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生顏色
轉眼入秋,是妍姬的生辰,她別出心裁地辦了一個賞菊宴,邀請獻公和衆夫人妾侍一同參加。後花園中,小轸姬挽着修魚月正緩緩的朝藍田湖邊走來。
小轸姬小心翼翼的問道:“适才妹妹去朝盈軒邀姐姐同行,姐姐似乎臉色不大好。可否有什麽妹妹可以替你分憂的?”
修魚月輕輕拍拍她的手說:“有些事身不由己,不得不做。你到時候就明白了。”
今天的壽筵是擺在流霞閣,這閣是建在藍田湖中,四邊環窗,左右有回廊,後面有曲橋,跨水接山。推開窗就能看見山坡上種的各色菊花,此時開得正是姹紫嫣紅,襯着碧清的湖水和山峰,正是山青花欲燃,好一片旖旎景致。
二人踏上竹橋,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竹板微微晃動,更顯得二人身姿搖曳如弱柳扶風。小轸姬側頭問道:“姐姐準備了什麽賀禮呀?”
修魚月淡淡地說:“自然是份大禮。”
小轸姬聽得不甚明白,等兩人進了流霞閣,衆人都已經到了。
小轸姬恭恭敬敬地施了禮,柔聲說:“讓主公和衆位姐姐久等了。”說完,獻上自己帶來的壽禮,妍姬歡喜的收下。
這邊,修魚月只是略略欠個身,說:“這陣子實在是身子懶乏,心有餘而力不足,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還請妍姬夫人見諒。”
妍姬聽完,早有些挂不住面了,這修魚月分明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連敷衍都懶得敷衍,在衆目睽睽之下給自己難堪,确實欺人太甚。
獻公明知道修魚月平日在宮裏心高氣傲,對其他夫人多有得罪,但他卻有心袒護,招手叫修魚月坐到自己身邊,笑着點點她的鼻子,說:“你這個鬼靈精,是故意埋怨寡人平日裏沒有賞賜給你好東西把玩呢吧。”
妍姬見獻公待修魚月如此情形,又氣又妒,卻不能發作,只得幹笑幾聲,讓人上酒傳菜。
席間,妍姬的侍女姒柔手捧了一大盤新折的菊花,跪呈在獻公面前。妍姬笑着說:“主公,妾身讓人摘了這些花給姐妹們簪頭。還想着讓主公按各位妹妹的心性容貌,給選一朵最合适的。而且,這收花之人必要以菊為題,吟唱兩句,你說可好?”
獻公拍拍妍姬的手說:“還是你想的別致新鮮。” 妍姬得意地瞥了一眼修魚月,看她臉色有些不好,心下更是暢快。
獻公撿了一枝雍容的‘金球’給妍姬戴上,又挑了嬌豔的‘國華’給修魚月,再拿了清麗的‘金盆托桂’給平姬,然後選了淡雅的‘泉鄉水長’給小轸姬,最後又拈了俏美的‘紅衣錦繡’給悅貴妾。
妍姬摸着頭上的菊花,先吟道:“細葉抽輕翠,圓花簇嫩黃。還持今歲色,複結後年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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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公笑說:“說的好,妍姬确實是風韻猶存。”
只聽修魚月在一旁冷冷說道:“妹妹對中原詩詞并不懂得很多,只聽過一首詠菊的詩:黃花無主為誰容,冷落疏籬曲徑中;盡把金錢買脂粉,一生顏色付西風。”
一首詩,把正戴着□□,又年長一些的妍姬和平姬都得罪了,二人臉色大變。
獻公忙笑着說:“ 月兒,這首不好,寡人替你念一首: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 欲知卻老延齡藥,百草摧時始起花。”
獻公幾番偏心維護,衆人都看在眼裏。這幾年修魚月在宮中從來都是目中無人,頤指氣使,但因為有獻公對她百依百順,千寵萬嬌,所以宮中之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看此情形,只要修魚月一舉得男,這虛空了快兩年的王後之位,必非修魚月莫屬了。
衆人又賞了幾支舞,聽了幾首曲,突然修魚月緊皺眉頭,額頭滲出汗滴來,臉色慘白的指着窗邊點燃着的爐香說:“大王,這香我聞着頭暈,讓人換個新的吧。”
獻公握着她的手,驚慌問道:“月兒,你可是聞不慣這香?我陪你回去休息吧。”
修魚月虛弱的點點頭,剛被獻公扶起來,只聽他慘叫一聲,指着地上說:“月兒,你流血了!” 修魚月早已一頭暈在獻公的懷中,不醒人世。
衆人頓時慌成一團,一片混亂,有跑去叫醫官的,有打扇的,有擦汗的,妍姬愣在那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唬住了。但多年來後宮的鬥争,讓她敏銳地感覺到修魚月在今天出事,自己絕對會脫不了幹系。
她很快鎮定下來,急忙望向那窗邊的香爐,可那香爐早已不見。妍姬心下暗叫不好,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要害修魚月,卻拿自己當替罪羔羊。
她看向獻公,獻公正抱起修魚月,回頭狠狠瞪了妍姬一眼說:“都回宮等着去。” 妍姬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獻公在朝盈軒裏坐立難安,看着侍女們穿梭忙碌,他着急自己幫不上忙。獻公風流成性,對他的每個女人都曾喜愛過,但唯獨對修魚月他是付出了真心的。宮裏的其他女人對他都是竭盡所能的讨好獻媚,唯獨修魚月,就像是那水中月,鏡中花,永遠隔着一層霧,讓他看不透,得不到。
越是如此,他便越将她捧在手心供奉着。所以,獻公對這個孩子滿懷期待,他原本就打算只要是個公子,便可以堵衆臣宮的悠悠之口,封修魚月為王後。可是,此刻他心愛的女人正躺在裏面游走在鬼門關前,獻公痛徹心扉卻無力回天。
終于,醫官神色暗淡的走出來,跪下說:“主公,臣無能。孩子沒有保住。”
獻公勃然大怒,擡起一腳踹在醫官的胸口上,喝道:“平日裏,你是怎麽照顧月姬的?”
醫官慌忙解釋道:“臣昨日才請的脈,一切正常,不知道怎麽突然就。。。”
正說到這,只聽裏面修魚月撕聲裂肺的一聲慘叫,帶着萬分悲憤。獻公忙沖進去,看着修魚月哭紅的雙眼,他再也把持不住,抱着她老淚縱橫。
修魚月抽噎的問:“大王,怎麽會這樣?”
獻公擦擦眼淚,轉頭對優瞿說:“給我仔細查,絕不能姑息。”
獻公又強忍着心痛,安慰了修魚月良久,終于哄她吃了藥,睡了一會兒。獻公在旁邊靜靜的陪着熟睡的修魚月,看着她夢中還有眼淚滑落臉頰,他肝腸寸斷,五內俱崩。
這時,小轸姬不知何時悄悄走了進來,她輕聲說:“主公陪了姐姐好幾個時辰了,去歇歇吧,讓妾身陪姐姐坐會兒。”
獻公替修魚月仔細掖好了錦被,才起身說:“也好,她醒了,立刻叫人來禀報。”
小轸姬躬身送了獻公出去,才走到修魚月的床邊,坐下來對着她泣聲說:“姐姐,你這是何苦呢?”
修魚月慢慢睜開眼,看到是小轸姬,便虛弱的問:“妹妹,那香爐?”
小轸姬拿出帕子試淚道:“姐姐放心,我趁亂将它扔入了湖裏。”
修魚月滿意的微笑,說:“就知道你我是心有靈犀的。”
小轸姬哽咽道:“姐姐定是赴宴前就早吃下堕胎之藥,可妹妹還是不懂,姐姐為什麽要這麽做?那畢竟是你的親骨肉呀?”
修魚月慘笑一下,決絕的說:“我們骊戎女子不嫁自己不愛的男人。我又怎麽會替他生孩子?”
小轸姬心揪了一下說:“主公對姐姐是一往情深的,姐姐就絲毫不動心?”
修魚月輕輕搖搖頭道:“我的心早已留在那個樹林裏,找不回來了。就算找回來,也已經被他踩在腳底,做了墊腳石,終究是修補不好的了。他們父子害我們姐弟失去故土雙親,茕孑無依。我沒有死,就是為了讓弟弟能長大;我活下去,則是為了讓他體會到我所經歷的痛苦。”
小轸姬點點頭,問:“姐姐說的‘他’,不是主公吧?”
修魚月沒有回答,小轸姬動情地說:“姐姐心裏的苦和恨,我明白。不過看着主公對姐姐的一片癡心,我真是羨慕,如果他對我有一半的心思,我就死而無憾了。”
修魚月盯着她,狐疑地說:“妹妹說的‘他’也不是主公吧?”
小轸姬察覺自己失言,紅了臉,搖了搖頭,便岔開話問道:“姐姐,恕妹妹愚笨,我還是不明白姐姐此番用意何在?這妍姬雖然平日裏很不讨人喜歡,可她對我們也沒什麽威脅,姐姐為什麽要陷害她?再說,她又有什麽動機害你的孩子呢?只要有北宮如在,她的公子雍就沒有可能當世子呀。”
修魚月笑笑說:“妹妹說的很對,所有人都會這麽想,所以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轸姬略一沉思,驚道:“是平姬,她才是最有理由害你孩子的人。如果你誕下公子,那北宮如的地位将會受到威脅。”
修魚月閉上眼,點點頭道:“不錯,妍姬為人膽小自私,為了自保,她什麽都會做的。她同樣也會想到最有動機害我的,另有其人。我們就看看她能演出什麽好戲。要是戲實在入不了眼,我們再幫幫她。”
修魚月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她仿佛看到了北宮如絕望的眼神和痛苦的神情,她笑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