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外婆家在鄉下,紅磚房,前些天剛飄過一場雪花,有些積雪攀附在磚牆上面死不撒手,仿佛苔藓一般和磚牆嚴絲密合依偎在一起,形狀好似無意間潑上去的一桶白墨,紅白相間,煞是好看。
她家旁住着一道彎彎的小河流,大自然用石頭堆砌成野趣的橋,有只不知是落了單還是誤入此處的小雀兒孤單單蹦了過去。
王柏跳下車,先打了個噴嚏,鼻頭凍成了個僵硬的胡蘿蔔。
他和王滿不一樣,他打出生就住在南方以南的城市,從未見過雪花,更是鮮少有穿羽絨服的機會,現在他把最厚的衣服都紮實地捆在了身上,還是覺得冷飕飕的,風吹得細細柔柔地,誰曾想裏面藏了一把把尖利的小刀,毫不費力就割開了衣物,鑽進皮膚裏胡亂攪上一通,不見血地殘忍着。
他一回頭,就看到王滿依然在後車座慢條斯理忙碌着,臉部是全封起來了,只露出兩只黑漉漉的大眼睛,脖子上面綁着羊毛圍巾,繞了不知道多少圈,硬是一丁點縫隙都不留,至于身上麽,裏面是家裏的衣服,外面套上的是她從爺爺家順出來的奶奶的大花棉襖,連腳上都套着大皮靴。
“快下來!”王柏長臂一撈,把王滿提溜了出來,“人師傅要走了,等着做生意呢。”
面包車司機樂呵呵一笑:“不着急。”
王爸爸王媽媽多年不歸家,倒還能适應,搓了搓手就往前走了。
王爺爺幸災樂禍:“柏小子,讓你多穿點你不穿,嫌老頭子衣服不好看,現在凍着了吧?”
王柏聳了聳鼻子——他倒是想擤鼻涕來着,但是那好像也被凍住了,還在鼻腔裏面結了冰,有點癢癢的,又有點兒疼。可他已經是個知道愛美愛面子的大男生了,聽到王爺爺的話只是扭過頭,順手扯掉王滿的帽子來掩飾尴尬。
今年年初有女生遞過情書給他,折成小小的愛心模樣,他雖對那女生沒多大印象,可還是手足無措地躺在床上,直到确認父母巡房任務結束,才像是完成什麽隆重的儀式一般悄悄地在被子裏面打開手電,忐忑又刺激地看完了整封信。信裏沒寫什麽特別的內容,女生細膩且稚嫩的文筆陳述着小小的心事,提筆和落款還很随小言熱流寫下“親愛的阿柏”“愛你的路人甲”。
他被這種陌生的親昵燙到,腦子裏充斥着信紙甜膩的水果香味,下意識想把信藏起來,可似乎哪裏都不大合适,于是把信原封不動退還給了那個女生,只在信封背後寫下“謝謝你”三個字。他至今想起仍有些複雜的別扭,總覺得還掉信的同時也被拿走了和強塞了一些什麽東西,讓他無端端增添了一些少年的憂愁。
他對着唱着歌歡快地流淌着的小河流嘆了口氣,口鼻間噴出一股股熱騰騰的白煙。
王滿捂着腦袋白了他一眼,心想,“中二少年的憂愁,真真酸死個人了!”
“你怎麽不冷呀?”王柏一只手拎着剝削來的帽子,另一只手撥弄王滿的頭發,“這麽冷的天!”
王滿含糊地從圍巾中吐出字眼:“因為我穿秋衣秋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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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除了秋衣秋褲就沒有別的禦寒辦法了嗎?”二八少年的自由靈魂不願意被世俗的秋衣秋褲給上枷鎖囚禁住,他有點發愁,聽說這還沒到最冷的時候,過些日子怎麽辦呀。
王滿瞪他:“那你去穿羽絨服啊!”
王柏:“我沒有啊!”
王滿:“那你去買啊!”
王柏:“我沒錢啊!”
見兩人快成鬥雞一般鬧起來了,走在前面的王爸爸王媽媽終于忍無可忍:“祖宗欸!過會兒帶你們去買!就這幾步路能消停會兒嗎?”
被滿足了愛美之心的少年樂起來了,把帽子跟鍋蓋似的往王滿頭上一蓋,主動沖上前去牽過王爸王媽手上的行李,點頭哈腰道:“我幫你們提,你們辛苦了!”
磚房裏面沒有空調暖氣,老家這塊屬于長江中下游流域,很尴尬的一塊地方,地道的南方人會把它踢走,可北方人也不認可,結果就是南北兩方的各項政策都落不到它頭上,使它成為了一個被遺棄的可憐孩子。外婆家裏唯一取暖工具就是一個大爐子,裏面燒的木炭,煙味不算大,但也不小,得開着門窗保持通風,別有一番滋味。
他們一進門,先撿了其中烤的番薯和橙子吃了,自家種的瓜果蔬菜,用自家的火烤出來的,味道就是比外面賣的香了不知道多少倍。王柏是頭一回吃,不知冷熱,被燙得呲牙咧嘴,吃完後很享受地出了滿頭滿腦的汗。王滿和王爸王媽一樣,手法都特娴熟,吃得也很講究,吃完再喝一杯暖暖的溫白開,臉頰上立刻飄起兩抹蘋果紅。
吃完,王爸爸王媽媽就帶着兩只小的重新搭車進城了,既要辦年貨,也要給他們買新衣服。
見大家逛得很開心,王滿鬼使神差地就跑到了剛才在車上看到周和的地方。
那是一道分岔路口,人潮人海,川流不息,快過年了,街上的商鋪都拿了大喇叭架在店門口,音波橫七豎八縱|橫交錯綿延開來,吵吵鬧鬧的,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影。
王滿無端有點失落,又怕離隊太久惹事,鑽回王爸王媽正在逛的店子,跟在他們後面踩着步子慢慢走,無意間竟然瞥到了周和的身影。
隔着一個櫥窗,他站在店外面的街口,手上捧着一袋糖炒栗子,但他沒有吃的意思,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周圍也沒有一個大人,身邊人來人往成群結隊而過,顯得他這個小小的身影分外的孤單。
一年多快兩年不見,他身上的稚氣退散得幹幹淨淨,五官長開了些,更加俊俏,隐約生出些男子氣概,個子和靈魂同時被揠苗助長,王滿對着面前的穿衣鏡比了比,再回頭看一眼他,悲傷地發現自己的個頭貌似已經被比下去了。
“媽媽,我看到了周和。”王滿扯了扯王媽媽的衣角,“他一個人在那裏,是不是走丢了?”
王媽媽從五門六色的衣服中拔出腦袋,拍拍嗡嗡響的耳朵:“你說什麽?”
王滿指了指外面。
王媽媽辨認了一會兒,吃了一驚:“還真是他。要不你去把他喊過來,先跟我們一起,等會兒把他送回家。別怕,我在店門口看着你,注意車輛。”
王滿颠颠兒地就跑了出去,她從背後襲擊,先給他來了一記“鐵砂掌”。沒想到周和看着呆呆愣愣的,反應竟然十分迅猛,一把捏住王滿的手腕,扯着她就要往地上摔!
王滿大驚失色,一時間腦子裏所有信息都被彈飛,只剩下一條不知哪兒冒出來的“防禦男人就要攻下|身”,轉身出腳,一時沒收住,踢了一下後轉踢周和的小腿。大概周和也沒想到會被反擊,生生地挨了她兩下,疼得蹲在地上埋着頭說不出話。
“……對不起!”王滿被甩出來才發現,周和沒用多大力氣,她只趔趄兩下就站穩了,只好讪讪地撿起地上裝糖炒栗子的紙袋子,小心翼翼地蹲下朝他挪動,像是一只穿了花棉襖的小螃蟹,伸出爪子輕輕地戳了戳他鼓鼓的羽絨服,“你……呃,那什麽,吃個栗子?”
周和沒理她。
王滿又戳了戳他:“別生氣嘛,我不是故意的,要說我才應該生你的氣,那天我都畫好畫了,結果你就不見了,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哼!看我都這麽大方了,你也別計較了嘛~”
周和不是跟王滿計較,其實他剛才出手後才發現握住的是一只軟軟的女生的手腕,立馬又放輕了力道,沒想到被反擊到這等地步。他早就不太在乎身邊人的看法,哪怕是女生也不能這樣欺負人,正準備發火,內裏的爐子火蛇跳得歡快,就等着他一擡頭猝不及防狠狠咬對方一口,沒想到入耳的竟然是王滿的聲音,猶如一大盆水潑到了身上,“嗤啦”一聲,他身上的火瞬間被撲滅,還被這嚴寒的冬風吹上一口,結了一肚子的冰渣子,硌得他又疼又難受。
王滿不知他在別扭什麽:“哎——你的栗子,買了不吃多浪費呀?”
“送給你了。”周和想起走的那天在心裏打的草稿,胸口悶得發疼,“你不是喜歡吃東西嗎?送給你了。”
王滿:“……”
她瞅了瞅手上的紙袋子,上面還沾了一層灰,摸上去冷冷的,顯然這栗子已經買了一段時間了。
“肯定不好吃了。”王滿心想,“他在逗我嗎?故意的?這倒黴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