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念之差
北宮如帶着壓糧的隊伍呈一字長蛇型浩浩蕩蕩地剛離開若敖城,他立即下令大軍全速前進。雖然齊平柏得了宣城,不會輕易出爾反爾,但此人喜怒無常,盡早離開奎境就多一分安全。可畢竟糧車走不快,大軍直走了十幾天才進入柳國境內,北宮如多日來懸着的心終于落了下來,這才感覺到人困馬乏。
這時,探馬回報說前方五裏外有一個廢棄的小城,可能是從前在那裏的居民們都出城逃荒了。看着疲倦的兵士們,北宮如當即下令進城休息一晚,明早再趕路,将士們一陣歡呼。
衆人走近那小城,只見城門大開,城頭的柳軍軍旗已經破敗不堪,孤魂野鬼似的飄蕩在呼嘯的北風中。冬日裏的夕陽沒有一點熱度,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照射着這片土地和一群筋疲力盡的人們。
大隊人馬緩慢的走進這座孤城,果然是一片凋零。北宮如打量着四周,這裏還看得出從前的熱鬧,街上還有幾家酒肆,客店,和商鋪,但四下卻不見一個人影。
冥冥中,這個地方讓北宮如感到一絲不安,但他太累了,他的兵士們也需要整頓休息;他舉手示意車馬停止前進。就在他掙紮去留的一剎那,突然一群黑影齊刷刷的如鬼影一般浮現在了街道兩旁的屋頂上。
北宮如松懈了的神經立刻繃緊,他馬上意識到危險就在眼前。“聚攏糧車,所有人躲到車下!”
極盡全力的大喊,但為時已晚,只聽黑影中的頭領居高臨下一聲斷喝:“射!”
疲憊不堪的柳軍還沒有緩過神來,嗖嗖嗖,一輪輪箭雨就追魂奪命而至,柳軍避閃不及,傷亡無數。北宮如和虞陌躲在糧車旁,被密目透風的箭陣壓得死死的,沒有任何機會反擊。
終于,射擊似乎停止了,此時街上已經堆滿了死傷的柳軍,僥幸躲在糧車下的殘餘士兵一時不敢貿然露頭。
只聽北宮如喊話道:“我乃柳國世子北宮如,奉王命送糧去東部諸縣解救災民,路經此地。你們是什麽人?膽敢襲擊王軍!”
“打的就是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貴族親兵!”
領頭人怒聲回到:“反正你們馬上就會是一群死人,告訴你讓你們死個明白,到了閻王爺那裏也不是冤死鬼。老子是朱十六,我和這群弟兄本就是這炎城的守軍。你們這群貴族大夫,只知道吃喝玩樂,我們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駐守多年,說好了三年換防。可是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我們已經在這裏呆了十年!想回家鄉去就是沒人過問,不把人當人!你們這些人吃飽喝足哪管別人死活?”
北宮如迅速瞟了一眼地上射落的箭,果然是官家制造。他慢慢站起來,雙手舉在半空,聲音不怒自威:“朱十六,看你打扮是個下級游擊,你們這裏的長官呢?找他來見我,我當面還你們一個公道。”
“哈哈哈,長官?他在陰曹地府等着你們呢。這老小兒快一年沒給我們發過饷了!他媽的心比石頭還硬,還下令讓我們射殺城外前來投奔的難民,被老子一刀砍下了腦袋。我帶頭把糧庫打開大夥兒吃了半個月。糧庫光了,正愁沒米下鍋,趕巧老天爺就送你們進了這鬼門關。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北宮如心中一緊,意識到這些是已經反了朝廷的亡命之徒,他語氣盡量平靜的說:“好,糧你留下,放我們走。”
“想走?哈哈哈” 朱十六大笑起來,仿佛這是他有生以來聽到最有趣的話:“我們做的是誅九族的買賣。放你們回去搬救兵?老子沒那麽傻。你們今天一個也走不了。殺了你們我們分了糧食,就散夥各回老家找老婆爹娘去了。沒人會知道你們死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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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宮如勉強保持着鎮定,他知道朱十六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滅口奪糧是他們的唯一活路,而自己的一線希望就是拼死一搏。
電光火石之間,北宮如大喊:“弟兄們,棄糧,照原路殺回去。活下來的每人連升三級!沖啊!”
他猜想車隊太長,此時他們進來的城門必定被糧車隔着還沒有關上,向那裏突圍大家還有一線生機。柳軍瘋狂向城門奔去,一時間人吼聲,馬叫聲,腳步聲,車輪聲,拔刀聲混成一片,摧枯拉朽。
“給我砸!” 朱十六狠狠地喊道。
頓時,只見石塊木樁等源源不斷從天而降,砸得下面奔跑的柳軍頭破血流,哀聲遍野。北宮如和虞陌一路左躲右閃,也免不了背上肩上挨了幾下重擊,只能忍着疼,拼命往前沖。突然,一塊大石頭砰的一聲重重的砸在北宮如的胸口,他踉跄撲倒在地,失去知覺。
虞陌瘋了一般的沖上去,把他一把背在自己身上,大叫:“護着世子沖出去!”
霎那間,周圍的柳兵立刻将二人圍在中間,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二人擋着落下的木石。眼看就要到了城門,果然由于後面的糧車擋着,城門還沒來得及完全關閉。殺紅了眼的柳軍們看到了救命稻草,此刻是見神殺神,遇鬼斬鬼,終于殺出一條血路,護着北宮如一路狂奔。後面的追兵卻緊追不舍,身邊的士兵浴血奮戰,盡量拖住敵人,一個接着一個的戰死。
虞陌背着北宮如慌不擇路的逃到城外一條河邊,再也無路可走。他放下昏迷的北宮如,抱着必死的心轉身要跟追來的敵人同歸于盡。就在此時,江上劃來一只小船,只聽那艄公高喊:“快上船!”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虞陌抱着北宮如,手忙腳亂地上了船,終于在追兵趕至江岸時,把船劃出了敵人的射程之外。上岸之後,艄公帶着他們躲到自己簡陋的小屋,又讓自己的老婆子替他們張羅些夥食。
虞陌把北宮如小心安頓在草席上,焦急的守在他身邊。良久,北宮如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頭一轉,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人總算慢慢蘇醒過來。虞陌驚喜萬分,連忙端來一碗水,喂他慢慢喝下。
北宮如半睜着眼,虛弱的問:“我們有多少人還活着?”
虞陌沉痛的說:“都犧牲了。”
北宮如痛苦的閉起眼睛,但眼淚還是流了下來,他握着虞陌的手說:“今晚去找一匹馬,明天一早我必須回炎城去。”
“什麽?世子你這是傷糊塗了?我們九死一生逃出來,你卻要單槍匹馬再回去?” 虞陌聞言大吃一驚。
北宮如吃力的說:“我把宣城抵給了齊平柏,現在又丢了糧,損失了那麽多将士,回去就是罪人一個;大不了一死謝罪。可是,東部的災民們沒有糧食就會演變成□□,一發而不可收拾,會動搖柳國的根本。所以我們必須把糧食拿回來。”
虞陌不解的問:“那我們為什麽現在不去搬救兵?”
北宮如搖搖頭說:“不行,朱十六等人走脫了我們,不會坐以待斃。等我們集結好隊伍回去找他們估計早就人去城空。就算我們來得及圍城,這些都是窮兇極惡之徒,把他們逼急了,一把火燒了糧食,來一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我們怎麽辦?拿不回糧食我們就白白犧牲那麽多兄弟。”
北宮如說完,又是一陣咳嗽,胸口劇烈的起伏着,血順着他的嘴角不停的流下來。
虞陌慌道:“世子,你傷的這麽重,到了朱十六手裏就是死路一條。讓我去!”
待氣息平和了一些,北宮如臉色慘白,緩緩道:“我知道你的心,但若要此事成功,必須是我。你帶着我的兵符,三天之內趕到嵋城,到了那。。。”
虞陌低着頭,仔仔細細聽完北宮如艱難的交待的每一個字。
“照我說的辦,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累極了,你去幫我拿點吃的,我要好好休息一下。” 北宮如胸口一陣鈍痛,嘴唇已經沒有了一絲血色。
是夜,虞陌寸步不離的看守着北宮如,每隔一個時辰,北宮如便在咳嗽中醒來,他擦嘴的袖口已經血跡斑斑。虞陌見北宮如的臉色愈發蒼白,又心疼又難過,可他知道北宮如決定要做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得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虞陌替北宮如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又扶他上了馬來到岸邊,老艄公已經撐船在等。
虞陌一臉擔憂地說:“世子,你臉色不好。”
北宮如看着強忍不舍的虞陌,笑說:“別這副婆媽樣子,又不是見不到了。”
他頓了一下,才又說:“虞陌,一旦我回不來,告訴芷陵。。。算了,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你萬事小心。”
虞陌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壓抑的眼淚,大聲哭了出來。北宮如拍了拍他的肩,頭也不回的上了船,消失在茫茫煙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