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三箭絕情
該來的總是要來,一個月後,翼軍與柳軍在曉丘城外三十裏對陣。
柳獻公北宮成師站在禦駕親征的戰車中,怒喝:“不孝逆子!弑君背父,矯旨逃匿,通敵叛國,為他人甘作鷹犬,還有何顏面帶兵造次?速速下馬服罪,一死以謝天下!”
北宮如明知父親對自己誤會太深,但親耳聽到父親讓他自盡的絕情話語,還是禁不住心被刺痛了一下,有時候人說的話真的比利劍更能傷人。
北宮如聲音中滿是痛楚的說:“父王,今日如兒與您各為其主,請恕如兒不孝。如兒雖然身不由己,但忤逆叛國之罪難以贖清。今願以血肉之軀還父王養育之恩。如兒願受父王三箭,不躲不藏,如果我死了,就算是天意,翼軍立刻撤退。但如果我大難不死,沙場無父子,刀箭無骨肉,請您恕罪。”
說完,他一人一馬走到柳軍百步之內。趙景知意欲阻止,北宮如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眼中的堅定與決絕不容他人反對。
獻公從不精騎射,指着身邊的孫伯绫,命令道:“不要手下留情,否則軍法處置。”
孫伯绫舉起弓,顫抖的拉開,對準了北宮如的胸膛。柳軍中多是跟随過北宮如的将士,很多人都相信北宮如是被冤枉陷害,不得已才投靠翼國的。他們看着這骨肉相殘的情景,都不忍目睹,紛紛低下頭,嘆息悲鳴之聲此起彼伏。
孫伯绫遲遲不肯放箭,獻公聽着衆将士對北宮如心有同情,更是怒從中來,他揮刀砍向孫伯绫的頭盔,喝道:“你再不射,死的就是你。”
遠處的北宮如,手中緊緊攥着芷陵的香袋,平靜如水。“嗖”,一支羽箭夾着風聲破空而來,狠狠的射進他的胸膛,北宮如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一傾,他死死抓住馬鞍,重新坐穩。擦去嘴角的血,他說:“第一箭,報父王養育之恩。”
又是一箭,重重的射在他的左胸,離心髒只有一寸。北宮如忍着鈍痛,倔強的說:“第二箭,了斷君臣之義。” 柳軍将士聞言無不低聲抽泣起來,用這種方式為他們曾經的少主報不平。可是,對于獻公來說,這無疑是火上澆油,他更加篤定北宮如收買軍心,意圖謀反是蓄謀已久。
對面的北宮如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把着馬鞍,艱難的說:“第三箭還各位将士往昔追随之情。來吧,生死天定。”
霎時間哭聲四起。孫伯绫閉上眼睛,他已經淚流滿面,往日裏北宮如為柳國出生入死,身先士卒的情形還歷歷在目。看着北宮如被鮮血染紅的戰袍,孫伯绫覺得手中的弓突然重若千鈞,怎麽都拿不起來。獻公大怒,揚起馬鞭狠狠抽打在孫伯绫的肩上,大聲斥道:“給我射!”
淚眼模糊的孫伯绫重新又舉起箭,瞄準,閉着眼射出最後的一箭,北宮如應聲墜馬。其實這最後一箭由于孫伯绫心神大亂,只射穿了北宮如的左肩。
獻公氣急敗壞的喊道:“把孫伯绫給我抓起來,聽候處置。”
翼軍中,趙景知立即下馬,把北宮如救起。他已經失血過多,臉色蒼白,積攢了最後一點氣力向趙景知囑咐了幾句話。另外一邊,獻公想趁對方主帥傷重之際,趁亂出擊,可是多次催戰之下,柳軍之中竟無人願意沖鋒。
趙景知悲憤地喊道:“北宮成師,我趙家對你忠心耿耿,你卻妄殺忠良。公子為國數度涉險,從無怨言,你卻如此絕情絕義。人都說虎毒不食子,你的心真是比虎豹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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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公怒道:“佞臣賊子,還敢口出狂言?你們主帥重傷,還想做困獸之鬥嗎?”
趙景知冷笑道:“你的這些兵都是公子親手帶出來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要打敗你,簡直是易如反掌。但是公子念往日舊情,令我軍退避三舍,去據這裏九十裏外的承普下寨。公子希望你不要做無謂的犧牲,他不願看到柳國的将士送死,願你早早回大聚城,我軍決不追擊。”
獻公怒極反笑,道:“好狂妄的逆子!今日我與他恩斷義絕,三日後在承普決一死戰。”
承普軍帳中,昏迷的北宮如迷離中仿佛看到一個倩影在為自己忙碌着,能聽到她鎮定地吩咐說:“準備麻沸散,讓公子以酒服下。”
看着滿臉冷汗,昏迷不醒的北宮如,梅吉心如刀絞。趙景知每折斷一支箭,從北宮如的身體中抽出時,他的身體才随之起伏顫抖一下,仿佛只有劇痛才能喚醒他的意識。
四日之後,北宮如終于醒來,卻沒有看見梅吉,他吃力的說道:“景知,我好像看到梅吉了。”
趙景知看到蘇醒的北宮如,欣喜的跑上來,問:“公子,你餓了吧?我這就叫人準備吃的。”
北宮如拉住他說:“慢着,我睡了多久?戰況如何?”
趙景知坐下來,扶着他喝下幾口水,才說:“公子,柳國已經退兵了。”
“什麽?退兵了?” 北宮如驚訝萬分,同時也如釋重負。
趙景知慢慢道來:“我們派細作散布消息,說轸國趁柳國國中空虛,蠢蠢欲動,已經發兵至烏河,不日即将渡河。”
北宮如面露喜色,高興的說:“景知,幹得漂亮。柳軍厭戰,父王他不善帶兵打仗,再沒有孫伯绫坐鎮,想來父王此時正懊悔莫及,只需要一個可以向奎國交代的退兵借口。這個主意真是太好了,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趙景知抓抓頭,尴尬的笑着說:“我哪想得出這麽好的辦法?是梅吉吩咐的。她得知柳國出動,便瞞着大王偷跑來前線。為了替你療傷,她衣不解帶的照顧了你三天三夜。我們急得團團轉,沒人拿得了主意,她卻不讓任何人打攪你,一面組織布陣防守,一面派細作散布消息。她說就算翼軍戰場上打勝了,柳軍有傷亡就會傷你的心。所以我們要攻心為上,不戰而屈人之兵,才能讓你安心養傷。她真的做到了。”
身體上再痛的傷都不能讓北宮如動容,但別人待他的一點點好就能讓他銘感五內,他哽咽的說:“吉兒才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卻奮不顧身來救我,我真是枉為人兄。”
正在這時,一個身影快步走進帳子,多日來的操勞讓她略顯憔悴,但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卻因為喜悅而閃閃發光。只聽她不容置疑的說:“如哥哥,我對自己發過誓,只要你這次能死裏逃生,我便追随你至死不渝。我不要你做我的哥哥,我已經有一位寵愛我的王兄。我要做你的妻子,和你生死與共的妻子。你不娶我,我終生不嫁他人。”
她眼中閃爍着晶瑩的淚花,一時間,讓北宮如不知所措。趙景知識趣的退出大帳,留二人單獨說話。沉默良久,北宮如沉聲說:“好吉兒,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件不行。明天我讓人送你回翼城去。”
梅吉搖頭,斬釘截鐵的說:“如哥哥,吉兒哪裏都不去。奎國人說不定還是會打過來的,我要在這裏陪你。”
北宮如皺起眉,劇烈的咳嗽起來,斷斷續續地說:“吉兒聽話,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梅吉眼淚奪眶而出,跑過來拿着絹帕替北宮如擦去嘴角的血漬,低泣說:“如哥哥,你別生氣,牽動傷口了吧?我今天就回去。”
北宮如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深深的看着她,手指替她輕輕擦去眼角的淚痕,他的指尖滑過,能感受到她那溫熱的臉龐和已經冷卻的淚水。
他默默在心裏說:“吉兒,我如今是寄人籬下的鷹犬,只有一個滿身傷痕的身體和一顆破碎而充滿仇恨的心。這樣的我,怎麽能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