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玉樓深處
一切準備妥當,柳國興舉國之兵,由世子北宮如親為主帥,狐旭為軍師兼向導,趙景知為副将,孫伯绫為左護衛使,虞陌為右護衛使,偃旗息鼓向轸柳邊境的烏河疾行而來。
北宮如傳令三軍,一日要行二日之路,遲則軍法處置。此時,趙景知與北宮如并馬而行,低聲笑着說:“世子,這麽急着趕路,那話怎麽說的?玉樓深處,有個人相憶?”
北宮如笑笑不語,隔着鐵甲摸了摸懷裏的香囊,想着早上出發前,芷陵為自己整理行裝的情形,心中萬般不舍。
他本想穿戴完畢之後,去向芷陵告別的,不想她一早便來到他房間,要為他親手披甲佩劍。芷陵先替他系束左右兩只護臂,又蹲在他身旁替他穿上長靿靴。
北宮如低頭看着她微蹙的眉頭,知道她不忍分離,只是強撐着怕惹他難過。穿好靴,北宮如将她慢慢扶起,握着她的手說:“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芷陵忍着不讓眼淚流下來,從腰間拿出一個香囊放在他手中說:“就讓它陪你吧。這裏面放的是冰片,菖蒲,零陵香和百芷,能提神醒腦。”
“ 這裏面還有‘芷陵’,是不是?” 北宮如彎下身,輕輕吻了她的手,笑着說。
芷陵替北宮如穿上披膊在胸前系牢,又取來新制的細鱗甲,将細鱗甲的背甲貼着北宮如的背垂好,才繞回他面前,将下緣袍裙在他身前緊束。接着,她幫他套上胸甲,在肩頭用皮帶與背甲相連。
北宮如看着她一絲不茍的替自己整理征衣,心中既歡喜又難過,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能說些什麽安慰她。芷陵将束甲絆打了結,固定住胸甲,束甲絆下面再垂了護腹甲,并用雙帶扣皮帶束緊。眼前的北宮如虎背蜂腰,英氣勃勃。
芷陵最後再将北宮如所佩戴的象征代王親征的信物‘昭天劍’,用絹帶在腰間固定。北宮如看她動作娴熟,心中暗想:“她定是為了今日替我穿戴,私下練習過。”
北宮如心中一陣溫熱,一把将她摟入懷中,輕撫着她的頭發,篤定地說:“等我。”
這次遠途征轸,大司馬趙原珉提議大軍先至上庸城與守城将軍段雲申彙合,再一同向烏河進發。
段雲申,這個從小教北宮如和趙景知騎射功夫的老将,在北宮如赴翼國不久,便被調到上庸城防禦轸軍。三年沒有見到過他,北宮如自然心中想念。
三軍趕到上庸城時,段雲申早已整軍待發。只見段雲申目光炯炯,神采奕奕,看上去寶刀未老。旁邊的少年将軍高大挺拔,英姿飒爽,正是段雲申的義子段詩駿。
衆人闊別多日,在此重逢,自是欣喜,互問勞苦,此不贅述。待兩軍合并,便逶迤向烏河而行。
大軍還有半日就到烏河之時,前方派去的探馬飛馳來報,說遠望烏河對岸轸軍旌旗密布,聯營數十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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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宮如大驚,心想:兵家之勝,不可先傳。可如今看來,轸軍是早有準備。一定是我們出發前就得到了消息。可我們行事謹慎,事先知道的人并不多呀。
心裏雖有些措手不及,但表面上他還是鎮定自若的對傳令兵說:“大軍繼續前進,在烏河岸下寨紮營。”
北宮如率兵馬來到烏河邊,早有轸國使者雙手捧書獻上,口中說道:“恭候多時。我家将軍有書與世子。”
北宮如取來看時,竟是轸國約戰明日。北宮如當即答應明日赴戰,使者便乘小舟回去對岸。
北宮如聚衆将于帳內,嘆息道:“轸軍早有防備,我們先前偷渡烏河,突襲夏城的計劃看來已被洩漏,必須另謀良策。”
狐旭接道:“兵者,詭道也。現如今只能出其不意,我們不能等到明日會戰,不如夜襲。”
北宮如沉思良久,點頭道:“的确如此。入夜之後,段将軍,你領一隊人馬在距營五裏的上游待命;虞陌,你在距營五裏的下游待命。以火把為號,見火把就擊鼓吶喊,讓轸軍誤以為我們要從上下游兩面夾擊,必定會分兵兩頭抵禦,中軍就會空虛。到時候,我和景知,伯绫帶精兵銜枚偷渡,奇襲轸軍中軍大營,還有你們在左右配合夾擊,轸軍必敗。”
衆将聽後,皆說:“此計甚善。”便分頭準備。
當晚,柳軍分三路銜枚夜出,舉火為令。果然,轸軍中計,惶恐中兵分兩路迎戰上下游佯攻的柳軍。北宮如命人迅速用船載人馬偷渡烏河,來到轸軍主營,竟是空寨。
北宮如心下大驚,料知中計,急忙撤軍,可是為時已晚。只見火光四起,喊聲大震,埋伏在營外的轸軍鼓角齊鳴,沖殺過來,将北宮如死死的困在中間。北宮如揮劍左沖右突,不得脫身。正危急時,景知冒死殺入包圍,護着北宮如沖出營去。
柳軍中走脫的将士們殺到烏河邊,衆人争渡,潰不成軍。待渡河回到本營之時,發現營寨已遍插轸旗,北宮如急忙帶着殘兵往上游奔去。
到了天亮,柳軍收拾散兵,點點竟已折損過半,只能望上游再走十裏重新下寨,又派孫伯绫帶人沿途接應另外兩軍,幸而衆将皆各自脫險。接連幾日,北宮如閉寨緊守,整修兵馬,軍中士氣低落。
這日,北宮如正在帳中與狐旭議事,孫伯绫與趙景知一起走進來,見了北宮如,卻支支吾吾,你推我讓,不肯講話。
北宮如不耐煩道:“什麽事這麽婆媽?”
趙景知低聲說:“宮裏傳書,你自己看吧。”
北宮如接過書信一看,頓時臉色大變,直沖出帳外。
狐旭急問:“這是怎麽了?”
孫伯绫答:“熙華宮飛書來報,說芷陵姑娘幾日前不辭而別,宮人遍尋不到,不敢隐瞞,只得具實禀報。”
這時,只聽外面一聲馬鳴,狐旭跺腳道:“還不快追?”
趙景知反應過來,急忙飛身上馬去追北宮如。跑出去好幾裏地,北宮如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看樣子是想直奔都城而去。
趙景知只見前面的北宮如不停的揚鞭催馬,他在後面心急如焚,終于靠近一些,他大喊:“世子,你真打算棄大軍不顧?芷陵姑娘現在肯定已經不在大聚城中。你回去又能如何?”
北宮如置若罔聞,只顧策馬飛馳。
趙景知漸漸快要被甩遠,他萬不得已,揚手抛出套索,正好北宮如舉手揮鞭時被套住手腕。
趙景知急忙收緊套口,北宮如回頭大喊:“景知,放開我。我得回去。”
趙景知緊緊握住繩子,北宮如突然加速,趙景知被拉下馬來,在馬蹄卷起的滾滾塵煙中苦苦堅持着。
北宮如看着被拖在地上的趙景知,急道:“快放手!”
趙景知回喊:“除非你今天殺了我。”
兩人又僵持了一會兒, 北宮如看景知雖有鐵甲護身,但褲子已然被磨破,有血滲出來,他終于心軟,漸漸慢下來。
北宮如勒住馬,翻身下來,連忙跑到趙景知身邊,又急又恨的說:“你怎麽樣?”一邊将趙景知扶起來坐在地上。
北宮如看趙景知的雙膝,已血肉模糊,懊悔不已,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說:“景知,對不起,我昏了頭。”
趙景知嘆氣道:“我知道你有多在乎她。”
北宮如眼神中滿是絕望的說:“她答應過會等我的,不可能平白消失。我如今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趙景知從來沒見過北宮如如此慌亂,安慰道:“可能芷陵姑娘只是一時想家,回飄茵小築去了呢?”
北宮如搖搖頭說:“我也想自欺欺人,可她不會不留一言就走,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
趙景知待北宮如冷靜下來,才說:“你如今趕回去也無事與補。不如傳書讓人往飄茵小築去看看,再派人到附近的城池找尋。”
北宮如頹然點點頭。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趙景知又說:“我們回營去吧。”
北宮如卻搖搖頭,趙景知立刻急道:“你是主帥,難道為了一個女人,要置國家存亡,将士性命于不顧?”
北宮如緩緩說:“景知,你覺不覺得我們之中有內奸?”
趙景知駭然問:“什麽?”
北宮如又說:“那日小轸姬在宮中故意讨好,我就覺得不對,等我們到烏河邊,果然轸軍早有防備,看來是她設法從宮中傳信。而那夜我們分兵偷襲轸軍營寨,他們也設下埋伏,似乎對我們的計劃了如指掌。小轸姬遠在宮中,如何得知我們的部署?有時間和機會傳消息給轸軍的人必定在我們中間。”
趙景知如雷灌頂,說:“那天參與制定計劃的人,只有你,我,狐旭老師,段将軍,孫伯绫,虞陌和段詩駿。難道內奸是我們其中的一人?”
北宮如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說:“景知,你和老師是我最親的人,天下人都負我,你們也不會背叛我;段将軍和我們共度那麽多個寒暑,我相信也不會是他。剩下的人,都是曾與我出生入死過的,我不願懷疑他們。但事到如今,我們只能将計就計。”
北宮如對趙景知囑咐如此這般,末了,還叮囑道:“記住,只能讓老師一個人知道。” 趙景知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