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與誰人說
卻說狐旭因為在轸柳之戰中功勳卓著,被封為左司徒,從此可以參與朝政,一展所長。這日下了早朝,他便來到熙華宮見北宮如,可侍女攔下他說:“世子近日抱恙在床,不見任何人。”
狐旭怒道:“我看他就是相思病。”說完,不顧侍女阻攔,徑直走進熙華宮。果然在院子裏找到正在獨自飲酒的北宮如。
狐旭又生氣又心疼地走過去,拿開他手中的酒杯叫道:“如兒。”
北宮如醉熏熏的睜開眼,見到是狐旭,笑着說:“老師,你來了。”
狐旭焦急的說:“朝中有事。”
北宮如搖搖頭,緩緩說:“朝中文有老師,武有趙司馬,能有什麽事?”
狐旭道:“今日收到消息,奎國經過三年,內亂終于平息。新王是奎桓公的二公子,今秋就會舉行登基大典。你父王畢定是要親自去奎國道賀觀禮的。”
北宮如半醉的笑道:“好呀,好呀,可喜可賀。”
狐旭臉色鐵青的說:“到時候,你便要留守監國,此間,不能出任何差錯。可你如今的情形,真讓為師擔憂呀。”
北宮如擺擺手說:“老師,我太累了。你全權做主吧。”
狐旭嘆口氣:“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說完,失望的走了。
晚上,突然有平姬夫人的侍女來請北宮如去采葛苑。北宮如剛一進平姬的房間,平姬便喝道:“跪下!”
她看着北宮如,皺着眉責備道:“一身的酒氣,像什麽樣子?秀莺,去打盆冷水,幫我潑醒他。” 秀莺剛想開口勸她,被平姬冷冷的一眼打住。
水端來了,平姬指着北宮如說:“不肖子。”一盆冷水向跪着的北宮如劈頭蓋臉的迎面潑來。
北宮如此時被冷水一激,已然清醒,連忙伏地說:“母親息怒。”
平姬坐下來,神色冷峻的說:“你每日醉生夢死,知不知道哪一天就大禍臨頭?我聽聞修魚月近來時常幫你父王處理奏折,如若她此胎是個公子,你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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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宮如心下一驚說道:“是如兒大意了。”
平姬閉上眼,搖頭說:“不要在這兒讓我心煩了,你跪到院子裏去,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起來。”
北宮如向母親行了禮,便走到院子裏的‘思過石’前,端正的跪好。那‘思過石’便是一塊表面有突起的橫棱的石板,專門用來懲戒犯錯宮人。兩個時辰過去,北宮如已覺得雙膝又麻又酸,但怕母親氣還沒消,不敢起身。
入夜,秀莺拿了點心偷偷跑出來探望受罰的北宮如。北宮如見到她,便笑着說:“還是秀姨最疼我。”
秀莺心疼的說:“你向來都不任性的,這次怎麽。。。”
北宮如接過她送上來的點心,低聲說:“秀姨,我放不下她。這許多年的經營,縱使日後良辰美景,又更與何人說。”
秀莺看着他額頭滲出的細細汗珠,心揪了一下,說:“這宮裏處處都是陷阱,時時刻刻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如履薄冰呀。”
北宮如淡淡一笑說:“秀姨,你放心吧,我會振作的。讓母親如此擔心,是如兒不孝。我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慢慢淡忘以前的種種。”
秀莺紅着眼圈點點頭。北宮如輕輕拍拍她的胳膊說:“秀姨,回去吧,一會兒母親起來了看到你,又要說你太寵我了。這點苦,我還受的了。”
秀莺收拾好食盒,不忍的看着他說:“好孩子,再忍忍,就快天亮了。”
北宮如‘嗯’了一聲,看着秀莺轉身離去的背影,心中又有每次受罰時見到秀姨的那種溫暖。
他想:是呀,除了芷陵,還有這麽多人在依靠我,我不能就此沉淪下去。
一連幾個月,北宮如白天埋頭在朝政中,晚上必是将自己灌醉才肯去睡,早晨醒來便又頭痛難忍。這夜,百裏桐一手端着解酒湯,一手将身後的門掩上,才走到北宮如的床前。
他放下瓷碗,替北宮如在身後墊好了軟枕,才扶他起來靠着坐好。百裏桐為了讓北宮如隔天不會頭痛,每日都将靈芝切片,用文火煮一個時辰,再調了玫瑰清露,給他醒酒平肝,寬胸散郁。
此時,百裏桐把解酒湯遞給半醉半醒的北宮如,低聲說道:“世子讓微臣查的事情,有些端倪了。”
北宮如聽了,酒已經醒了大半,他将最後一口解酒湯喝下,接過百裏桐遞過來的巾子試了試嘴,道:“說來聽聽。”
百裏桐便坐在他床前的圓凳上,說:“世子出征轸國前,吩咐微臣探查先王後奎姬和公子耳的死因,微臣一刻不敢怠慢。先說奎姬,一年多前替奎姬看病的秦醫官已經告老還鄉。我派人去他家鄉打聽過,他回到祖宅後沒多久,一天晚上喝醉回家,誤跌入河裏溺水身亡了。蹊跷之處就在于微臣素來知道,這位秦老醫官多年來都是滴酒不沾的。”
北宮如點點頭說:“确實可疑。你接着說。”
百裏桐繼續道:“我查看了秦醫官留在宮中太醫院中的記錄,十分潦草。只寫到奎姬病重時有低熱,每次可持續三至五日;并有嘔血和便血的症狀,還經常頭暈眼花、神疲力乏、面色蒼白、夜出冷汗等等。可并沒有确診,開的藥方似乎也沒有對症下藥。之後,我又找到當年負責料理奎姬膳食的司膳局宮人,詳細詢問他們奎姬的飲食。據他們講奎姬病後,按秦醫官囑咐,菜式多以素菜為主,如芹菜韭菜一類。奎姬素來口重,所以她的膳食都要比常人味鹹,除此之外,并無異常。”
北宮如皺着眉頭說道:“好像并無不妥呀。”
百裏桐卻搖頭說:“依微臣看來,奎姬病狀似乎是脾胃受損,氣血虛虧所致。最忌吃辛辣鹹酸之物,且芹菜韭菜質地粗糙,如若脾胃有損,吃這些東西都是有害無益的。秦醫官經驗豐富,不應該犯下這樣的錯誤,不得不讓人起疑心。”
北宮如眉頭緊皺說:“不錯,如此看來,這秦醫官必是受了什麽人的指使,要置奎姬于死地。”
百裏桐接口道:“不只如此,我翻看了太醫院奎姬生前所有的病歷記載,雖偶有傷風頭痛之類,并無脾胃方面的舊疾。我又想找當年奎姬的貼身侍女紫娟問問奎姬日常起居的習慣,但聽人說她于一年前被遣散出宮,沒有消息了。最後,我輾轉找到另一個小宮女,據她說,奎姬平日性子溫和平靜,很少有心神不寧,情緒起伏的時候。這些都讓我覺得奎姬的胃疾顯得是突如其來。這小宮女還說,奎姬素來謹慎,入口的東西都要用銀針試毒,方肯食下。我便又仔細盤問了她除了司膳局的膳食,奎姬平時都用哪些補品,湯水一類。有一樣東西讓我産生一個猜想。”
北宮如盯着他問:“是什麽?”
“珍珠粉。”
“這其中有什麽可疑之處?宮裏很多女子都服食珍珠粉駐顏。”
百裏桐神色凝重的說:“珍珠粉本身是稀松平常的東西,但如果混了金剛石粉,那就是能慢慢讓人腸穿肚爛的劇毒。”
北宮如大驚,随即疑道:“可是你說過奎姬入口的食物都要用銀針試毒,如何沒有發現?”
百裏桐答道:“這金剛石粉自身也沒有毒,只是它質地堅硬,人食入之後,日久便會磨穿腸胃,不知不覺中将人慢慢折磨致死。而且混在珍珠粉中,難以區別,讓人防不勝防。”
北宮如點點頭,嘆氣說:“看來奎姬的死果然大有文章。”
百裏桐接着說:“公子耳在奎姬死後的一個月也相繼去世。因為他從小體弱多病,再加上喪母之痛,衆人便都謂他是憂思過度,所以他的死并未引起什麽疑問。”
北宮如問:“當年照顧他的可也是秦醫官?”
百裏桐搖頭說:“并不是,是宋醫官。我私下裏從他那裏打聽到,公子耳發病那晚,心跳由緩及快,呼吸困難,言語含糊,最後昏迷幾個時辰就去了。當年服侍公子耳的侍女說,公子耳遵照母親的囑咐,從來都是試毒後才敢飲食,所以我猜想就算公子耳當真被人下毒,也必定不在吃食飲品之中。我又讓那侍女将公子耳生前的日常起居盡量詳細的說一說,記下後,回去仔細研究了一下。”
說完,百裏桐将自己的筆記遞給北宮如。北宮如看後,搖頭道:“我沒有看出什麽蹊跷之處。”
百裏桐拿回筆記,說道:“世子不知,下毒除了口服,還可以讓毒從皮膚而入,久而融入血液。公子耳因久病,便有用浸泡草藥入浴的習慣。而這草藥之中的一味,便是金銀花,因此公子耳住的宇央宮,後院便種有大片的金銀花。我後來再去宇央宮探查,發現那些金銀花都被換成了墨菊,更加讓我确定我的推斷可能是對的。”
北宮如急忙問:“ 此話怎講?”
百裏桐答:“是苦吻。這是一種毒草,且與金銀花外形極為相似,除此之外,這種草還善于攀附其他植物生長,常與金銀花藤糾結環繞,恰似一個苦苦糾纏的情人,又因其有劇毒,所以叫苦吻。中苦吻之毒的症狀,正好和公子耳病發時的情形類似。”
北宮如聽完,倒吸一口冷氣說道:“所以你懷疑有人在宇央宮所栽種的金銀花旁,偷偷中下了苦吻,又因為這兩種花難以分辨,所以宮人們采花之時,便無意中将苦吻一同摘下。所以公子耳常年泡着有毒的湯浴,終于有一天積于體內的苦吻毒過多,因而毒發身亡。”
百裏桐默默地點點頭。北宮如分析說:“要成此事,必定要有花奴暗中相助。”
百裏桐嘆息說:“當年負責宇央宮花草的花奴不久前也出宮去了,似乎每件事都有人搶先我們一步。”
北宮如沉思了片刻,皺着眉,對百裏桐叮囑說:“目前這些都是我們的假設,如今當年的人證物證都已經不在了,很難指認這幕後黑手。你繼續查下去,但一定要小心。”
百裏桐點點頭,便退了下去。
窗外下起了第一場秋雨,北宮如躺在床上,聽着雨點打在樹葉上的聲音,輾轉難眠。他痛心的想:想不到她已經變得如此心狠手辣,是對自己的恨讓她變成了一條毒蛇的嗎?
夜更深了,雨似乎也小了下來,只聽得到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在那些空蕩的石階上,點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