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牽絲門坐落在鳴陽洲極西北的地帶,從牽絲門離開,越過那片暗林,便能往蒼鷺洲的方向去了。
五百多年前,正魔大戰因魔祖的出現中止,魔門因為喚醒魔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大戰過後元氣大傷,撤出了占領半壁的鳴陽洲,被迫龜縮在蒼鷺洲。
與因靈氣充裕而修士雲集、繁盛熱鬧的鳴陽洲不同,蒼鷺洲與傳聞中的死寂之海無妄海相近,靈氣稀薄,氣候惡劣,造就了這地方無論是修士凡人還是妖魔鬼怪,都比其他地方要兇悍許多的情況。
之前溪蘭燼從宴星洲跑路,為了躲避謝拾檀,坐的是船,速度很慢,這次有謝拾檀帶着,就快多了。
幾日之後,蒼鷺洲的邊緣輪廓隐約映入眼簾。
越接近蒼鷺洲的方向,天空與海面便越暗沉,仿佛随時會有風暴襲來,隐隐的躁動氣息撲面而來。
直到謝拾檀帶着溪蘭燼落到地上,溪蘭燼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這是他的故土。
蒼鷺洲不比其他地方,倆人的身份不便曝光,尤其現在是在魔門的地盤,溪蘭燼很可能會被人認出來。
謝拾檀就更明顯了,且不說別人認不認得出他,光是一身如雪法衣,滿頭銀發與額上的金印,一副谪仙樣,跟蒼鷺洲的氣質就格格不入,一看就不是魔修。
落了地,溪蘭燼就用幻化術把自己捏成在折樂門外門時的樣子,轉頭笑眯眯道:“哎呀,謝熹呢?”
謝拾檀默了默,應聲變成謝熹的模樣,方才雪衣銀發的俊美青年轉瞬便變成了個秀致的黑發少年。
換了形貌,還得再捏個身份。
溪蘭燼興致勃勃的:“這樣吧,我呢,就是個一心想要稱霸天下、急功近利的小修士。”
目光又轉向謝拾檀,摩挲着光潔的下颌:“至于你……”
謝拾檀被他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心底不由生出一絲期待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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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蘭燼思索了半天,腦中閃過一堆假身份,也很難安在謝拾檀身上,最後幹脆把謝拾檀編造的謝熹身份原模原樣搬過來:“你呢,就是被夫人抛棄多次,想要變強的小白臉。”
“……”謝拾檀委婉地問,“可以換一個身份嗎?”
溪蘭燼瞅他:“那你想要個什麽身份?”
謝拾檀隐晦地循循善誘:“我們既然同行,就該有身份聯系。”
溪蘭燼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這裏又不是折樂門,他和謝拾檀的室友身份不存在了,斟酌片刻後,欣然道:“那咱倆就是一起長大的發小吧!”
就只能想到這個嗎?
謝拾檀略感失望,不過還是點頭道:“好。”
落到蒼鷺洲後,溪蘭燼已經能若有若無地感應到渡水劍了。
和他料想的一樣,渡水劍就在蒼鷺洲,并且被人封着,無法被他召回,但畢竟是他的本命劍,只要靠近了,溪蘭燼就能找到它。
唯一的問題就是,蒼鷺洲很大,周遭還遍布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島嶼,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轉顯然是不行的。
溪蘭燼沉吟片刻,做出決定:“我們先去浣辛城的魔宮找解明沉吧。”
謝拾檀肉眼可見的不開心起來,雖然沒吭聲,但看得出來非常不情願。
溪蘭燼有點好笑:“他到底做什麽惹你了,讓你這麽讨厭他?”
以前在澹月仙山上時,謝拾檀還沒這麽讨厭解明沉啊。
那時候解明沉總對謝拾檀龇牙咧嘴的,謝拾檀理都不理他。
謝拾檀垂下眼睫:“……沒什麽。”
溪蘭燼走了兩步,想到什麽似的,臉色陡然一肅,腳步也頓住了,認真地望着謝拾檀:“是因為他誤會了你,這些年總對你下手吧?我替他說聲抱歉,這次見到他,我會和他說清楚的。”
謝拾檀的臉色更不高興了。
溪蘭燼居然為了別人而向他道歉。
還是一個他讨厭的人。
他靜默了片刻,回答:“不是。”
“那到底是為什麽嘛,我不可以知道嗎?”
溪蘭燼非常想調解調解謝拾檀和解明沉的惡劣關系。
解明沉是他最忠誠的手下,亦是他最好的朋友。
謝拾檀……謝拾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也可能,比最好的朋友,還要好上那麽一點點。
溪蘭燼心裏悄咪咪地想着,卻還是覺得“最好的朋友”不太夠,差了點什麽。
他和謝拾檀還能是什麽,生死交付的知己嗎?
還是不太夠。
溪蘭燼一時找不到适合描述他和謝拾檀關系的詞。
他兀自苦惱了會兒,也沒聽到謝拾檀回答到底是為什麽那麽讨厭解明沉,知道以謝拾檀的悶葫蘆脾氣,他不想開口的話,誰也敲不開,只得作罷。
溪蘭燼又想想他不在的這些年,解明沉明裏暗裏無數次想要致謝拾檀于死地,都被謝拾檀放過一馬,真誠地道:“對啦,我還得為你放過解明沉那麽多次道謝呢。”
為了解明沉道歉還不夠,現在又要為了他道謝嗎?
手腕上的雪凝珠散發出寒氣,提醒着他不要有心緒波動,謝拾檀閉了閉眼,忍下心底那股泛着酸意的火,繃着臉色道:“不必。”
解明沉認識溪蘭燼比他早,陪在溪蘭燼身邊的時間也比他久,溪蘭燼最開始對他好,比旁人特殊,多半是因為他的原形。
但他對解明沉好,就因為解明沉是解明沉而已。
世人甚至都懷疑溪蘭燼與解明沉有過什麽。
謝拾檀知道心底那些陰暗不可告人的心思是什麽。
不是吃醋。
他在嫉妒。
堂堂妄生仙尊,卻如一個塵念未斷,俗欲纏身的人一般,深深地嫉妒着另一個人。
謝拾檀并不想如此,但他控制不住,會因為溪蘭燼而産生這些念頭。
溪蘭燼偷偷瞄了眼謝拾檀微沉的臉色,心裏嘶了下。
就那麽讨厭解明沉啊?
他是不是哪句話無意中火上澆油,讓謝拾檀更生氣了?
五百多年不見,謝卿卿脾氣還大了。
溪蘭燼拉了拉謝拾檀的袖子:“生氣了呀?”
謝拾檀回神,才發覺方才他竟然陷入了那股情緒中,連雪凝珠都一時沒能将他喚醒。
大概是因為本就負傷,又為複蘇鳳凰神木耗費心頭血,身體與神魂虛弱之下,總會被心魔趁虛而入。
謝拾檀按了按眉心,低聲道:“沒有,只是在想一些事。”
溪蘭燼往他臉前湊:“真沒生氣?”
那張讓人禁不住怦然心動的臉湊近,謝拾檀不由屏了屏息,露出絲淡淡的笑:“嗯。”
見他笑了,溪蘭燼這才放心地撤了回去:“方才也是我的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得靠緣分嘛,你不喜歡解明沉的話,等到了浣辛城,我獨自去見他就好。”
順便謝拾檀還能趁機去找那個小妖精。
溪蘭燼感覺自己簡直不能再體貼了。
哪知道此話一出,謝拾檀直截了當地拒絕:“不行,我和你一道。”
溪蘭燼被他斬釘截鐵的态度弄得傻了一下,愣愣地點了下頭:“那好,你不介意就行。”
浣辛城在蒼鷺洲中央,也算是蒼鷺洲這不毛之地最繁盛的城池,萬魔心之所向之地。
玄水尊者一統魔門時,魔門十二宗臣服于浣辛城魔宮之下,各為分支,如今只殘存六宗,也不再以魔宮為首了,不過魔宮就算不複曾經的輝煌,在六大宗之中也是地位最特殊的那個,亦是話語權最高的,沒有魔修不想入主魔宮,名正言順地騎到所有人頭上。
當年溪蘭燼将玄水尊者囚禁後,成了魔宮的主人,在他身隕後,便由解明沉接替了這個位置。
解魔君雖然有點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但修為的确是高,又脾氣爆還好戰,穩穩地坐在魔宮裏五百年,也沒被人拽下來。
溪蘭燼想想解明沉如今的威名,恍惚有幾分物是人非感。
從前待在他身邊,總是顯得憨憨呆呆的解明沉,怎麽就變成個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魔君了呢,坐在那麽顯眼的位置上,明明解明沉不喜歡這種身份的。
明明他交代過解明沉,若是他出什麽意外不在了就遠離魔宮的。
這麽不聽話,等見到解明沉了,非得打一頓不可。
往浣辛城而去的路上,溪蘭燼一直在悄麽聲觀察謝拾檀,試圖捕捉他的破綻。
心尖尖上的人就在蒼鷺洲,謝拾檀既然那麽苦戀對方,到了蒼鷺洲,總會有漏洞的。
不過讓溪蘭燼郁悶的是,謝拾檀藏得非常好,半點破綻也沒露出來。
沒有瞅着某個方向發呆,也沒有向人打聽什麽。
溪蘭燼越觀察越覺得不對勁。
他總不能猜錯吧?之前看謝拾檀的反應,那人明明就是魔門的。
喜歡一個人是很難藏住的,謝拾檀怎麽能忍得住呢?
溪蘭燼百思不得其解。
在荒無人機的戈壁裏行了兩日之後,遠處出現了倆人來到蒼鷺洲後見到的第一座城池。
有人的地方就有消息流通。
溪蘭燼對蒼鷺洲如今的情況兩眼一抹黑,見此拉着謝拾檀就往那邊去:“我們去打聽點消息吧,順便今晚在城裏歇息歇息。”
現在修為上來了,他倒是不累,但謝拾檀才為他耗費了那麽多靈氣,又帶着他跨洲而來,一直沒休息過,得讓謝拾檀休息休息。
謝拾檀由着他來,沒什麽意見。
逐漸靠近那座小城時,溪蘭燼有點唏噓:“五百多年沒回來過了……小謝,你上次來蒼鷺洲,還是被我手下綁來那次吧?”
不是。
溪蘭燼從宴星洲逃跑之後,他來過蒼鷺洲,還闖入魔宮問解明沉要人。
謝拾檀面不改色地點點頭:“嗯。”
到了城門口,溪蘭燼才發現進城還得繳納二十塊下品靈石,城門口兩個修士提着刀看着,不給靈石就禁止入內。
在正道的勢力範圍內時,溪蘭燼還沒遇到過這種收過路費的。
不過倆人初到蒼鷺洲,溪蘭燼現在只想惹人,不想惹事,掏出靈石時,守門的修士看他們一眼,甕聲甕氣的:“看着臉生,是第一次來吧,出城還得再繳納靈石,到時候別瞎嚷嚷,也別想從城牆上離開,城內四處都有陣法,不想死就老實點。”
溪蘭燼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那我現在走兩步進城,又出城想再進城的呢?”
守城門的修士理所當然道:“繳靈石。”
……
這是什麽土匪。
幾百年不回來,這些魔修真是越發不成氣候了。
溪蘭燼暗暗搖頭,跟着謝拾檀進城時,聽到其他進城的魔修發牢騷抱怨:“點星宮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原先只收十塊靈石,現在收二十,進城出城一趟就得花四十靈石,怎麽不給靈石砸死呢。”
“這不是紅蓮派的地盤嗎?”
“你不知道紅蓮派是點星宮的狗嗎?就等着收靈石去讨好主人呢。”
“噓,你還敢抱怨?聽說卓異慢快突破到合體期了呢。”
聽到點星宮和卓異慢,溪蘭燼的眉毛不禁揚了下。
原來這還是他老對頭手下的地盤。
在玄水尊者對溪蘭燼青眼有加,把溪蘭燼捧上魔門少主這位置前,魔門最負盛名者就是點星宮的少宮主卓異慢。
被溪蘭燼這麽個不知道從哪個旮沓鑽出來的無名小卒搶了風頭,高傲的少宮主自然不滿,直接趕來魔宮,在大殿前給溪蘭燼下了戰帖,想讓溪蘭燼在所有人面前狠狠丢臉,讓玄水尊者知道他看錯人了。 只是那一戰與卓異慢的想法背道而馳,他沒能把溪蘭燼踩到腳底下,反倒被溪蘭燼幾招打得吐血不止,丢了個大臉。
從此就對溪蘭燼徹底記恨上了,視溪蘭燼為眼中釘,屢戰屢敗,騷擾不斷,陰謀陽謀輪着來,想要致他于死地。
倒沒給溪蘭燼造成多少麻煩,但弄得溪蘭燼很煩,所以被推選去澹月宗修行時,溪蘭燼還挺高興的,總算可以擺脫這塊牛皮糖了。
後來溪蘭燼因為囚禁玄水尊者,受傷不能動用靈力那段時日,卓異慢看出問題,也試探了好幾次,還真差點讓溪蘭燼露餡。
若不是謝拾檀來得及時,說不準還真會被卓異慢發現問題,趁他病要他命。
溪蘭燼之前就聽說過卓異慢将要突破合體期的消息了,想想感覺有點不可思議,小聲跟謝拾檀道:“你還記得卓異慢吧?”
謝拾檀點頭:“沒交過手。”
溪蘭燼毫不留情道:“他自然沒資格和你交手,要是早早就和你交過手了,他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謝拾檀的唇角彎了一下。
“不過不對啊,”溪蘭燼摸着下巴道,“就卓異慢那跟被狗啃過似的愚鈍天資,這輩子能上煉虛期都是踩狗屎運了,還突破合體期?夢裏突破呢。江浸月和解明沉的天資哪個不比他好,他們倆離合體期都還有一步之遙。”
謝拾檀問:“想去一探究竟嗎?”
“不了。”溪蘭燼懶懶散散地縮回去,眉宇間的興致不高,慢吞吞道,“只要不惹到我頭上,就與我無關。”
在不感興趣的人和事上,溪蘭燼的态度比謝拾檀還冷漠。
謝拾檀對卓異慢也沒興趣,嗯了一聲。
城中除了魔修之外,也有少量的凡人。
能在蒼鷺洲這種地方活下來,還活得不錯的凡人都頗有手段,這座城裏最大的客棧就是個凡人開的。
正好客棧離得近,溪蘭燼準備先訂房,走進客棧中。
掌櫃的眼尖地看出溪蘭燼和謝拾檀是修士,立刻熱情招呼:“這位大人,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溪蘭燼道,“要一間……哎不對。”
掌櫃的有些迷惑:“大人?”
溪蘭燼十分糾結。
以前他和謝拾檀在外頭的時候,都是要一間房的,後來在折樂門也是住一起,他習慣性只要一間,可是現在情況又和從前不同,和謝拾檀住一間房怪怪的。
謝拾檀既然有苦戀的人,會不會覺得跟他住破壞清譽啊?
可是他又不太想和謝拾檀分開。
溪蘭燼糾結了半晌,聽到身後傳來謝拾檀的聲音:“一間。”
掌櫃的瞄了眼溪蘭燼的神色,立刻辦了一間房,嘻嘻笑着将鑰匙遞來:“一間上房。”
這可是小謝說的。
溪蘭燼安下心來,反正他又不會對謝拾檀做什麽,不用感到不安。
訂了房,溪蘭燼和謝拾檀在城裏溜達了一圈,打聽了點消息。
不過此處地方偏僻,交流的消息也十分滞後,假消息也不少。
在聽到幾個修士讨論幾月前妄生仙尊突然出現在魔宮,打傷人闖進魔宮要人,憤慨地怒罵謝拾檀真是太嚣張了的時候,溪蘭燼忍不住樂道:“謝卿卿,你是不是被人假冒了啊?還跑到魔宮打傷人問魔君解明沉要人,這些人的消息源還能再不靠譜點嗎。”
幾個月前,謝拾檀那會兒不是還眼瞎着,跟他呆一塊兒嘛。
謝拾檀沉默。
溪蘭燼從他的沉默裏嗅到點不同尋常的味道,呆呆地扭過頭:“你不會真去了魔宮要人吧?”
謝拾檀:“……”
溪蘭燼的眼睛瞬間瞪大了,感覺自己離抓到那個小妖精越來越近了,不可置信地盯着謝拾檀,話語間不自覺地咄咄逼人:“難不成是你剛恢複的時候?一恢複你就跑來魔宮找解明沉要人?就是你一直挂在心頭的那個人?”
在溪蘭燼的逼問之下,謝拾檀無奈地輕輕呼出口氣,點頭:“是。”
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終于要被溪蘭燼發覺了嗎。
若是知道他對自己有那些別樣的心思,溪蘭燼會是什麽表情?
溪蘭燼恍如晴天霹靂。
不僅是魔門的人,甚至還是魔宮的人。
解明沉現在是魔宮的主人,那麽那人就是解明沉的手下了。
所以那人才會抛棄謝拾檀,謝拾檀也不好去找他?
溪蘭燼感覺自己的推理十分有邏輯。
他心裏複雜極了,一堆亂糟糟的情緒撲下來,也沒興趣再打聽什麽了,抿了抿唇道:“回客棧休息吧,我有點累了。”
回到客棧的時候,天色也暗了。
平時溪蘭燼感覺心情低沉,就會想方設法找點樂子,不過他現在不想找樂子,也不想讓謝拾檀把小白狼放出來:“你打坐休養修養,我先睡覺了。”
溪蘭燼高興的時候,明媚得像陽光下飛舞的楓葉,不高興的時候卻沒那麽明顯,但謝拾檀還是察覺到了:“怎麽了?”
溪蘭燼很想開口,讓謝拾檀不要喜歡那個人了,解明沉的手下有什麽好的。
可是這話他說不出口。
倒不是覺得朋友之間,說這些不好。
而是他現在心情煩躁,他懷疑謝拾檀要是拒絕的話,他會把控制不住,把謝拾檀綁起來直接囚起來,直到謝拾檀松口。
——他可是魔門少主,不是什麽好人。
可是謝拾檀覺得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溪蘭燼本能地不想讓謝拾檀發現他陰郁的地方,只能憋着那股氣,強迫自己入睡。
以他當過二十多年的普通人經驗來說,有什麽煩心事,睡一覺就好了。
“沒什麽,”溪蘭燼不想被發現自己的陰暗心理,朝他笑起來,“就是困了。”
是察覺到他的心思了,所以避而不想談嗎?
謝拾檀頓了頓,點頭:“好。”
他不想讓溪蘭燼再跑了,因為他也不清楚下一次溪蘭燼再試圖離開的話,他會做些什麽。
溪蘭燼翻了個身,閉上眼,希望睡着後夢裏都是小貓咪,他暫時不想夢到大白狼了。
結果還是夢到了。
是斷斷續續恢複的記憶。
正魔兩道因為魔祖的出現聯手的時候,維系的依舊只是表面和平。
那時溪蘭燼是魔門之首,謝拾檀是正道之首,兩人身份太過顯眼和敏感,若是顯得關系太好,生出流言,對倆人掌管手底下那些不安分的人都是壞事,他們需要凝練人心,集衆人之力,才能解決掉魔祖那個大麻煩。
但因為要商議如何誅滅魔祖,正魔兩道經常派人在鳴陽洲的白梅山上商議。
其他人讨論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溪蘭燼懶懶散散地往後一靠,正大光明地偷瞥正襟危坐着不說話的謝拾檀。
看了幾眼,謝拾檀似有察覺,微偏過頭,視線與他撞上。
溪蘭燼帶着笑意,偷偷朝他眨一下左眼,聽其他人問到“溪少主有什麽意見嗎”,又瞬間變臉,一臉嚴肅地點點頭:“嗯,我覺得你們這個想法,十分有送死的精神,要不別那麽麻煩了,我動手的話,你們還能死得體面點。”
一群人:“……”
他宛然笑着損這群人的時候,全然沒注意到謝拾檀一直在盯着他看。
但因為是在夢裏,所以溪蘭燼注意到了。
過了會兒,大夥兒又冥思苦想出另一個主意,這回不敢問溪蘭燼了,去問謝拾檀:“謝仙尊覺得如何?”
謝拾檀的嘴沒溪蘭燼毒,但語氣仍淡淡的,直截了當道:“不可。”
他說話的時候,溪蘭燼就托着腮,笑盈盈地看他。
等商議結束,起身離開的時候,溪蘭燼故意撞了下謝拾檀,在衆人看不見的長袖掩映下,他作惡地勾了下謝拾檀的小指。
謝拾檀猛地朝他看過來,眼底的情緒深沉晦暗,看不分明。
衆人還以為溪蘭燼是故意挑釁謝拾檀,擔心這對天下聞名的死對頭會打起來,連忙分開倆人,生怕他倆先從內部把脆弱的聯盟給瓦解了。
只有解明沉看出點不對勁,狐疑地左瞅瞅右看看。
那時正是初春,整座山上都是枯朽的梅花樹,尚未盛開,溪蘭燼慢悠悠沿着石階往下走時,那些枯朽的枝丫突然綻出花苞,飛速生長起來,在眨眼之間,整座山的梅花在一瞬間倏然盛開。
驚訝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溪蘭燼卻猜到了這是誰做的。
那時他沒有回頭,因為回頭的話會暴露出施法之人是誰,會有點說不清楚。
但在夢裏,溪蘭燼轉回了頭。
肆意盛開的梅花枝下,謝拾檀站在高臺之上,久久凝望着他的背影。
見到他回頭,他的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只說了兩個字。
溪蘭燼讀懂了他的口型,他說的是:“回禮。”
下了山後,倆人私底下約見了一面。
他們私底下能說的話很少,所以謝拾檀的語速難得有些快,但卻很鄭重,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等誅殺魔祖之後,我有話和你說。”
溪蘭燼疑惑:“有什麽話不能現在說嗎?”
謝拾檀猶豫了會兒後,還是沒有立刻說出來,只是說話的時候,耳根有些紅:“到時候再說。”
溪蘭燼盯着他看了會兒,沒有追問:“好,那我等你。”
結果沒有等到那句話。
他死在了第二年紛紛揚揚的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