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熊”途十幾載,非一日之功也。
則往“不熊”之路,自然也非一日所能達矣。
王滿把留到腰部的長發高高地綁起來,趴在那張被她霸道地劃了極不平等楚河泾渭線的書桌上面,在作文本四四方方的方格裏面認真地填充進八百餘字的計劃書,小到幾點睡覺起床,大到何時賺錢養爹媽,用何等方式,擺多大的排場,洋洋灑灑生動流暢,寫完之後她又回顧幾遍,越看越滿意,手癢癢地拿蠟筆作畫,用掉了一整本作文本,方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雖然截至目前并沒有做出什麽實質性意義的事情來,但她還是透過這個本子看到了一片美好前景,仿佛自己剛才揮斥方遒,打下了一片江山。
——然後,“吾皇”殚精竭慮、十分疲憊,蓋上被子在夢鄉裏完善偉大河圖去也。
盡管并沒有到她所規定的睡眠時間。
次日清晨,北京時間五點整,王柏在一陣突如其來劇烈的英文搖滾樂曲中驚坐而起,他喘了口氣,捂着胸口等待三秒,驚魂不定去關掉書桌上面響個不停的定時錄音機。
五分鐘後,他剛剛和周公再次牽手成功,又被一陣尖銳的鬧鐘聲扯離現場,他痛苦地撐在床上,行屍走肉一般雙掌爬行,腳穩穩夠在床上,終于拿到錄音機,他有了點神智,關掉鬧鐘時沒忘了看眼之後是否還有□□,然後被後面緊連着的十二個鬧鐘給炸得靈魂都四分五裂了。
“蛇精病啊!!!!!!”王柏在內心咆哮道,“誰幹的好事!!!”
吼完,困意再次爬上腦袋,王柏一手緊握着摳下來的電池,一手攥着錄音機,四仰八叉地倒到枕頭上。
十分鐘後,他枕頭內部突然響起“滴滴——滴滴——滴滴——”地鬧鐘聲音,王柏摸了半天一無所獲,腦袋嗡嗡作響,認命般爬下床去洗漱,在家裏轉了一圈,發現王媽已經出門了,外婆正在門口給小爐子生火,陶罐子裏面的鹵水已經兌好了,就等着生好火後慢慢煨,讓食物都能充分入味。
王柏幫忙生好火,把藕洗幹淨切塊,把牛肉處理好切塊,再把海帶扔進去,蓋上蓋子,聞着空氣中誘人的鹵汁香味,剛才暴躁的心情終于完全被安撫下來。
他輕手輕腳回房,這回很順利地在枕頭裏面的棉絮中摸出一塊手表,他關掉鬧鐘,發現聲音沒停,書桌上的小鐘震動個不停呢,他過去關掉,發現聲音還沒停歇,一陣若有若無的“滴滴”聲隐隐從上鋪傳來。
王柏脫了拖鞋站到床上,他現在已經是個一米七八的大男生了,有着天然的身高優勢,夠着一看就看到睡得噴香噴香的妹妹,她手上拿着一塊卡通表,正每隔一分鐘響起,然後被她按掉,然後再響起循環中……
王柏:“……”
他好氣又好笑地看着罪魁禍首,小丫頭睡得甭提多香了,一張小臉粉撲撲的,和她懷裏抱着的那只粉嫩嫩的小豬公仔一毛一樣,只是在鬧鐘響起的那一刻會嘟起嘴好似撒嬌一般扭來扭去,哼哼唧唧兩聲,“咔嚓”按掉後,五官重新舒展開來,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蹭了蹭枕頭轉而呼呼大睡。
王柏起了玩心,蹬蹬蹬跑到客廳,打開冰箱摳出一塊冰,用毛巾包好,放到了王滿的脖子上面,看她毫無防備将其也納入懷中後暗暗一笑,瞪大眼睛等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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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鐘後,王滿開始有些不适,在床上滾來滾去,一分半後,她活似一只被潑了滾水待宰的雞,猛地站了起來,結果一腦袋撞到了天花板上,痛苦地蹲下,眼淚花花地在眼裏閃爍着。
而王柏呢?他目睹事發現場,深覺自己罪孽深重,跑到廚房纏着外婆多做點好吃的早餐,好讓他能為妹妹端茶送水有一個負荊請罪的機會去了。
等到王爸爸起床後,看到兩只小的一個臉頰青腫,一個額頭青腫,驚詫地問道:“你們怎麽了?”
兩人很有默契地禍水東引:“都怪床太窄(高)了!”
王爸爸若有所思,他之前忙事業,整日在外面跑,尤其是近兩年生意圈越做越穩定,業務範圍越擴越大,更是腳不沾地忙活個不停,只有晚上才摸黑回家,胡亂洗個澡就睡下,有時根本不回家,就在外面賓館開個房間和兩個徒弟拼一拼床将就睡了。現在他骨折了,整天待在家裏,就發現了一些從未注意過的問題,譬如說——房子有點過于小了。
兩孩子都在風一般地發育中,而且男女有別,年紀越大住在一個房間就越不合适,哪怕他打出再漂亮的雙層床也沒用,不能從根本上面解決問題。
他躺在床上休息了将近兩個月,拆了石膏後出門逛了兩天,回來後在飯桌上神秘一笑,拿出一個鑰匙往桌上一擱。
王媽媽沒當回事:“什麽啊?”
兩孩子虎視眈眈搶着紅燒獅子頭吃,嘴裏眼裏都塞滿了,看都不往這看一下。
只有外婆點到了題:“房間鑰匙?咱家大門要換了?”
王爸爸笑着點頭:“對啊,咱家要換大門了。”
王媽媽:“這門不是還挺好用的嗎?我看你是閑着沒事,趁早恢複工作出去,別瞎花錢,換個門還不如給孩子們多買點好吃好玩的。”
王爸爸嘿嘿一笑:“等會兒咱們一起出去看門去,新大門真的不錯。”
“一個門有什麽好看的?不都長一樣麽?”王媽媽吃完飯,一邊舀湯一邊說,“我忙着呢,下午有個客戶要裝窗簾,特別遠,我人手都派出去了,只能我親自過去,而且那個客戶上次看到我穿的毛衣了,特喜歡,要我給她做十件,我都忙暈了哪兒還記得這事?過會兒得跟客戶道個歉去,看能不能寬限幾天……你別鬧我啊,想換門就換門,但就這一次,下回別亂來了。”
王爸爸繼續嘿嘿嘿傻笑,嘴角都快要揚到耳朵那兒了:“順路,順路,不耽誤你。”
王媽媽煩不勝煩,喝完湯立刻就要回房間:“我睡午覺去,你要看自己去看。”
王滿眨了眨眼,看了下房間鑰匙,又看了看眼底有鬼的王爸爸,覺出蹊跷來,心裏隐隐有個猜測,于是喊了一聲王媽:“媽媽!我想去看門!”
王滿這段時間超級乖,經歷了最初死魚掙紮期,她現在可以在鬧鐘響五聲之後眯眼十分鐘,然後飄飄晃晃起床背書。對,就是背書。她思考了很久,把在小說裏看到的重生套路一一推翻,她沒那麽大的野心,幹不來圈到金山銀山發家致富的事情,也沒那麽大的本事,有一手多麽優秀的技能什麽的,更沒那麽好的運道,能記住幾百萬彩票號碼啥的。
——她就是個普通人,上輩子是普通人,這輩子只是個重生了的普通人。雙商還不錯,沒遭遇過不幸,不想長成參天大樹,只願做棵小小的野草,開心、自在、又快活。
這輩子的目标也很簡單,帶着家人一道兒開心、自在、又快活。
她背一個小時的書,随機挑選,有科普讀物,有英文雜志,有唐詩三百首,或者跟着錄音機唱一小時歌。然後家人都差不多起來了,她再跟在外婆後面幫忙打下手,或者是坐在王媽媽的電動自行車上面跟她一塊兒去做生意,上學日就乖乖背着書包跟着王柏走。
件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但也足夠愛孩子的父母身心熨帖、欣喜若狂了。
換一個視角來看,很容易發現王滿所作所為有一定部分是受到王柏的影響,上輩子的他學習時的狠勁、以及這輩子他小小年紀就知道體貼親人的小愛心,都在潛移默化、無影無蹤地感染着王滿的行為。
盡管她本身還沒有這個意識。
頭些日子,王媽媽是很驚喜的,感情冷卻後,她心裏覺得女兒不會堅持多久,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學習能力強,但持久力很弱,可她沒想到王滿咬着牙堅持了下來。現在聽到女兒提“任性”的要求,王媽媽都覺得有點久違的親切感,嗔了王爸爸一眼,嘀咕了句:“還帶着孩子胡鬧起來了。”
沒再說拒絕的話了。
一家人下午一塊去“看門”,外婆也覺得不對勁,但還是跟着一起去了。
他們走進一個還不錯的小區,穿過小區裏的各色風景,王媽媽終于悟出不對了:“這種住宅小區裏面怎麽會有賣門的地方?”
王爸爸走路步子都快飄起來了,領着他們上了其中一棟,到三樓停下,拍了拍右邊這扇門:“老婆,你看看這門怎麽樣?我覺得用它來當我家大門特別合适,你覺得呢?”
王媽媽像是被點了穴,眼睛都不帶眨一下,整個人呆若木雞傻在那兒了。
王爸爸把門鑰匙拿出來往她手裏塞:“你試試這門好用不?”
王媽媽這才有了點動靜,仿佛變身為一個提線木偶,王爸爸說什麽她就做什麽,行動遲緩、猶如機械人。
房門打開,裏面特別敞亮,還是一個精裝房,家具家電齊全,樣樣都是品牌。共有四室兩廳,約莫一百五十多平,有大陽臺、大廚房、大浴室。
王爸爸往沙發上面滾了一圈,湊到王媽媽眼前揮了揮手:“老婆,能回下神嗎?你覺得這門怎麽樣啊?”
王媽媽夢呓一般:“多少錢?”
王爸爸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彈灰一般,說道:“我的老婆喲——”搖頭笑笑,眼底多了些暖意,“我委屈你了,這麽多年了,一直讓你待在出租房裏住着。你放心吧,這房便宜,剛蓋好沒多久,而且不在市中心,又趕上做活動,沒花多少。不過這附近地段好,有市場有學校,離醫院也近,以後肯定有巨大的升值空間,咱賺啦!”
這話沒說錯,因為這就是王滿上輩子被接回來時住的房子,不出五年這附近成了重點經濟開發區,房屋大大升值,他們家換了個新地段買了電梯房,這房子就放這兒租給別人,每個月光租金就夠養活一家人了。
王爸爸是個有眼光的人。
但王媽媽突然很執拗:“那到底是花了多少錢?”
王爸爸報了個數字。
王媽媽拎起包就打他:“你個敗家子!”
兩人貓捉老鼠一般你追我趕。
王柏和王滿已經靠着沙發舒舒服服看起電視來了,外婆也坐到沙發上,無視那兩人,淡定地點評道:“這個沙發是真皮的,不錯。”
這個數字的确是筆大數字,是王媽媽預備給兩孩子的嫁妝和聘禮,她沒多大見識和知識,一腔心血全部托付在兩孩子身上,巴不得自己頓頓飯都少吃一些,能省一點是一點,然後把這些全盤交給孩子,支撐他們過更好的生活。這種樸實的理念是老一輩一代又一代灌輸下來的,她找不到更好的,就自動接受了這一條。她當然羨慕那些懂得理財的人,看着他們把錢一分變十分,然而她羨慕的同時會更多的考慮得失,更多的看到別人的失足,再以此來安慰肯定自己踏實本分的勤懇生活。
因為她寧願吃苦一輩子,也不要因為一時的決定害到孩子。
這是獨屬于父母之輩的赤誠之心。
打夠了,王媽媽捂着臉又進衛生間哭了一通,她看着這樣漂亮的房子,心底裏當然是歡欣雀躍的,這種感覺太不真實,像是漂泊久了的樹葉突然生了根,發現茫茫天地間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她是合法的,是存在的,是真實的。
可這種茫然的歡欣背後,又升起一陣無助的惶恐,她很害怕這個決定會是錯誤的,會波及到孩子今後的人生。所以她對着鏡子裏雙眼通紅的自己看了一會兒,洗了個臉,把自己收拾地清清爽爽的,又拎着包幹勁十足地沖出門,她要更努力的去打拼,讓這個哪怕是錯誤的決定生效後,也能給孩子們挽回一線生機。
——她是一位可愛可敬的母親。
新房是精裝房,不需要太多的裝修,增減一些家具之後就可以入住了。
王爸爸王媽媽忙着為了這個不知是否正确的決定買單,外婆在家裏坐了幾個月後,也坐不住了,她之前住在那樣小的地方,但是每天都能因為一己之力賺些錢,既排遣了寂寞,又讓自己有了留下來的理由。可現在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利用價值,整天待在樓房裏面,也沒有鄰裏鄰居上下串門,她把喜歡的那些戲劇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終于坐不下腳,在一天晚上悄悄地收拾好了行李,在王爸王媽百般勸阻不下後,坐車回了老家。
外婆回家後,時常打電話報平安,老家有老夥伴們天天一起打橋牌,她養了一條叫樂樂的小黑狗,每天過得自在又舒坦。
王爸王媽終于放下心,安心在事業上拼搏。兩人可以說是典型的“困難弱,我也弱;困難強,我更強”的代表人物,被買房花掉百分之九十的積蓄這事一刺激,兩人的事業竟然迅速進入高峰期,王爸爸又招了五個徒弟,就在原先租的房子裏辦起了一個小型的工作室,不僅提供家具制作,還能根據客戶的要求定制出獨一款的來,因為質量好價不高,生意竟然非常不錯。
王媽媽把毛衣賣給那客戶之後,那客戶特別喜歡,那個人本身就是一個毛衣控,又一口氣訂購了好多件,到處安利給朋友們,一時王媽媽忙成了陀螺,她被王爸一慫恿,腦子一熱,就自己在市中心一街道租了個商鋪,兼賣窗簾和毛衣,雇傭了三個人打下手,兩個人幫忙跑腿做業務,還真給她把生意做起來了。
才過去大半年,買房子花掉的那些錢已經回了三分之一的本了。
兩人一開心,給自己放了一個假,領着兩只小的回老家過年,先去看了王爺爺,然後結伴同行去看外婆。
很意外地,王滿在路上看到了周和。
将近兩年不見,周和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在車窗外一晃而過,王滿覺得自己生了錯覺,趴在車窗上想要把腦袋伸出去看個究竟,但被王媽媽一巴掌拍了回來,等到下車時,哪兒還見得到他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