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碧波鴿鈴
北宮如近些日子似乎更忙了,每日都是深夜才回到熙華宮,稍微陪芷陵坐一下便要走了。這日早上,芷陵一個人來到宮裏的後花園,百無聊賴的到處走着,信步來到藍田湖邊,便坐下來看湖裏的錦鯉往來游弋,一時間,竟出了神。
鬥然,一雙手臂從後面環抱住她,一個含笑的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邊說:“是不是我最近太忙,冷落了你,在這生悶氣呢?”
芷陵沒有轉過身,将身子順勢偎在他的懷中,柔聲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忙出征的事,可惜我沒什麽能幫你的。”
她手指着湖裏的魚繼續說道:“我只是剛剛在想,你的鐵甲是一片片長方的鐵片連綴而成,并不靈活。但如果能将鐵片改小,密密縫制,像魚鱗這般,是不是更能讓你在戰場上收放自如,靈活輕捷一些呢?”
北宮如将芷陵轉過來,面對着自己,眼底滿是驚喜地說:“芷陵,這個主意也就虧你想的出來!我一會兒就讓景知找人設計去,你真是我的福星。”
芷陵伏在他的胸上說:“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會在城樓上看着你凱旋而歸的。”
突然,北宮如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好像正在接近湖邊。北宮如擡頭看去,似乎是獻公和修魚月,只見獻公輕摟着月姬的柳腰,往這邊走過來。
北宮如從翼國回來,也有好幾個月了,卻一直避免着與修魚月見面,免得彼此尴尬,也惹獻公忌諱。此時狹路相逢,避無可避,只好拉起芷陵,恭敬的向父王和月姬施禮問安,并引見了芷陵。
獻公看這情景,也明白了幾分,和藹的笑着說:“如兒長大了。”
修魚月還是一如既往的冷冷看着北宮如,并不說話。
這時,湖中響起清脆婉轉的鴿哨聲,四人不禁側目看去。只見碧水之上,十幾只白鴿淩空盤旋,身上都系了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鴿哨。鴿群掠翅江面,湖水的青綠更顯襯出翎羽的潔白,真是一派怡人風光。
湖中,一葉小舟中,有一個女子在吹着短笛,引着這鴿群一再盤旋,漸盤漸高,雖小到翩翩如彩蝶,仍可聽到隐隐的哨聲,像在為這女子的笛音低低合鳴一般。稍頃,笛聲一轉,鴿群又徐徐盤轉低旋,哨音由弱變強,鴿哨齊鳴,在清風中和諧的演奏着。女子笛聲漸停,白鴿便逐一落回船上,還有一只停在那女子的肩上。
獻公情不自禁的拍着手,對湖中女子遙喊道:“此情此景,真是應了那句‘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呀!快劃過來讓寡人看看卻是哪位?”
小舟靠了岸,獻公驚訝的發現,湖中的女子竟是小轸姬。
她姐姐去世時,她嫁過來才十四歲,還是個不解風情的孩子。獻公又有修魚月在旁邊,自然對小轸姬沒有太過留意。幾度春秋,當年稚氣未脫的小姑娘,如今已經出落成眼前明淨照人的少女。一雙圓而亮的眼睛還帶着份天真與純潔,秀巧的鴨蛋臉更顯出她的柔美和清婉。
獻公似乎像發現了什麽失而複得的寶貝一樣,拉着小轸姬的手,将她扶上岸,雙眼不離她的面孔說:“青兒,你一向可好?在暗芳居可住的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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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轸姬被看得雙頰微紅,低頭說:“妾身還好,閑暇時便訓鴿為樂,打發時間。”
“哦?寡人看你這些鴿子訓練的極好,可見你真是蘭心蕙質。”
“主公過獎,這訓鴿之法并非妾身所創,總是前人留下來的心得。”
“說來聽聽。” 獻公興致大發。
小轸姬将頭垂得更低,嬌羞說道:“有一法,是專門訓練鴿子遠歸回巢的,便是将一只雌鳥放在它的隔壁,卻不許雄鴿親近。這樣雄鴿每次放飛,都會牽挂雌鳥,必定盡快飛回。”
獻公聽了,笑意更深,拍着小轸姬的手說:“好辦法,好辦法,寡人今夜就來你的暗芳居瞧瞧你這些寶貝。”
小轸姬盈盈側拜,嫣然笑道:“妾身恭候。”
修魚月在一旁似笑非笑的說道:“我也對妹妹的鴿子很有興趣,得空去暗芳居走動走動,妹妹可歡迎呀?”
“月姬姐姐肯來,青兒自然是歡喜的。”說完,伏了伏身,說:“那就不打擾姐姐和主公了,青兒先退下。”
獻公看着小轸姬遠去的芊芊身影,恨不得就追了去。北宮如和芷陵也趁機向他們行禮告退,匆匆離去。
第二天一早,北宮如來到芷陵的房間,見她正在梳妝,便走過來,輕吻在她的頸上說:“今天仔細打扮一下,我帶你去給母親請安。”
芷陵回頭看着他,慌張道:“這麽快?”
北宮如捏捏她的鼻子:“哪裏快?我恨不得明天就娶你。但現在時間倉促,來不及置辦,等我從轸國回來,定要讓你風風光光娶嫁給我。”
半晌,兩人來到采葛苑見秦若芙,如今已是平姬夫人。平姬看不出是喜是惡的和芷陵說了一會子話,就讓兩人去了。
走出采葛苑,芷陵有些洩氣的說:“好像你母親并不喜歡我?”
北宮如安慰她道:“我母親一向待人不太親近,對我也是如此,你不要介懷。”
芷陵點點頭,笑着問說:“你沒騙我?”
“那是,我永遠永遠不會騙你瞞你的。”
卻說采葛苑內,秀莺含笑道:“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呢,好生般配。這如兒已經二十一歲了,是該娶妻生子的時候了。”
平姬淡淡的接口:“不急,不急。”
秀莺以為平姬嫌棄芷陵來歷不明,想來出身并不顯赫,便沒有再說下去。
這日,修魚月只身來到暗芳居,還沒進門,便看到一只鴿子從裏面飛出來,尾羽上還系着一個小葫蘆樣式的鴿哨。修魚月停下腳步,思索片刻,笑意浮上她的臉龐。她跨進院子,并未讓人通報,只讓侍女徑直把她帶到鴿屋來見小轸姬。
小轸姬見她來,急忙跑上來施禮,修魚月輕笑着說:“妹妹這個地方離其他宮都遠,幽靜的很,确實是安放鴿屋的好地方。”
小轸姬陪笑說:“閑來無事,只能養些鴿子把玩把玩。”
修魚月拉着她的手說:“讓姐姐我開開眼吧,看看你都有些什麽名貴品種。”
小轸姬說:“姐姐見笑了。”便帶着修魚月在鴿屋裏一一看過。
修魚月邊看邊點頭,末了,她轉過頭對小轸姬說:“我有幾句體己話想和妹妹說,不如我們去你房裏好好說會兒話。”
小轸姬想着自己和這位寵冠六宮的夫人并無交情,而且自己這兩年也沒有出頭露面,不知道她此番來訪出于何意?便小心回道:“妹妹還請姐姐多多指點。”便将修魚月引進自己的房間,屏去左右。
二人坐定,只聽修魚月說:“我本來自骊戎,後來故國被柳國所破,才來到這宮裏。國仇家恨時時不敢忘懷,只盼有一天柳國也淪陷他人之手。妹妹想助父兄完成霸業,我想為父母故國報仇雪恨,我們姐妹二人何不聯手?”
小轸姬一聽,驚駭道:“姐姐何出此言?妹妹不明白。”
修魚月嘴角微微上翹,笑着說:“妹妹何苦瞞我?你十四歲那年初到柳國,就裝病設計韓仕通引轸國使團走捷徑入柳。從一開始,你來柳國的目的就是刺探虛實,定時向轸國傳達消息!”
見小轸姬不說話,修魚月接着說道:“從前因為父親愛鴿,所以我也略知一二。我看了你所養的鴿子,那些鳳尾、巫山積雪、十二玉欄杆、坤星、鶴秀、玉帶圍、平分□□等,自然是稀松平常的把玩之物。可你那些黑花玉翅,紅雪藍,麒麟花可都是既可以玩賞,又可以傳書的信鴿。我剛剛留意它們飼碗裏的喂料,那些信鴿吃的可比其他鴿子吃的精貴,谷物中摻有碎參和蜂蜜。妹妹何以如此偏心?想來是那些觀賞把玩的鴿子只是妹妹的障眼法。再者,妹妹幾年來從不出風頭,前幾日竟精心安排了那鈔碧波鴿鈴’的好戲,必定是聽到出征的風聲,想接近主公打探軍情。我說的可對?”
小轸姬此時面色蒼白,故作鎮定的問:“姐姐僅憑這些如何斷定?”
修魚月笑說:“剛剛我來到暗芳居門外,正看見一只系了鴿哨的藍鴿飛出去,可那鴿哨卻沒有半點聲響。妹妹如此心思細密之人,怎會系一個破損的鴿哨讓其單獨放飛?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鴿哨裏面有東西,所以才不響。藍鴿是極佳的信鴿,那鴿哨裏面的東西自然是書信一類。妹妹故意掩飾自己飼養信鴿,想必是要暗地與宮外聯系,不想讓人知道。你來柳國時才十四歲,可以排除是傳信與人私相授受,那只有一個解釋:你是轸國安插的細作,負責将宮中動靜傳出去。而且,如果我猜的不錯,鴿子負重畢竟飛不了過遠,這城外不遠,一定有你們的消息中轉之所,不是嗎?”
小轸姬此時已恢複平靜,從容地說:“姐姐所料不錯。”
修魚月目光如炬的盯着小轸姬問:“妹妹倒是爽快,就不怕我是詐你承認?”
小轸姬笑笑說:“姐姐如果真想害我,又怎會只身前來?而且姐姐既已猜到我的意圖,大可以不要打草驚蛇,離去後讓人布下鴿網,待拿到證據再将我告發,豈不更好?何必與我私下說這許多。況且,這幾日主公天天在暗芳居留宿,以姐姐的手段,如果你不肯,主公早就心甘情願跑回你的朝盈軒了,還輪的到妹妹在這班門弄斧?姐姐是有心助我呢!都怪妹妹愚笨,沒有早點體會姐姐一番心意。”
修魚月拉過她的手,笑盈盈的說:“你知道就好,從此我們姐妹齊心,有朝一日定能如我們所願。”
“姐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柳國真的亡國,你要如何自處?”
“我只求事成之後,你能保我和弟弟有一處安身之所,過此餘生。”
“我答應你,一定求兄長讓姐姐回歸骊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