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賞無可賞
北宮如從沉睡中醒來,迎着清早由窗棱灑進室內的一縷陽光,慢慢睜開眼睛。那柔暖的光鋪在窗下的妝臺上,是一片恬靜和惬意。妝臺前,芷陵正背對着他,輕輕梳理着長發。她拿着玉栉的手,從上到下,一下一下的滑動着,晶瑩的陽光跟随着她的手而跳動。窗外的鳥兒在晨光中清脆的啼叫着,隐約還能嗅到院子裏夜來香昨晚的殘香。
北宮如沉醉的閉上眼睛,一絲心滿意足的笑意在他臉上蔓延開來。陽光,暗香,鳥鳴,妝臺和對鏡曉妝的她,這一切的動與靜,光與影,都如清歌般和諧婉轉,讓人忘憂。他整日在朝中,在沙場,在宮中不停的角逐厮殺,早已經忘記自己的心也會累,也會疲倦。
此刻,北宮如真的覺得如釋重負般的舒心,他支起頭,慵懶的躺在床上看着芷陵芊細的身影,笑着說:“你的唇不點自紅,不用那勞什子的沉檀點注了。”
芷陵聽了,放下方才拿起的紅膏,看着映在鏡子中的北宮如,想起昨晚的一幕,臉上登時泛起紅暈,低頭笑着不語。
北宮如起身,走到妝臺前,輕輕在她耳邊吻了一下,才說:“我們明日就要回大聚城了,你有什麽要帶的,告訴我,我好叫人準備去。”
芷陵搖搖頭說:“沒什麽要準備的,只是薇姨今早發現我不在,一定急死了。”
北宮如拍了一下腦門兒說:“怎麽把薇姨給忘了。”
芷陵接着又問:“這段日子,朝中宮中可好?”
北宮如知道她是想打聽趙原珉的近況,既然芷陵不願意別人清楚自己的身世,北宮如便也不拆穿,只裝做渾然不覺,将這一年多來發生的事情大致告訴給芷陵聽。
他講完,芷陵滿眼柔情的說:“真是難為你了,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要陪在你身邊。”
北宮如握住她的手問:“當初可是修魚月在你面前胡說我已娶梅吉為妻?”
芷陵略微一想,對他精靈的吐了吐舌頭,說:“不告訴你。”
北宮如正色道:“不說我也知道是她。我害了她,她也害過我。只要有她在宮中一天,總不會有平靜的日子,無論如何我都要想辦法除去她。”
芷陵收起笑容問道:“你如此恨她?”
北宮如點頭說:“我從前對她的那一些愧疚早已經在那個雪夜煙消雲散了。留着她,只會惑亂宮廷,誤國誤民。我和母親還有你,也都會早晚死在她的明槍暗箭之下。所以于公于私,我都必須除掉她不可。”
芷陵從沒有親眼見過,或親耳聽過北宮如的心思手段,她此刻能感覺到北宮如沉重的殺氣,不禁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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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話間,趙景知在外面敲門說:“世子,該換藥了。”
北宮如走去開了門,請他進來,還不忘對趙景知得意的眨眨眼。趙景知會意,走入屋中,笑着對芷陵施禮說:“那今後就麻煩嫂子替我們世子擦藥了。”一句說的芷陵羞赧的背過身去。
北宮如笑說:“景知,你來得正好。快去把薇姨接過來,再傳我令,三軍明日回大聚城。”
趙景知問:“這麽急?可朝廷還沒派人接交呢。”
北宮如說:“你和仲行瑞留下等朝廷來人接交。我必須盡早回朝,我擔心再不回去,朝中會有變故。” 趙景知點點頭,領命而去。
等他走了,芷陵才小心翼翼地問北宮如:“你怎麽從來不問我為何要夜闖書房?”
北宮如笑笑,把她抱入懷中說:“只要你回到我身邊,這些都不重要。你放心,所有的事情我都處理好了。”
芷陵貼着他的胸膛,猛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人對一切都洞若觀火,卻故意不說破,這是何等深沉的心機和忍耐。芷陵覺得自己看不透,猜不到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如果有一天他對自己的愛不再像現在這樣單純清澈,她決計不會是他的對手,但她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義無反顧。
翌日,北宮如令人替芷陵和薇姨預備了馬車,帶着大軍浩浩蕩蕩的從上庸城出發。一路上,他對芷陵照顧入微,狐旭看在眼中,急在心中。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北宮如如此癡迷于一個女子,對他的前途和江山,總是有害無益的。
他若只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少爺,這本是一段天賜良緣的佳話,但他是背負着一國榮辱,萬民生死的世子,古往今來,這種一往情深通常就會演變成千古悲劇。狐旭畢生的願望就是看着北宮如繼承大統,成為一代明君,此刻他陷入深深的憂慮中。
大隊人馬走走停停了近一個月,才回到大聚城。獻公要慰勞三軍,便定在三日後設宴瓊華殿,論功行賞。
卻說這日瓊華殿內宴席上,衆有功将領皆官升一級,因為北宮如已經貴為世子,升無可升,賞無可賞,獻公便問北宮如道:“如兒,你可有所欲所求之物?”
北宮如走出座位,雙膝跪地,懇切地說:“兒臣不敢邀賞。”
獻公喜怒難測地問:“是你想要的孤賞不了你?”
北宮如連忙伏地回道:“不是。孩兒唯願父王恩準,免去孩兒生母秦氏的奴役之苦,孩兒永感父王恩典。”
獻公撇撇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修魚月,沒有回答。他答應了,怕惹修魚月不高興,不答應,自己在衆人面前已經對北宮如許下恩典。
這時,另外一邊的王後小奎姬齊盈元開口說道:“主公,世子一片孝心,讓人感動。不如就開恩放秦氏回采葛苑,無诏不得出宮。大王看怎麽樣?”
獻公想了想,這樣既免了秦氏的奴役之苦,遂了北宮如的願,又沒有恢複她的名位,只将她囚于采葛苑,不失為兩全其美的折衷之法。
獻公微微笑了一下,說:“王後此法甚好。從今日起,秦氏居采葛苑,不得随意踏出宮門半步。公子晟仍由月姬代為撫養。” 北宮如磕頭謝恩,回座位坐下。
酒過數巡,小奎姬覺得全身燥熱難耐,就向獻公告明,帶着陪嫁來的侍女走到藍田湖邊乘涼。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叫她,轉頭看去,正是北宮如。
只見北宮如快步趕上來,向小奎姬深深一拜道:“北宮如謝過王後。今日王後鼎力相助之恩,北宮如銘記在心。如若日後能效犬馬之勞,王後不要嫌棄,還請告知。”
小奎姬淡淡一笑,說:“真巧,的确有一件事,想請世子點撥一二。”
北宮如忙一拜,說:“王後言重了。北宮如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奎姬點點頭,對北宮如說:“流霞閣現在應該是個清靜的地方,不如我們去那邊說幾句。”
北宮如便跟了她們二人來到流霞閣。流霞閣自從上次修魚月在此處小産失子,便少有人跡,蕭索冷清了許多。
小奎姬望着窗外的一潭碧水,問道:“世子,我姑姑和表兄,也就是昔日的王妃奎姬和公子耳,到底是怎麽死的?”
北宮如全身一震,說:“王後是有所懷疑?”
小奎姬點頭說:“不錯。”
便将紫娟在奎國向奎原公哭告一事,原原本本講給北宮如聽。北宮如聽完,搖搖頭,迷惑不解地說:“這個紫娟很是可疑,憑幕後兇手的心狠手辣,怎會留她在世上這些時日,還能遠赴奎國陳訴冤情?”
小奎姬接道:“無論這個紫娟在這場陰謀中扮演過什麽角色,都已經死無對證。我只想知道,世子可是知道些什麽?”
北宮如反問她道:“王後為何如此信任我?又為何覺得我會知道□□?”
小奎姬平靜地說:“事發之時,你遠在翼國,而且已經被封為世子,實在沒有什麽動機謀害姑姑母子。而秦氏,一無背景,二無寵愛,就算出手除去王妃,也不可能被扶上位,所以又何苦作孽?我來到柳國之後,也暗中查過太醫院中的記錄,知道百裏桐後來曾經接觸過當年一些相關的人,就猜想是世子派他查訪的,所以就鬥膽向世子讨教。”
北宮如聽完,略一沉思,便把自己和百裏桐調查推測的經過告訴了她。
小奎姬恨恨地說:“竟然如此狠毒。請世子告訴我,兇手究竟是誰。”
北宮如皺起眉頭,說:“我曾經懷疑是修魚月,可剛剛得知紫娟的事,實在不甚高明,似乎又不太像是修魚月的手段。”
小奎姬略微欠身說:“多謝世子今日坦誠相告,我會繼續查清楚的。”說完,便向外走去。
背後北宮如道:“以王後的年紀來看,應該從未與昔日的奎姬和公子耳見過面。王後卻不忍讓他們冤死,真是血濃于水呀。”
小奎姬回頭,淡淡的說:“天家的親情,似乎如水般淡寡吧。只是姑姑對于我來說,既是親人,也是恩人。我的母親,曾經是姑姑宮中的侍女,多次受姑姑的恩典才能有幸成為父王的夫人,後來生下我。母親得知姑姑的死可能另有蹊跷,便日夜難安。我被王兄送與主公為後,臨行前,我答應過母親務必盡我所能,找到真兇,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北宮如恭敬施禮,道:“北宮如願助王後一臂之力。”
小奎姬微微點頭,說:“世子多保重。”便走上木橋,消失在一片水色霧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