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深藏不露
第二天早上,北宮如比平日起來的晚些,只覺得昨夜那酒似乎有安神鎮定的作用,竟然讓他沉沉的睡了一覺。他走出去,正看到芷陵拿起藥簍,打算出門。
多年的磨練,已經讓北宮如學會了很好的克制駕馭自己的表情,即使內心翻江倒海,但表面上卻可以波瀾不驚。他故作自如的問道:“是去周伯伯那兒?”
芷陵見到他,想起昨日合歡樹下的一幕,不禁覺得有些尴尬,便低頭‘嗯’了一聲,算是答複。
北宮如微笑的走過來,拿過她手裏的藥簍拴在馬背上,他雖然在笑,但眼底還有若隐若現的酸楚:“明天就是第七天了,你還不多使喚使喚我們?”
說完,不由分說地将她抱上馬坐好,自己牽了馬在旁走着。一路上,平日裏活潑俏皮的芷陵總是欲言又止的想說些什麽,好打破這難忍的沉默。北宮如只顧着牽馬,似乎滿足于此刻屬于他的和芷陵的時光,他只想時間過得慢點,再慢點。
日出月落,每日都将重複,唯一不同的是過了明天,他的生命中将不會再有芷陵;今後的每一天,都不會再與這六天的日子相同。想到這兒,他心底又泛起一陣不舍和心痛。
終于,還是來到了幾間草房前,北宮如将馬牽進堂前院子中,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便迎了出來。老人家頭發花白,但一雙眼睛看起來銳利堅定;他的額頭嘴角已經滿是皺紋,一條條清晰深刻,好像是用雕刻刀一下一下,一絲不茍的劃出來一般。
“周伯伯,” 芷陵伏着北宮如的肩膀笑嘻嘻的跳下來說道:“我來給你送些草藥。”
北宮如恭敬的對老人施了一禮道:“在下北宮如,是芷陵姑娘的。。。”“朋友。”
芷陵慌忙接道。“對,朋友。” 周伯伯看了一眼緊緊抿着嘴的北宮如,心裏已經明白了七分。
芷陵小聲對北宮如道:“幫我把藥拿進去吧。”
北宮如回身去馬背上取那藥簍,不想自己在系上時,必定是心不在焉,竟打了一個牢牢的死結。北宮如心煩意亂的掏出随身帶着的匕首,拔去套子,将繩子割斷。
周伯伯好奇的問:“好鋒利的匕首,可否讓老夫開開眼?”
北宮如雙手将匕首遞過去,老人看了半晌,笑道:“真是件寶貝,可是家傳?”
北宮如搖搖頭說:“這是家裏男子到了弱冠之年時,都會得到的成年禮。”周伯伯點點頭,将匕首還給北宮如,三人一起走了進去。
屋裏擺設十分簡樸,竹桌竹椅,唯一的裝飾之物就是牆上的一幅畫,畫的是兩個少女在竹林中亭亭玉立的攜手伫立。北宮如坐下來,聽着窗外風穿過竹葉,發出的簌簌響聲,輕幽幽的,與這畫中情境呼應,竟一時讓人有種莊生曉夢的如幻似真。好靜谧清幽的所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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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談吐不凡,絕不似山間凡夫走卒,倒像是歸隐山林的逸士,北宮如和他頗聊得來。不想說話間,三人竟忘了時間,一轉眼已近黃昏。
周伯伯仍然意猶未盡的挽留道:“若不嫌棄,就在寒舍用些粗茶淡飯吧,好久沒有這麽投緣的人了。”
芷陵在一旁立刻嬌嗔道:“周伯伯真是喜新厭舊,罷了,罷了,我這幾年的心思還不如他幾句話。”說着,朝北宮如吐了吐舌頭。
北宮如輕輕刮了一下她秀巧的鼻子,笑中有着無限寵溺:“就你心眼多。”
芷陵臉頓時紅了起來,拉着周伯伯的胳膊搖晃着說:“周伯伯你看,才說了一句,他就欺負人。”
周伯伯笑着拍拍芷陵的手說:“你帶北宮少爺去竹林中走走,我去整治點果腹的東西。”說完,朝後院走去。
沒有了周伯伯,兩人頓時又恢複到起初的尴尬。相對無言了半晌,突然,北宮如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到了竹林中,芷陵甩開他的手,轉過身,背對他說:“如哥哥,我。。。”
北宮如捏住她的手臂,狠狠地将她轉過來,神色中有種跋扈和熱切,他盯着她的眼睛問:“你到底有幾個哥哥?我不是你什麽如哥哥,我喜歡你,我要你。你明白嗎?你會是萬人矚目的女人,有一天你将母儀天下,你知道嗎?我能給你的,是你那個冬哥哥一輩子都不能奢望的尊貴。”
他不顧一切的把她拉入懷中,吻着她。他的嘴唇壓在她的唇上,熱烈的,火熱的,他喘息的在她耳邊說:“芷陵,讓我能一輩子看着你,愛着你,好嗎?”
她奮力的掙紮,可他的手臂緊緊地圈住了她:“北宮如你放開我,我只要一份屬于我的幸福,不用和任何人分享争奪的愛。”
北宮如任她在懷中撲騰,低喊道:“芷陵,你将是我的唯一,絕對的唯一。”
芷陵腦子裏一片混亂,這個男人吸引她,可又讓她覺得害怕,她只想快點逃走回到草屋去。于是她張開嘴,狠狠地對緊抱着她的手臂咬了下去,牙齒深深的陷進他的肉裏,可那只手臂還是毅然不動,一股血腥沖進她的嘴裏。芷陵惶恐的放開他,暮光裏,鮮血漸漸滲出他的青衣。她擡頭驚愕地看着北宮如,接觸到的是他柔和平靜的眼睛。
“你心裏有我,對不對?”
“我。。。我不知道。”
她的身子軟了,像墜入了一團溫暖而又柔軟的黑暗。他的一支手臂摟着她的腰,另一支托着她的頭,将她的臉慢慢靠向他,仿佛深怕此刻不抱緊她,下一刻她又會改變主意,從他身邊消失,像一只受驚的小鹿那樣。
遠遠的,他們似乎聽到周伯伯的呼喚聲,芷陵趁機掙脫他的懷抱,扭身順着小路跑了回去。北宮如站在原地,是興奮,是狂熱,是難以言喻的澎湃。
北宮如追上她,兩人回到草屋時,周伯伯已經将酒菜擺在桌上了。北宮如和周伯伯邊喝酒,邊吃着蒸雞,芷陵時不時也小泯兩口,在一旁扒着野菜和米飯,看着這一老一少有說有笑,十分投機的樣子。
吃了一陣,北宮如突然覺得一陣眩暈,四肢無力,勉強說:“周伯伯你這酒有些上頭。”
頓時,周伯伯收斂了笑容,冷冷的看着北宮如說:“我該稱閣下一聲‘公子’吧?公子,不是酒,是肉。這肉裏有‘少年屠’,老人家吃了沒事兒,但你這青年吃了,再有酒力相助,就會很快手無縛雞之力,然後心也會慢慢停止跳動的。”
芷陵驚呼道:“周伯伯,為什麽?你不要鬧了,快把解藥給我。”
北宮如無力的搖搖頭,對芷陵說:“沒用的,他早就處心積慮的布好局,知道你只吃素食,才把這藥下在雞裏。”接着,他直視着周伯伯,堅定地說:“就算死,我也要死個明白,為什麽害我?”
老人仰天大笑,笑聲中有無盡的凄然,他終于停下來,指着牆上那幅畫說:“這是我一對雙生女兒,當年入宮為侍妾。先王駕崩時,她們才十五歲,還沒有被臨幸過,就被逼殉葬了。”
北宮如雖沒有親眼看到過随葬的情形,但他聽說過其中的悲涼:先王的靈柩旁擺上數十個小圓凳,每個圓凳上方都繞梁垂下一條白淩。服侍過先王的女子們都被逼站在凳子上,聽宮人宣講着追随先王而去的榮耀,那震天的哭聲響徹內外,凄慘萬狀。
北宮如黯然問道:“你當年可是宮中的醫官?”
“是,你如何得知?”
“你認出我的匕首,又精通藥理,不難得知。”
周伯伯怆然點點頭:“我醫治好那麽多王親夫人,卻救不了我的女兒們。你祖父害死了我的女兒,我就殺一個他的孫子,也是天經地義!”
說完,周伯伯抽出藏在桌下的刀,向北宮如猛地撲去。
“不要!” 芷陵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擋在了北宮如的身前,一把刀深深的□□她的心窩。
北宮如和老人都驚呆了,看着芷陵軟軟的栽在北宮如的懷裏,一雙眼睛那麽黑,那麽深,似乎有千言萬語。
北宮如心如刀割,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喊道:“周伯伯,救救她,你可以殺了我,但你一定要救她。”
老人握着刀的手顫抖起來,眼淚從他的雙眼流出,他喃喃道:“我做了什麽?”
“快!救她!” 北宮如聲嘶力竭的喊着。
周伯伯驚醒,趕緊為芷陵止血療傷,但此刻她已經氣若游絲。
老人頹然的癱在竹椅裏,低低的說:“我盡力了,如今只有帶她回宮,宮裏有尾國進奉的‘澤蘭草’,還可能有一線生機。”
北宮如感到懷裏的芷陵正一點一點離開他,五內俱焚,懇切地說道:“周伯伯,我和芷陵都是無辜的。北宮如對天起誓,我有朝一日成為柳王,一定廢止殉葬,決不食言。讓我帶她回宮吧。”
老人擡頭看看這對願為對方犧牲生命的小情侶,哀聲說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我何苦再害一條人命?你吃了這解藥,帶她去吧,希望你會是一代明君。”
北宮如吃了藥,力氣很快恢複了。他将芷陵放進周伯伯的草篷馬車,套好馬,剛要上去,老人攔住他說:“回宮裏找一個叫百裏桐的醫官,他一直深藏不露。”
北宮如點點頭,眼神複雜的看了看他,駕了馬車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