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凝春之毒
彩韻見二人走進屋來,忙上前熟練的行了禮,将手中漆盤送上。北宮如拿起盤中的木盒,打開看是排列整齊的十顆藥丸。
彩韻在旁解釋道:“王妃知道世子受傷,特地準備了這些,望世子早日康複。”說完,又一禮,便悄然退去。
芷陵拿起盒中藥丸,在鼻尖嗅了嗅,娥眉微蹙。
北宮如問道:“這些藥有哪裏不對嗎?”
芷陵将藥丸放回去,疑惑的說:“你的傷已經好了七八成,王妃如果真有心贈藥,為何要等到現在?而且這些藥對你的傷也并無益處。”
“哦?” 北宮如也起了疑心,問:“這藥丸裏有些什麽藥材?”
芷陵說:“我能聞出這裏面有申姜,生地,王不留行。 可這幾味藥并不醫治你的傷病,不知道王妃是何用意。”
北宮如坐下來,手放在盛藥的木盒上,沉吟不語。
良久,他開口道:“芷陵,我如果變成一介庶民,你跟着我就要受委屈了。”
芷陵毫不猶豫地說:“何來委屈?你若手握江山,我願為你穿衣拭劍;你若退隐川林,我願随你漁耕樵讀;你若大勢已去,我則跟你同赴黃泉。”
北宮如伸手将她抱在懷裏,心下感動說:“好,好,我們一家三口永遠不分開。”
芷陵輕聲問:“那你可是想到了什麽?”
北宮如指指桌上的藥丸說:“王妃在向我們示警。申姜,生地,王不留行,這幾味藥,是提醒我一個故事。”
芷陵忙問:“什麽故事?”
北宮如緩緩道來說:“從前古時晉國太子申生,他的生母叫齊姜。申生為人賢明孝義,卻被他父王的寵妃骊姬陷害謀反,為的是立她自己的兒子為太子。他父王不辨真僞,下令要誅殺他。別人都勸他離開晉國,他卻不願背叛父王和晉國,最終選擇自盡。”
芷陵恍然大悟道:“原來王妃知道我熟知草藥,才用這種方式讓我們早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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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宮如點頭說:“正是,王妃确是個善良聰慧的女子。”
芷陵搖搖頭說:“你們終究是父子,難道就一點餘地也沒有?”
北宮如凄然道:“先是君臣,然後才是父子。我從來都不是父王的愛子,如若當年翼國沒有索要人質,我也不會被立為世子。我羽翼漸豐,而父王正值盛年,又有修魚月從中挑撥離間,父王對我已經猜忌戒備。如今正好借這次借糧之事,來扳倒我。”
芷陵雙手捧着他的臉說:“我不稀罕什麽世子,王位,我們何不從此逍遙江湖,不問世事?”
芷陵清澈和堅定的眼神,給了北宮如無限的力量,他說:“還有三天就過年了,等元宵一過,我就向父王請願歸隐田園。咱們回飄茵小築,我打獵,你采藥,我每天就帶着獵物和藥材去城裏賣。咱們看着兒子慢慢長大,一起吹春天的風,看夏天的花,賞冬天的雪。”
芷陵聽着,雙眼噙滿淚水,她多麽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他們可以擺脫無止境的陰謀,惡意和苦苦掙紮。
大年初一是獻公宴會群臣的一天,感謝他們對朝廷一年來的兢兢業業,而北宮如奉旨安心養傷,不必出席。雖然北宮如早已預料到如此,卻心裏不免傷感委屈。
芷陵躺在他的身邊,想不出能排解他苦悶的話,便只能說:“早點睡吧,明日是家宴,必定能見到父王的。俗話說見面三分親,總會有轉機的。”
北宮如轉過身,對着她的臉說:“是我不好,總讓你為我擔心。你最近臉色不太好,明天叫百裏桐替你看看。肯定是我連累你焦心多慮,以後再也不會了。”
家宴便設在冬暖閣,任憑外面冷風寒雪,冬暖閣依舊是春意濃濃。到處都裝點起紅色的華麗宮燈,燃起高大的宮燭,宮人們個個明豔亮麗,喜氣洋洋。獻公坐在主桌後,一派錦繡富貴,天家氣宇。
作為世子,北宮如帶領所有公子公主向父王拜年。他站在最前面,高舉酒杯,朗聲說:“兒臣祝父王福壽安康,柳國萬年長青。”說完,他飲盡杯中酒,虔誠的下跪,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禮畢,獻公并沒有馬上叫他平身,北宮如只能額頭貼地,匍匐在金磚上。良久,獻公才叫起身,說道:“東部這幾天傳來了捷報,是天佑我柳國呀。”
北宮如忙又跪下,謙卑的說道:“兒臣有罪,父王仁德感天,才能讓柳國化險為夷。”
獻公笑笑說:“有功必賞,有錯必罰,你的事我們過幾天再談,下去吧。”
北宮如躬身退去,坐回自己和芷陵的桌子,悄悄拉起芷陵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芷陵能感覺到他手心的冷汗。
衆人輪流敬酒,獻公早已酒酣面赤,直呼燥熱,命人開窗透氣。修魚月忙攔道:“主公,世子妃有身孕,吹不得冷風。妾身準備了冰鎮的甜湯,現在就端上來可好?”
獻公眯起眼睛,盯着修魚月說:“你準備的什麽我都喝。”衆人見獻公如此失态,也不禁汗顏。
不一會兒,每個人面前便呈上一晚精致的湯品。只見此湯質地雪白,最奇特的是湯上漂浮着小巧的四方冰塊,冰塊中凝固着紅色,粉色,綠色的整朵梅花,煞是晶瑩剔透,五彩斑斓。
修魚月嬌笑說:“這湯是糯米和冰糖所做,采各色梅花凍入冰中,我給它取名叫‘凝春湯’。”
獻公不禁拍手贊道:“你的心思真是奇巧,‘寒梅映雪迎春來’,好意境!來來來,大家一起嘗嘗,莫要辜負了月兒的一番心思。”
衆人陪着獻公賞舞聽樂,喝酒說笑。半個時辰過後,北宮如回頭看芷陵時,只見她臉色發白,細細的冷汗布滿她的額頭。
北宮如焦急的問:“芷陵,你是不是累了?我讓人送你回去。”
芷陵無聲的點點頭,北宮如扶着她向獻公告安,急忙派人連夜去尋百裏桐入宮。
熙華宮中,芷陵痛苦的□□着,汗水已經濕透了她的衣衫,被褥上滿是駭人的鮮血。屋外的北宮如心如刀絞,如坐針氈,不停的來回走動。芷陵每一聲嘶聲裂肺的痛楚,都像尖刀一樣一刀刀刺着他的心。
終于,芷陵的哀叫停止了,北宮如的心漏跳了一拍。他不顧一切沖進屋去,立刻被迎面的血腥味震驚了,他打了這麽多仗,血流成河的場面并不會吓倒他。但這次不同,這是他心愛的女人的血,而她此刻正躺在那裏,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地上一個銀盆中,是一團模糊的黑紫色的血肉,依稀能辨別出是一個成形的胎兒,血水順着銀盆的邊緣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北宮如呆呆的站在那裏,看着眼前的一切茫然若失。
百裏桐跪倒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哭着說:“世子,世子,小公子沒有保住。”
北宮如踢開他,徑直走到芷陵身邊坐下來,把她抱在懷裏,依稀還能感受到她微弱的氣息。
“芷陵還活着,她還活着。。。” 北宮如心裏呼喊着。
百裏桐膝行上前,哽咽的不能言語。北宮如啞聲問:“小公子怎麽了?”
百裏桐顫顫巍巍的回道:“不敢欺瞞殿下,小公子是中毒身亡。萬幸世子妃能将死嬰産下,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芷陵突然睜開眼,緊緊抓住北宮如的手臂,斷斷續續,如魔障般喃喃:“是誰這麽狠心害他?是誰?”
北宮如抱緊芷陵虛弱的身子,他痛徹心肺,卻哭不出來。
一旁的百裏桐說:“世子,此事蹊跷,要不要禀告主公?”
北宮如把芷陵輕輕放下,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回身抽出劍,木然的說:“要,當然要。”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向冬暖閣瘋狂的奔去,淚水終于不由自主地順着臉頰不停的流下來。
冬暖閣裏,還在喝酒取樂的獻公和宮嫔們被突然提劍闖入,滿身是血的北宮如吓住了。北宮如舉起劍,對着修魚月一步一步如夢游般走過來,森森的問:“你為什麽害芷陵?為什麽毒死我的孩子?”
獻公連忙把修魚月藏在身後,大聲喊:“侍衛,護駕,護駕!”
此刻才如夢初醒的侍衛們一擁而上,擋在把北宮如和獻公之間。獻公怒吼道:“如兒,你這是要造反嗎?”
北宮如仰天長笑:“父王,如兒從沒有造反之心。讓我殺了這個蛇蠍一樣的女人,我一命抵一命。”
獻公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月姬如何下毒?”
北宮如把劍一挺,道:“她的‘凝春湯’有毒,芷陵喝完就産下了死嬰。”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震懾。獻公駭然道:“真有此事?那為什麽我們都沒有中毒?”
北宮如冷笑道:“是冰!毒藏在盛給芷陵的那碗湯中的冰心裏面,只有當冰融化了,毒才會融入湯裏。所以雖然湯從一個地方分盛出來,卻只有芷陵那碗會有毒。冰雪聰明的月姬夫人,我說錯了嗎?”
修魚月愣了一下,從獻公身後走出,詭異的笑道:“這确實是一個好方法,還真希望是我親手安排的,那一定比現在更開心,只可惜不是我做的。”
“你這個魔鬼!” 北宮如舉劍向她刺來,侍衛們被他一個個殺退,宮女們被吓得尖叫四下逃竄。
眼看北宮如就要一劍刺中修魚月,而她也并不躲閃,千鈞一發之時,獻公沖上來擋在修魚月面前,對拿劍的北宮如斷喝道:“大膽逆子,放下劍!你若殺了月姬,我讓你母親和芷陵一起陪葬!”
北宮如憤怒的看着獻公,血紅的雙眼,跳動的青筋,終于,他緩緩地放下了劍,頹然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