有第二次,我會發瘋的,不開玩笑。”
溪蘭燼說不出話,謝拾檀是他最想保護的人,可是曲流霖說得對。
選擇單向的同生共死咒,是保護謝拾檀,但也無異于将刀尖對準了謝拾檀。
他連失去一次謝拾檀都承擔不起,卻要謝拾檀有承擔第二次的風險,是不是……太自私了點?
溪蘭燼心裏霎時充斥滿了矛盾,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麽念頭都有。
謝拾檀帶他在煙赤峰的洞府內看過了,他也知道,謝拾檀少年時被迫弑父的經歷。
謝拾檀的父親逼過他一次,他也逼過謝拾檀一次,如今他還要逼謝拾檀第三次嗎?
溪蘭燼很喜歡看到謝拾檀笑,謝拾檀很少露出笑容,每次笑都是因為他,但他每次悲傷也是因為他。
他是想讓謝拾檀活下來,但更喜歡謝拾檀能高興。
曲流霖看他不說話,抽出只手,拍拍他的肩:“不用考慮那麽多,我遭天譴還遭少了?把這件事告訴謝仙尊,你們一起考慮如何應對,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溪蘭燼扯了扯嘴角。
他最清楚謝拾檀了,若是謝拾檀知道,必然會直接抹除同生共死咒。
況且他不會開口,就算曲流霖願意為他們再承受天道的懲罰,他也不願意。
曲流霖知道溪蘭燼有多死犟,畢竟他曾經親眼見過,思索再三,最後道了一句:“謝仙尊此劫如何化解,我也看不出來。但你要記住,雖是大兇大險,但也有一線生機,看你們的機緣造化。”
話畢,曲流霖不再多言,朝他颔了颔首,抱着拿腦袋蹭他手的小貓,走上了另一條岔道。
溪蘭燼本來想回明繁峰睡會兒,等謝拾檀回來,現在心煩意亂,也不想睡覺了,幹脆轉身往上攀,一路到了澹月山的最高點,坐在萬丈懸崖之上,任由在身旁狂風呼嘯而去。
不知道坐了多久,風聲裏傳來了腳步聲。
溪蘭燼沒回頭,聽到頭頂落下一句:“不是說不亂跑嗎?”
溪蘭燼揚起腦袋,看到謝拾檀清俊的臉,遲緩地眨了下眼。
見他神态不對,謝拾檀頓了頓,俯下身問:“怎麽了?”
溪蘭燼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話,謝拾檀沒有聽清,又低了低身子:“嗯?”
他的表情動作都很溫和,充滿了只對溪蘭燼一個人才有的耐心。
溪蘭燼目不轉睛地盯着謝拾檀,冷不丁開口問:“謝卿卿,你願意陪我去死嗎?”
這話聽起來多少有些可怕,但謝拾檀沒有變幻神色,直直注視着他的雙眼,沒有一點猶豫:“願意。”
溪蘭燼倏然笑了。
他站起來,後退了一步,撤去周身靈力的保護,狂風頓時将他掀得不住晃動,下一刻就會被吹倒下一眼望不到底的懸崖之下,但他臉上沒有懼色,語氣很平靜:“那就收起靈力,和我一起跳下去吧。”
話罷,他往後一倒,不做半點保護,從仙山的最高處墜落而下。
謝拾檀瞳孔一縮,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随着他倒了下去。
靈力再高強的修士,身體強度也不如妖獸,不用靈力保護自己,從萬丈高峰上落下,不一定會摔死,但必然會受重傷。
溪蘭燼被謝拾檀抱入了懷中,他看不清周圍飛快後退的景象,只能望進謝拾檀淺色的眼眸中。
謝拾檀撫過他的臉,沒有問他為什麽突然撒瘋似的這麽做,縱容地陪着他發瘋,扣着他的下颌,低下頭,吻住了那張冰涼的唇瓣。
溪蘭燼的睫毛一顫,抱緊了他的脖子,努力張開嘴迎合那個吻。
急速的墜落,割臉的冷風擦過每一寸露出的肌膚,天旋地轉,下一刻就會毀滅的危機籠罩頭頂。
但溪蘭燼沒在意,謝拾檀也沒在意,只專心地吻着彼此,比任何一次親吻都要激烈纏綿。
倏而“嘭”地一聲,倆人墜落到了懸崖底下的深潭之中,水聲嘩嘩湧過耳邊,風聲頓止,喧嚣的世界猛然變得無比寂靜。
溪蘭燼的心髒砰砰跳得越來越快,激烈得快要爆炸,全身都在止不住地輕微發顫。
他感覺自己像是和謝拾檀一起死了一回,從渾渾噩噩之中逐漸清醒過來,分開唇瓣,露出個很淺的笑,本來想說“那就一起死吧”,想了想,又換了個說辭:“謝卿卿,那我們一起活下去吧。”
他把同生共死咒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