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顧人再現
這日清晨,北宮如帶着手中提了十幾個大小包裹的虞陌,早早便趕到采葛苑探望秦氏。他走上再熟悉不過的石階,本已擡起來去叩門的手,突然猶豫的停在半空中。虞陌剛要開口,大門吱一聲的打開了一條縫,開門的正是走出來打掃臺階的秀莺。
兩人迎面而遇,秀莺的臉上立刻由驚訝變為歡喜。半年多不見,秀莺已經從一個過去極體面的侍女,變成了粗衣落魄的宮人,她拿着掃把的手,滿是幹裂的血痕。這個從小到大比自己母親還待他親切的女人,此刻這般情景,讓北宮如心如刀絞。
他緊緊握住秀莺的手,強忍着搖搖欲墜的淚水,喃喃說:“秀姨,都是如兒沒用,讓你受苦了。”
秀莺溫柔的看着他,搖搖頭說:“好孩子,秀姨知道你比誰心裏都難受。這些日子,想必你也吃了不少苦呀。慶幸我們都平安,總有一天,事情會有轉機的。你千萬別苛責自己才好。”
北宮如點點頭,回身對虞陌說:“把東西交給秀姨。”
虞陌走上前,恭敬的施禮道:“秀姑姑,這些是上好的補品和一些布料首飾,還有一包銀子。以後我會定期送補給過來,今後如果采葛苑裏缺了什麽,還麻煩姑姑差人告知,我馬上送過來。”
秀莺看看遞過來的物品,又看看北宮如,問道:“你不進去看看你母親?”
北宮如擡起頭,滿眼的不舍和猶豫,他說:“秀姨,你也知道母親的脾氣,她一定也聽說了我将晟兒主動送與修魚月撫養的事情,她怎麽肯原諒我?見到我一定更讓她難過。這些東西,你就且說是王後賞賜的,不然她定然不會接受的。母親這些日子受盡了苦難,請秀姨一定為她好好調理調理身子。”
秀莺嘆了口氣,柔聲道:“你從小孝順懂事,從來只想着如何為母親分憂解愁,秀姨知道,你做的一切必定有你的苦衷。”
北宮如感激地看着秀莺說:“謝謝秀姨,肯如此體諒我。我本想着這次如果平亂有功,便可以趁機請父王重新調查巫蠱一案,還母親清白,再恢複母親的名位。可如兒做得不夠好,雖然打了勝仗,但也讓父王對我産生不滿。此刻貿然提出翻案,再加上修魚月所施加的壓力,只能讓父王更加厭惡我們母子。所以我只能求父王先放你們回來,再慢慢從長計議。如兒對不起你們,還得讓你們委屈一些時日。”
秀莺點點頭,說道:“秀姨都知道,都知道。她是你的母親,你為何不自己進去當面對她解釋清楚,不就好了?”
北宮如答道:“母親現在一定對我誤會極深,哪裏會肯聽我解釋?我只希望她能平心靜氣調養一段時日,保重好自己。從明天起,我會每日清晨來給母親請安,秀姨你也不用為難,只要通報一聲就行。母親若不願意見我,我就在門外遙拜後,便離去。”
說完,他緊緊抱了秀莺一下,便轉身去上朝了。
轉眼就到了秋後,這幾個月來,北宮如日日清晨來采葛苑請安,卻都只能在門外跪拜。雖然這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每次心裏還是會難過的抽搐一下:為什麽這個生他養他的母親,還不如一個外人諒解他,相信他?母愛不應該是包容一切的嗎?何況他一直如此的努力做好一切。他一路走來,所有的委屈,一切的磨難,從來不曾對母親提起。他想:如果她知道我這些年經歷的種種危險掙紮,可還會對我如此決絕?
另外一邊,瞬息萬變的朝中形勢,不允許北宮如喘上半口氣。自從段雲申叛亂一事後,大司馬趙原珉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從前,一直稱病在家,并不來上朝;連趙景知也暫居閑職。北宮如憑借着戰功和軍權,再加上狐旭的老謀深算,總還是能與修魚月的勢力勢均力敵。但他知道,任何一件突發事件,都可以讓這天平失衡。
北宮如的憂慮,都被芷陵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她在宮中呆了這幾個月,也漸漸清楚了北宮如的處境。晚上,她總是喜歡在北宮如沉沉睡去之後,默默地看着他的臉,聽着他的呼吸,感受他的體溫。睡夢中的他,也似乎會有無限心事。她會伸手輕輕撫摸他微微皺起的眉頭,她多麽想替他撫平所有的困擾,讓他做一個快樂的人,對,一個簡單快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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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裏,北宮如照常深夜才拖着疲倦的身體,回到熙華宮。芷陵忙端上一杯合歡花酒,輕輕走上來。她把酒放在桌子上,雙手搭在北宮如的肩上,替他揉着。北宮如舒心的一笑,回頭握住芷陵的手,調侃說:“多謝世子妃。”
芷陵抽出手,把酒端到他面前,笑說:“那你乖乖聽話,把這酒慢慢喝了。我看你這幾日一直睡不安穩,這合歡花酒是最可以安神的。”
北宮如耍賴道:“一個人喝多沒意思,你坐下來陪我。”
芷陵的臉微微泛紅,笑說:“恐怕我今後好多時日,都不能喝酒了。”
北宮如一下子愣在那裏,突然他一口喝盡杯中的酒,站起來把芷陵緊緊摟在懷裏,激動萬分地叫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們有孩子了,是我和你的!我和你的!”
入冬後的一個傍晚,柳獻公在小奎姬的紫霞宮中陪她進晚膳。飯罷,小奎姬笑盈盈的說:“主公,妾身最近閑來無事,便随手作了一幅畫,還想請大王慧眼點評一下。”
獻公拉過她的手說:“盈兒的巧手畫出來的,我可一定要仔細瞧一瞧。”
小奎姬忙叫人把畫挂出來給獻公過目。只見那副畫足有一人多高,十尺左右寬,畫的是宮中花園的美景。那一橋一屋,一草一木,着實的精致逼真,最最難得的是,這畫中還有各色宮中人物。仔細看去,那也是個個栩栩如生。
獻公邊看邊撫掌稱奇,贊不絕口:“好呀,畫的真好。這麽好的東西只有我一個人看,那可是太可惜了。不如把你這畫中人物悉數招來一起欣賞,豈不更妙?”
小奎姬點頭笑道:“也好,我這就叫人準備去。咱們今晚就賞畫喝酒,熱鬧熱鬧。”
紫霞宮上下頓時一片忙碌起來,去各宮請人的急忙小跑出去,準備酒菜瓜果的趕緊籌備不疊。
小奎姬這時柔聲說道:“反正今天也不是什麽隆重場合,就請大王恩準采葛苑的秦氏也前來吧。”
獻公正在興頭上,便随口說:“今晚你做主吧。”
秦若芙自知今非昔比,所以她不想遲到,落下不知尊卑的口實,便一接到傳召,匆匆換過衣裳趕來紫霞宮。果然,她是第一個到場的。獻公剛好在裏屋更衣,外堂裏就只見小奎姬端坐在上。
秦若芙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禮,低聲說道:“罪婦多謝王後多日來費心照顧。王後賞賜的東西罪婦真是受之有愧。”
小奎姬驚訝道:“我并沒有給過你什麽呀?”轉念一想,她笑道:“天下還有這等奇事,白白讓我做了這個好人。”
秦若芙愣了一下,臉上浮上一絲厭惡與氣惱。小奎姬還要再問時,獻公已經走了出來。秦若芙連忙跪下行了大禮,獻公只是輕輕哼了一聲,算是受了禮。秦若芙悄悄退到屋子的角落裏,聽着獻公與小奎姬閑話家常。
不久,宮中其他夫人侍妾都陸陸續續的來到紫霞宮。大多數人并沒有注意到角落裏的秦若芙,就算幾個看到她的人都沒有表現出一點表情,仿佛她在這宮中早已是個多餘的人。入夜,衆人吃了一巡酒,小奎姬就讓人把畫挂起來給大家看,看者自然個個稱好。
突然,一陣疾風吹開了殿門和幾扇窗,堂中原本點亮的紅燭竟被吹滅了一大半。等宮人把門窗關緊後,小奎姬愠道:“還不快把蠟燭都點上,再多端幾個火盆來,晚來寒氣重,仔細主公着涼。”
宮人們慌忙重新點上紅蠟,又在堂上各處擺上數個火盆,一時間,滿堂暖意。小奎姬還是不滿意,又吩咐人多加了幾個火盆在她手指到的地方。這時,她才慢慢站起來敬了獻公一杯酒。
大家正陪飲的當口,只聽妍姬一聲尖叫,手裏的酒杯也打翻在地,她瞪着一雙眼睛直直的看着堂中的那幅畫。衆人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也不禁大驚失色。
只見那畫中隐隐浮現出一個人的輪廓,正是死去的先王後大奎姬。那畫中的大奎姬正盯着屋裏的人,一只擡起的手,指着衆人。
霎時間,驚叫聲四起,不停有人喊:“有鬼了,有鬼了。”
獻公也在那裏呆住了半晌,才說:“快把這畫拿去燒了。快!”
小轸姬自從轸柳在上庸城一戰後,便沒有機會親近獻公,此時她看準時機,上前扶住獻公說:“主公,妾身宮中一直供有一尊靈佛,不如主公今晚就歇在暗芳居,量他什麽鬼怪也不能沖犯了主公。”
獻公喃喃道:“也好,也好。都散了吧,今晚的事不許任何人私下非議。”
說完,便帶着小轸姬匆匆離開紫霞宮,像是來不及躲開剛剛發生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