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七夕之夜
這日修魚月午睡之後剛醒,侍女便來通報說小轸姬請她過去看看自己新畫的幾個繡樣。修魚月心下知道小轸姬必是有事急着告訴自己,便連忙更衣往暗芳居去了。她跨進門,見小轸姬正在繡架旁,拈着描花的彩筆,精心地把花樣描在繃緊着的繡布上。
修魚月繞道她背後,低下頭看了看,笑着說:“妹妹這樣子描的真是栩栩如生。等繡完拿到花園裏去,與那些真花擺放在一處,竟可以假亂真,說不定都能引得那柳條上的黃莺飛下來呢。”
小轸姬放下彩筆,示意左右退去,才拉了修魚月的手坐下來,幽幽說道:“姐姐,七夕将至,我這也是想着送些什麽給主公。姐姐也知道,自從轸柳之戰後,主公待我冷淡了許多。我猜定是世子疑我事先傳了消息出去,勸主公不要與我親近呢。”
修魚月喝了一口茶,一雙碧眼閃過一絲寒意道:“北宮如不除,柳國就不可能滅亡。我早晚都會讓他失去一切,嘗盡人間痛苦。但現在他新立戰功,在朝中正如日中天,我們還動不了他。”
小轸姬看着修魚月緊握成拳的玉手,長長的指甲陷入了肉裏幾分竟都沒有知覺。
修魚月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便笑着拍拍小轸姬的手說:“妹妹,你也別繡那些勞什子了。這宮中上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在七夕之日送香囊繡帶之類,以博主公一笑呢。你放心,姐姐定讓你脫穎而出。”
小轸姬欣喜地點點頭,又說:“姐姐前兩天提起說那人傳信說,北宮如已察覺軍中有奸細,估計已經禀報了主公正在暗中查探。姐姐可有良策?”
修魚月輕笑一聲說:“本來沒有,但來了妹妹這兒,就有了。”
小轸姬好奇的問:“此話怎講?”
修魚月指着那繡架說:“還虧得妹妹這繡樣,以假亂真!”說完,附耳對小轸姬說如此如此。
小轸姬拍手贊道:“姐姐此計,真是一舉兩得,妙的很,我這就讓他們準備去。”
七夕之夜,宮裏舉行家宴,獻公與衆夫人妾侍,并世子如和妍姬之子公子雍,一同在後花園觀星鬥巧。
如今還留在大聚城的公子,就只剩下公子雍一人。本是因為北宮如被送去翼國做人質,歸國渺茫,便一直沒有讓公子雍去采邑。但如今北宮如從翼國全身而退,公子雍再無緣由逗留在都城,秋後便會去他的采邑奉城。獻公近三年專寵修魚月,但體諒妍姬雖已朱顏不再,但畢竟服侍自己多年,所以還是封了一個上等的采邑給公子雍。
晚宴開始,獻公拉着修魚月的手,笑着說:“月姬,這前兩年鬥巧,都讓你奪魁,今年你又有什麽奇思妙想,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開開眼界呀?”
修魚月垂下頭,說道:“妾身近日總是乏困,并不曾準備什麽鬥巧之物。想着今年妾身就偷偷懶,來當這比巧的仲裁好了。”
獻公關切的問道:“沒叫醫官瞧瞧可是什麽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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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魚月将頭側過去,一臉嬌羞道:“不是毛病,是。。。”
獻公恍然大悟,将修魚月攬進懷中笑說:“可是當真?太好了!”轉頭便吩咐優瞿和庖英說:“月姬身懷王種,即日升為貴夫人。庖英,月姬的膳食一向由你料理,今後一定更要小心伺候。”二人連忙跪下恭喜月姬。
月姬對獻公盈盈一拜,嫣然笑道:“妾身謝過。”
妍姬,平姬,小轸姬和一衆妾侍向獻公與月姬道喜之後,便讓人将各自己所繡,所畫,所剪之物,一一拿上來給獻公和月姬過目。二人看後,都覺得精巧非常,一時間難以定奪誰該是這得巧之人。
這時,修魚月好奇的問道:“好像還少了一個人的。”
“大王,月姬夫人,這是我家夫人準備的。”
衆人轉頭去看,小轸姬的侍女妹喜手拿畫筆,正站在檀木畫架前,垂手說道。畫架上垂直立了一塊半人高,崩了白布的木板在半空,白布上卻空無一物。
獻公奇道:“這個新鮮,是什麽?”
妹喜笑着說:“這是‘畫中仙’,只要奴婢畫的好,就會有仙女從畫中走出來。”
說罷,笙簫齊奏,妹喜像模像樣的畫起來。畫完一個女子之後,音樂停下,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那畫板上,衆人禀住呼吸等了又等,并不見有什麽仙子走出來。
妹喜将畫板拿下來,放在地上靠着畫架立好,說道:“奴婢笨拙,畫得不好,請主公再讓奴婢試一次。”
獻公空歡喜一場,不耐煩地揮手道:“罷了,罷了。”
月姬在一旁勸說:“妹喜必定是過于緊張,讓她再試一次又有何妨?”
獻公才說:“好,今天你是仲裁,都依你便是。”
妹喜慌忙謝恩,将旁邊早準備好的新畫板搬到畫架下,又重新準備了畫筆,才把新畫板放到畫架上。
月姬吩咐道:“将之前的那張移開吧,看着礙眼。”
一個侍女連忙将那張畫壞的白板,從畫架下移開。
樂師們又開始奏起輕柔的伴樂,只見妹喜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個美人吹着玉笛,旁邊還描了芙蓉花,地上是那美人掉落的香帕。
妹喜放下畫筆,轉身用小刀戳破畫了芙蓉花的白布,将手伸進去,立刻便掏出一朵豔麗的紅花,衆人驚嘆不止。接着,又故技重施,從畫中取出美人的香帕。
最後,她輕拍畫布上的美人,白布登時裂開,走出來一位風姿綽約的仙子,橫吹短笛,滿眼笑意,向獻公盈盈走來,不是別人,正是小轸姬。
獻公驚喜萬分,走下來拉過小轸姬問:“這怎麽可能?莫非你真是仙女不成?”
小轸姬巧笑道:“那妾身可是贏了這巧?”
獻公領她坐到自己身旁說:“那是自然,你倒說說,這機關何在?”
小轸姬答道:“主公,妾身其實一直躲在那第二塊白布之後。當妹喜把第一塊取下,回身搬第二塊時,我便随着畫布一起移動。妹喜故意貼着地搬動畫布,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看到我的腳。當兩塊畫布并排放在地上時,我便悄悄躲到畫架下第一塊畫布之後。然後妹喜将第二塊放上架時,兩塊畫布正好上下相接,我可以借此為屏障,爬到畫架上躲好。妹喜伸手進來探物時,我就把事先準備好的芙蓉花和帕子遞給她,最後,自己再把布劃破走出來。”
獻公大笑,撫掌贊說:“青兒,你總是讓人驚喜。”
小轸姬莞爾笑道:“雕蟲小技,只為給主公解悶兒。”
是夜,獻公便宿在暗芳居。此後,因為修魚月有孕在身,不便侍寝,便鼓勵獻公常去其他宮留宿。獻公十夜,便有□□夜都在暗芳居與小轸姬親昵,不亦樂乎。
卻說那夜七夕,北宮如待家宴結束,滿腹心事的回到熙華宮,一個人在月下喝着悶酒。一個多月了,他派人多方找尋,始終都沒有芷陵的蹤影。他環視着滿院的合歡樹,此時這些粉紅的花在月光下竟是如此刺眼。
那白鹿不知何時悄悄走到他身邊,正親昵的将頭蹭着他的胳膊。北宮如撫摸着它的脖子,又灌了一大口酒,自言自語道:“芷陵,你好嗎?我們不是說過要今晚一起聽牛郎織女說情話的嗎?你在哪?”
他一口一口的不停喝着酒,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可此時他心裏的苦是眼淚不能排解的,千縷相思,萬般牽挂,只有醉了才能得到一時的平靜。
北宮如終于醉倒在院中的石桌上,迷迷糊糊之間,他仿佛看見芷陵又在合歡樹下看着自己微笑,耳邊是她清泉般的聲音:君為葉,我為花,花不老,葉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歡。
不知混混沌沌地睡了多久,北宮如只覺得有涼涼的水滴落在自己身上,他從夢中醒來,睡眼惺忪,慢慢意識到是下雨了。
早有宮人捧着傘跑到北宮如身邊,躬身對他說:“世子,下雨了,回去吧。”
北宮如仰起頭,雙手接着雨水,眯着眼說:“民間說,這七夕之日下的不叫雨,叫做相思淚。”說完,撇開遮在自己頭頂的傘,提着酒瓶,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去。
“世子這是要去哪呀?”宮人焦急的問。北宮如置若罔聞的一個人走着,宮人忙追出去跟着他小心伺候。
來到了攬月樓前,北宮如指着樓,含糊不清地對宮人說:“你知道嗎?有人跟我說過:思念一個人的時候,就站在高處,這樣就能第一個看見她回來。我唱歌,她也能遠遠的就聽到我在這裏等她。”
北宮如說着便往樓上走去,邊走邊高聲唱着不成調的曲子,聲音中滿是哀傷,像是一匹受了傷對月哀嚎的狼。他憑欄而立,望向天空,高大的背影此時顯得那麽孤單和蕭然。
烏雲已經遮住了月亮與星辰,北宮如狠狠捶了一下欄杆,頹然說道:“果然,果然,今夜銀河和鵲橋都沒有了,他們彼此真的就這麽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