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王滿自認為兩人交情還沒好到她吃對方剩下的地步,何況這人還是個爽約的,盡管不明白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拎着紙袋猶豫了下,還是把它塞回了周和懷裏:“你吃呗!”
“等會兒我自己買香噴噴剛剛炒出來的去!”王滿心想,舔了舔下唇,感覺寒風瑟瑟中平添了一絲絲炒栗子的香味,攪得她神昏智蕩,五髒廟裏祭樂蓄勢待發。
周和背彎成了一道弓,他擡出一點頭,臉色沒有半分血色,緊抿着唇沒說話。
“這小子長大了必定是一枚禍害。”王滿睨到他的側顏,欣賞地想道,“原本以為只是一支績優股,沒想到還是支潛力股,而且漲勢喜人吶!”
可一直這麽并肩蹲着也不是個事,王滿欣賞夠了美貌和來往的各色各樣鞋子,覺得兩股戰戰,又酸又麻,于是再次舉起鉗子戳了戳他的胳膊,把羽絨服戳下去一道小坑:“哎——拉我一把,我站不起來了。”
她已經全然忘了兩人是為什麽會排排蹲在這兒了。
王滿聲音有些脆,像是咬一口油桃,“咔嚓咔嚓”地,但天然帶着一股子甜味兒。
周和并不太想理她,已經弄丢了的,怎麽撿回來?但他沒來得及說拒絕,王滿的腦袋湊到他臉前,笑嘻嘻地埋怨:“還蹲多久嘛?”言語間親昵非常,倒好似是他單方面在任性胡鬧一般。
許久不見,王滿的五官也長開了些,一雙大眼睛裏汪着兩股清泉,被風吹得臉頰和鼻頭都擦了紅痕。她身上套着的花棉襖好像是上個世紀的産物,又肥大又俗氣,脖子上那條圍巾更是灰撲撲的,形狀也亂七八糟,極不成體統。
可她一笑,這些陰沉灰暗邋遢的世界就綻放了朵明豔的花,自帶暖風,徐徐地、不容抗拒地鑽進了他的心田。
周和心裏膈應的冰塊立刻停止喧嚣,他掃了王滿一眼,有點沮喪地把頭低得更下了,一根手指頭摳了摳地板上的碎石子們,只覺得自己兵敗如山倒,內裏的無力無奈感迅速占領了大半領土,他起身,把頭偏到一邊,使蠻力把王滿拽了起來。
“少俠好身手,莫非你練過?”王滿站起來暫時還動不了,抱着街頭站崗的路燈柱子等待“麻藥”藥效過去,一面也沒忘記調戲美人。
周和沒察覺:“……嗯。”
“咦?你真練過?練的什麽?跆拳道?空手道?柔道?太極拳?”王滿好奇心大起。
周和:“不是,散打。”
“竟然不按照劇本走!”王滿心裏吐槽了一句,嘴上沒溜地贊他:“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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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腦子裏面全是二次元常出沒的招式,“散打”這個項目并不屬于熱門,橫一棒子攪進來,立刻把她那顆濃烈的好奇心像打蛋花一樣完全打散了。
周和臉上有點不自在地泛紅,他頭偏在一邊,右耳朵裏灌進的都是“跳樓價清倉大甩賣”,左耳朵填足了“九折九折,一律九折,買一送一,機不可失!”寒風用力過猛地摸着他的兩只耳朵,又冷又僵。周和等了兩分鐘,沒等到下一句問話,腦袋像是卡了殼的機械人,緩慢又悄悄地往這邊挪過來。
只見王滿有一搭沒一搭甩着兩條腿,興致勃勃盯着百貨大樓上面的屏幕看,兩眼晶晶發亮。周和遲疑地看了眼屏幕,上面正滾動播放着一系列頂樓美食城的廣告,一張張圖片擺足了魅惑撩撥的姿态,不斷有路過的人提議上去品嘗。
說不清是失落還是安撫,周和心裏那些不自在的尴尬感沒影沒蹤地跑走了,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同時又在心裏打鼓,“我該走了吧?還是……再說兩句話?算了,走吧。”
還沒邁開步子,他就被一股大力扯了回來。
王媽媽:“喊個人喊忘記了是吧?我站門口都要凍死了!兩死孩子,快跟我進店去,外面多冷啊。”
王滿抱着王媽媽的胳膊笑嘻嘻地撒嬌,周和往後退了一步,搖搖頭,低聲說:“我在等我媽媽。”大概是想起這人是個“故人”,還是交情匪淺的那種,周和改變往日默不吭聲的作态,多加了點料,“對不起,胡阿姨,我媽媽一會就過來接我了。”
“接你?”王媽媽皺了皺眉,環顧一圈,“她幹什麽去了?怎麽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裏,難道不怕你出事麽?人這麽多這麽亂。”
“沒有,是我一定要等她一起走的!”周和下意識為自家媽媽辯護,“她不知道我在等她!”
“那你還傻站這兒幹嗎?”王媽媽聰明地掠過周媽媽的事情,大掌摸了摸周和的腦袋,“哎喲,你這孩子,頭這麽冰,肯定凍着了,出門怎麽也不戴個帽子?走,胡阿姨給你買去!你看啊,滿滿還是你的童年小夥伴呢,你們這麽長時間不見面,是不是要一起聊聊天呀?你上次不打招呼就走了,我家滿滿哭了三天三夜,眼睛腫成了兩個紅雞蛋,後來一直沒有小夥伴陪着玩,好可憐的。”
王滿忍着笑,很配合地睜大眼睛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王媽媽手掌火爐似的,暖暖的,周和的腦袋被她摸得春風化徐、小河初融,殘留的寒意嗡嗡作響,還沒來得及想出應對政策,回過神時發現已經跟着來到服裝店了,王爸爸和王柏都對他露出友好的微笑,周和動了動嘴皮子,把拒絕的話全部原封不動打包退回倉庫。這種溫暖太迷人,他舍不得放手。
結果就是他一路腦子當機狀态、游魂似的跟着逛完了整條街,被強塞了不少東西,還被拉到頂樓美食城的一家火鍋店裏吃了頓純正的川味爆辣鍋。周和不能吃辣,他爸在時家裏偶爾還有一兩道辣菜,後來他媽當家,一切以清淡為主,他随了他媽的口味。但不知為何,在王滿問他能不能跟着一起吃辣的時候,還是鬼使神差點了點頭,哪怕接下來每一口都是慘烈的酷刑,他還是食不知味的一口口咽了下去。
在王家人提議要送他回家時,周和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堅決地說了不,為了防止自己淪陷,飛快地拔腳就跑,跑完一百米又跑轉回來,很生澀地鞠了一躬:“謝謝!”
然後又跑沒影了。
“這孩子……”王爸王媽對視一眼,招了一輛車,囑咐司機說,“跟着那個孩子,別跟丢了啊。”
王滿揪着新買的衣服上面綴着的小花朵,問道:“媽媽,為什麽跟過去呀?”
王媽媽嘆息一般:“你周叔叔和雲姨,真是好人呢。”
盡管文不對題,王滿還是感受到了一陣暖意,她趴在窗戶上面看外面的周和,他拔腳狂奔了好遠,扭頭看了看後面,人影交錯接踵不息,沒了讓他逃避的那幾個,才放松了肩膀,提着袋子慢慢往前走,耷拉着腦袋,看不清神色,卻莫名讓人有點心疼。
外面又飄起來大朵大朵的雪花,一片一片染白這個世界。
落在霓虹燈上的,是五彩缤紛的。
落在人海中的,是喜慶歡欣的。
唯獨落在他身上的,像是古舊的剪影,像是黑白照片,無論景色多美,總無端地生出了悲憫之意。
王滿腦海裏回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的笑容,心想:“他到底怎麽了?這兩年過着什麽樣的生活?怎麽變化這麽大?”
好在周和走的都是大路,直到一個小區門口,車才停下說:“進不去了。”
王家人下車,囑咐司機再等一等,跟着周和一起進去了。
周和沒發現,走在前面,沒過幾分鐘,就被不知哪兒冒出來的一群孩子圍住,都是些幾歲大的小屁孩,沒準剛學會蹦跶還沒滿周年,最大的那個也才十歲左右的樣子,他們扯掉他的帽子,一人拿着猴子一般跑走,另一人不知說了什麽,周和頓時就發了怒,像只小豹子一樣沖了出去,跟那人扭打在了一塊,局勢頓時變得混亂起來。
“難怪他要學散打。”王滿愣愣地想,“他們為什麽欺負他?周和——阿和是那樣好的一個人啊。”
她很不爽,像是自己預定好了的最愛的糕點被人橫刀奪愛,而且那人還不珍惜,把她喜歡的當垃圾一般踐踏。王滿把袖子往上面捋捋,腦袋上面和燒開了的水壺一樣冒着怒氣,炸着毛就要沖過去跟人幹架,但肩膀被王爸爸牢牢地按住。
“別過去。”王爸爸說,“這孩子自尊心強,明知被我們送回來不會挨打,卻也不讓我們送他回來,你現在過去,會讓他比被打還難受。”
王媽媽按住王柏,輕聲說:“我看這孩子有分寸,我們不要給他幫倒忙。”
是啊,他們出面阻止了,管得了一時,能管得了一世?而且,還極有可能讓那些人心裏又記恨上一筆,下次變本加厲報複回來,那個時候,沒人幫助他,他該怎麽辦呢?
大片大片雪花往下砸,撲撲撲的,很快讓地表覆上一層薄薄的棉被。
周和以一擋十,孩子們打不過他,只得放手,一窩蜂散了。
王滿心尖被一朵雪花撓了撓,不知悲喜地想:“他明明可以反擊,但卻放棄了,他學散打是為了自衛,而不是報複。他沒變。”
“跟去看看,他有沒有安全到家?”王爸爸推了王滿一把,“我們人太多了,進去容易被發現,你小點聲,別被看到了。”
王滿就跟了上去,輕手輕腳的,回來後心有些累,抱着王爸王媽撒了一會嬌,胸口悶疼悶疼地睡了過去。
有時候,成長并不需要自身經歷刻骨銘心的事情,我們看着別人茍延殘喘面目全非,看着別人拿心酸當辣醬拌生活這碗飯,看着別人的靈魂高度被揠苗助長到遠勝出實際年齡。
——雖未親歷,兔死狐悲。
王滿隐約又長大了些,過年那晚在萬家煙火聲中誠心誠意給幾位長輩磕了頭,祝福他們健康長壽、餘生順遂。
不過,生活的精彩在于,既能在絕望之處給人逢生的希望,也能在人得意之時潑人一臉淬不及防的失意湯。
過完喜慶的年回了家,他們就遇到了一些令人焦頭爛額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