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世世合歡
晚上,芷陵在燭光下聚精彙神的為那只受傷的兔子仔細檢查傷口,還時不時對旁邊的 北宮如發號施令,指揮他搗藥打水。
趙景知看着忙前忙後的北宮如,心裏暗自揣測:他平時對流血殺人都司空見慣了,這會兒為了山間一只兔子着急,看來這就是愛屋及烏了。
終于芷陵替那只兔子包紮好,長舒了一口氣,說道:“還好沒傷到骨頭,過幾天就會好了。”
北宮如擡起頭,一臉關切的看着她說:“忙完了它,是不是也讓我看看你的腳怎麽樣了?”
芷陵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說:“我不要緊,只是過幾天還要給周伯伯送草藥,這兩天卻都不能去采藥了。”
北宮如笑笑說:“這有何難?我明日便帶你騎馬上山,你要什麽,我采來便是。” 芷陵點點頭。
北宮如又問:“這周伯伯也住在寒煙山中?”
芷陵答道:“是的,我從小,這飄茵小築就只有我母親和薇姨。後來有一次我偷跑出去玩兒,迷了路,碰巧走到了周伯伯的草屋。從此便常去看望他,是他教會我辨別草藥的。如今他上了年紀,我隔幾天便送些草藥過去,好讓他能去山下換些雜物。”
一連幾天,北宮如一早便帶着芷陵騎馬去采藥,留趙景知在飄茵小築幫薇姨打理雜事,惹來趙景知怒目而視。
北宮如含笑拍拍他說:“好兄弟,再忍幾天。”便滿心歡喜将芷陵抱上馬,雙臂環繞過她的肩,輕夾馬肚而去,還不忘回頭沖趙景知眨眨眼睛。
到了山上,芷陵說:“這一般草藥都是夏秋之際采摘,這個時節,能入藥的不多。”
他們邊走邊留意,只要芷陵看到什麽,便會指給北宮如看,北宮如就跑去摘來,樂此不疲。幾天下來,他也跟着芷陵學會了好多種能全年采摘的草藥,什麽‘六月雪’,‘千年艾’,‘星宿草’,‘馬蹄金’,‘重樓’,‘射幹’等等。
這天上山,芷陵因為接連幾日都奔波,覺得身子有些乏。北宮如便将她輕輕抱下來,讓她靠着樹休息一下。
看着她有些嬌喘微微,他心疼的說道:“你不要去了,我已經認識很多草藥了,你稍微歇歇,我去去就來。” 芷陵甜甜的笑了笑,點點頭。
北宮如去了半晌,回來時,發現芷陵躺在樹下已經香夢沉酣,樹上落下的杜鵑花鋪了一身,引來一群蝴蝶圍着她飛舞。
北宮如不想驚動她,便悄悄走到她身邊,伏下身來靜靜的看着她,眼睛離不開她的臉龐,心想:真真是水沉為骨玉為肌。自己見過最美的女人是修魚月,可她比起芷陵,卻少了一種清水芙蓉的天然與空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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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用手指撫摸她光滑的面頰,再慢慢從她的鼻梁上滑下去。他漸漸把臉壓低,輕輕吻了她的臉頰,芷陵在夢裏喃喃了一聲,北宮如以為她醒了,心撲通撲通快跳出來一樣。
他趕緊起身,不禁自嘲的想:打仗九死一生都從來沒有像剛才這麽緊張過。他坐下來,品味着自己對芷陵的心思。她于他,好像是落入凡間的一株阆苑仙葩,美麗而脫俗,敏感而易碎。
過了一會兒,芷陵慢起秋波,看到北宮如正坐在自己對面,雙手抱着膝,嘴裏銜着一支蒲公英,微笑的注視着她。
看她醒來,北宮如眼底的那抹笑意更深了,取出嘴裏的蒲公英用力一吹,輕松地說道:“你可真會偷懶。”
芷陵對他羞赧的笑笑,似嬌似嗔地說道:“我罰你幫我幹活兒才第四天,你就抱怨起來了?”
北宮如站起來,走上前伸出手,芷陵搭着他的手,被他一把拉起來,只聽他溫柔的說道:“被你罰一輩子我都心甘情願。”
說完,将她抱上馬。回去的路上,不知是否是夕陽映襯,芷陵的臉一直都是緋紅的。
第二天清晨,北宮如看趙景知還睡着,便起來在後院練功。芷陵聽見院子裏有聲音,便起身靠着窗出神的看起來。只見北宮如身形高大俊逸,動作潇灑有力。
他練完一套,扭頭看到她,笑笑說:“是我吵到你了?幾天不練,都快生疏了。”
芷陵搖搖頭,幽幽的說道:“我睡不着。”
北宮如察覺她有一絲憂郁,便問:“今天我還陪你去采藥?”
芷陵又搖搖頭說:“今天我不去了,你不必顧忌我,到處走走吧,入夜以後再回來。”說完,就合上窗走回屋中,一天都沒有出來過。
北宮如心下忐忑,反反複複在腦海中回顧他昨天和芷陵的種種,擔心自己是否唐突了她,惹她生氣了。實在沒有頭緒,便走到廚房幫薇姨做早飯。
他終于憋不住,問薇姨道:“今天你家小姐似乎在惱我,可我想不出哪裏得罪了她。薇姨,她可曾跟你說了什麽?”
薇姨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北宮少爺,芷陵不是在生你的氣,今天是她母親的忌日。自從她母親三年前過世後,每年這個時候,她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傍晚還會在院中祭拜她。”
北宮如想着:雖說自己的母親對他從來都是不茍言笑,自己和父親又有些陌生疏離,但至少他還有雙親。此刻,他對芷陵的愛憐,讓他有一種沖動,只想立刻帶她回宮,一輩子守護在她身旁。
北宮如在山上漫無目的的騎馬走了一天,他只覺這滿山草木,沒有了芷陵在身邊,都顯得毫無生氣。終于挨到黃昏,他再也忍不住了,飛馬回到了飄茵小築。他翻身下馬,沖進後院,只見芷陵一個人坐在院中一顆合歡樹下,旁邊溫順的跪卧着那只白鹿。北宮如慢慢走過去蹲下來,看到芷陵手裏握着一個白瓷酒杯,腳邊放着一壇新開的酒。顯然芷陵有些微醺,雙頰淡紅,上面還挂着兩行淚痕。
北宮如情不自禁的捧起她的臉,用手指抹去她臉上的一滴淚珠,輕輕的問:“讓我陪你喝一杯,好嗎?”
一股淚水又湧進芷陵的雙眼,她指指地上的酒壇,似笑非笑的說:“請便。”
北宮如捧起酒壇,喝了一大口,抹抹嘴說:“這是‘合歡枝’酒。”
芷陵醉意朦胧的自言自語道:“是,合歡枝,柏枝,槐枝,桑枝,石榴枝各五兩。糯米,黑豆五升;羌活二兩,防風五錢,細曲七斤半。先以水五鬥煎五枝,取二鬥五升浸米,豆蒸熟,入曲與防風,羌活釀酒,封三七日。。。”
北宮如聽她念着,又喝了一口,只覺得這味道似曾相識,仿佛從前在哪裏喝過。他問道:“芷陵,你是怎麽學會釀這酒的?”
芷陵哀婉的笑了笑,回問道:“喜歡嗎?這是我父親最愛喝的酒。我娘每年都趕在他壽誕前釀五壇,趁叔叔和冬哥哥來看我們時,帶回去給父親。”
“噢。。。” 北宮如還想再問時,芷陵擡起頭,看着樹枝說:“我母親跟我說,這‘合歡花’是夫為葉,我為花,花不老,葉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歡!可她一輩子也沒等來我父親。”
北宮如看着她傷心,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碎了。他連喝了幾口酒,問她:“你恨他?”
芷陵凄楚的搖搖頭說:“不,我知道父親心裏是有我母親和我的,只是我母親為祖母與大夫人所惡,父親不得已才将她送出來。但父親每兩個月都會派叔叔和冬哥哥來送衣物銀兩給我們,這麽多年,他并沒有忘記。”
北宮如将她輕輕拉過來,深吸一口氣說:“芷陵,跟我走吧,我會好好照顧你一生一世的。”
芷陵淚眼模糊的看着他,說道:“看你穿着舉止,也知道你出身權貴人家,我要的不是一時的寵愛,是一輩子的唯一。我不要像母親那樣苦苦等待你偶爾的眷顧。”
此刻的她好像是一個被放在藤筐裏順水漂流而下的嬰兒,而他冥冥中被召喚到河邊,注定要把這個嬰兒救起來。她讓他想傾盡所有來滋潤她,保護她,陪伴她。
北宮如将她摟進懷裏,在她耳邊說:“我北宮如發誓,若娶得芷陵為妻,終生不會再娶。你相信我,好嗎?”
芷陵從他的懷裏掙紮出來,她驚慌的看着他,低喊道:“不可以,我一定是喝昏了頭。我從小就知道我會嫁給冬哥哥,他是世上最疼我的人,你走吧。”
北宮如放開她,直直的盯着她看,好像再不多看她一眼,以後就沒有機會了,他低低的說道:“原來你心中早已另有他人,是我自作多情了。”他頹然起身,高大的身姿此時竟顯得有些蕭索。
他騎上馬飛奔出去,一股從來沒有過的狂熱和心痛追随着他,任他怎麽跑,都揮散不去。他由着這馬漫無邊際的胡亂沖着,他想跑到天盡頭,看看那裏有沒有屬于他的芷陵。終于,馬跑累了,慢慢停下來,北宮如牽着馬混噩的走着。他的心在抽搐,似乎有人拿着馬鞭在不停抽打它,而這種痛又無處宣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飄茵小築的,回來時,芷陵已經不在院中了,地上還留着半壇‘合歡枝’酒。他坐下來,一個人将酒喝的一滴不剩,他告訴自己:北宮如,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她的心不是你的,會忘了她的,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