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我怎麽好意思吃?你去拿給公主他們吧。”
趙景知不情願的說:“我不去,對他們這麽好幹什麽?不還是恨死我們?”
孫伯绫起身說:“給我吧,我去送。”
過了一會兒,孫伯绫走回來,北公如問:“她不吃?”
孫伯绫把手裏的饅頭一伸,說:“她拿了一個給她弟弟。”
趙景知将饅頭搶在手裏,調皮的笑了一聲說:“那正好謝謝公主,她不吃,我吃了。”
是夜,衆人跋涉多日,勞頓不堪,早已沉沉睡去。北公如翻來覆去不能入眠,他想:此次雖然打了勝仗,但柳軍也損失慘重,不知道父王會不會怪罪。
遠處隐隐傳來壓抑的哭泣聲,似有似無。北公如起身披上披風,順着聲音尋去,微暗的餘火中,看得見是修魚月在低泣。梨花帶雨不足以形容她的凄美,那雙綠眸子中每一滴掉下的淚珠,都像是一顆顆剔透的水晶,輕輕敲碎人的心。
北公如慢慢走過來,單膝跪在她身旁,脫下身上的披風,蓋在她懷中的修魚陽身上,那孩子已經睡熟。修魚月側過臉去,不願看他。
北公如嘆了口氣,聲音低沉的說道:“其實我挺羨慕你的,你的父王願意為你而自盡,這是多麽深厚的愛呀。我從小到大,連父親的一個笑臉都是奢求。我雖父母健在,卻從不知道被父親疼,母親寵的滋味。你至少體會過,知道他們願意為你豁出性命,是我連想都不敢想的幸福。”
修魚月聽了,緩緩回過頭,北公如正百感交集地凝視着她,那深邃的眼眸中是一絲不忍,一絲悲哀還有一絲憐惜。他雙眉緊皺,身姿和表情都含着感同身受的悲傷,顯得那麽清秀,憂郁。
北公如嘆息道:“睡一會兒吧,夢裏不知身是客。”便轉身離開了。
迷迷糊糊睡到快要天亮,北公如被一陣打鬥聲驚醒,只聽有人喊:“快起來,有人偷襲!”。
他來不及穿盔甲,拿起睡覺時一直放在身邊防身的一柄劍,朝正在厮殺的趙景知奔過去。北公如邊招架着對方的進攻,邊問:“怎麽回事?”
趙景知一邊左殺右砍,一邊說:“不知道,好像是山賊,來搶我們車上的東西。”
北公如跳到一塊高出來的石頭上,大喊:“住手!本将乃柳國六公子,奉王命讨伐骊戎,大捷而歸,你們是何人,膽敢劫朝廷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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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一個人哈哈大笑道:“柳國六公子?你爺爺也派兵多次征繳過我們烏峰寨,可都被我們打跑了。二十年來再沒敢派兵來過,我們還怕你不成?早盯上你們這批財寶了。” 看那說話的人,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眼似銅鈴,聲若洪鐘。
他身邊一個瘦高中年漢子說道:“大哥,我們不留一個活口,有誰知道是我們做的?”
“好,聽二當家的,給我殺!”話音一落,黝黑漢子帶着手下,沖将過來。
柳軍夢中受襲,很多士兵還來不及拿起武器,便被一刀殺死。北宮如和衆人邊打邊向洞深處退去,兩夥人厮打糾纏,場面十分混亂。
這時,孫伯绫揮刀砍死兩個正要靠近修魚月姐弟的山賊,大叫:“公子,這山洞後面還有條出口!你先走,我斷後。”
北宮如将修魚陽抱起來塞到趙景知懷中,又伸手拉起修魚月,對孫伯绫和趙景知說:“不要硬拼,我們一起撤。”
說完,他殺開一條血路,解開一匹馬,将修魚月面朝下橫放在馬背上,翻身上馬,箭一樣向洞後奔去。
沖到洞外,修魚月拼命扭動身子,喊着:“放我下來,陽兒還在裏面。”
北宮如喘着粗氣邊騎馬邊說:“你放心,景知一定能帶他脫險,你回去反倒是累贅。”
修魚月大聲說:“見不到弟弟我不能走。”
北宮如猛然勒住馬,那馬雙蹄騰天,昂空嘯叫一聲後穩穩地站定。北宮如伸手抱住眼看要滾下馬的修魚月,将她放到地上。他炙熱的手掌接觸到她的腰身時,修魚月輕輕一顫。
北宮如疾言厲色道:“去路邊草叢中躲起來,等我。”
修魚月看着他不容反駁的神色,轉身跑進草叢,只聽北宮如調轉馬頭,朝原路奔回。
北宮如回到洞口,正遇到趙景知騎着馬,一手抱着修魚陽,一手揮刀禦敵。北宮如殺入重圍,接過男孩兒,将他放在自己前面,一路護着他突圍。又混戰一場,他們三人帶着殘餘的士兵才得以脫身。
北宮如回到他和修魚月分手的地方,将修魚陽交給孫伯绫說:“你們帶他先走,我随後就趕上。”
北宮如騎馬走入又高又密的草叢,大聲叫着修魚月的名字,可沒有人應聲。他心慌意亂的四處尋找,瞥見一個人影倒在草中。他急忙跳下馬,看見一條青花毒蛇正在修魚月身上游走。北公如用劍挑開那條蛇,打橫抱起已經昏迷的修魚月,将她放上馬,匆忙去追趕自己的部隊。
他催馬走了好一陣,也沒有看到衆人,馬背上的修魚月卻好像漸漸氣若游絲。北公如看情形不對,将馬騎入樹林,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将修魚月放下來。他快速檢查着她的傷口,在她的小腿上發現蛇咬的牙印,傷口周圍已經變黑。北公如遲疑了片刻,伏下身去,用嘴一口一口将毒液吸出吐掉。
過了一會兒,修魚月慢慢蘇醒過來,臉色蒼白,虛弱的問:“陽兒可好?”
北公如用袖子擦掉了嘴邊的血水,說道:“你放心,孫伯绫他們帶着他先走了。我回去一時沒找到你,再去追時,就和他們走散了。”
修魚月看了一眼自己腿上的傷口,幽幽的問道:“為什麽救我?不怕留着我,早晚要報亡國之仇?”
北公如苦笑了一下,說:“我還真猶豫了一下,你可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對手。但我下不了手,真有那麽一天,也只能怪我當初心慈手軟,自作自受吧。”
北公如撕下一塊布,替修魚月包紮好傷口,還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修魚月情不自禁的說:“你。。。”
北公如笑笑說道:“我總惹母親生氣,所以小時候老挨打,秀莺給我塗藥包紮後,都打這麽一個結。我還真不會打其他樣子的。”
修魚月看着他略帶窘意的笑容,輕輕嘆了口氣說:“你救我是為了補償我?”
北公如搖搖頭道:“我也說不清,只是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修魚月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說:“遇到你,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你若安好
待修魚月體力恢複了一點,北公如雙手輕提她的腰,一轉身将她抱上馬,自己牽了缰繩,慢慢走在馬旁邊。兩個人沉默的在樹林裏走着,四周一片蓊郁青蔥,靜的只有緩緩的馬蹄聲和幾聲驚鳥的鳴叫,蒼翠空靈。這二人一馬就像被籠罩在一片翠霧之中,微微感覺到一種細雨濕衣似的涼意。
良久,修魚月開口問:“我們如何才能找到陽兒他們?”
北公如皺了皺眉,也不無擔憂的說:“我沿路留下了記號,希望他們會看得到。就算找不到他們,我也要去把丢掉的戰利品搶回來。”
修魚月冷冷道,語氣中帶着一絲驚訝:“ 你一個人如何打得過那群山賊?”
北公如搖搖頭說:“我還沒想到,但我不能就這麽回去。”
修魚月搖頭說:“成敗對你來說就那麽重要?”
北公如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說:“是,就這麽放棄,我實在心不甘。”
兩人一直走到天黑,還是沒有找到出這林子的路。北公如抱修魚月下了馬,讓她靠在一顆樹幹上,嗖的一聲跳上樹,摘下幾個果子遞給她說:“你臉色不大好,吃點東西吧。我怕那群山賊可能還在搜尋我們,所以不敢生火,你将就一下吧。”
夜裏,修魚月的餘毒未清,再加上奔波了一天,開始發起燒來。她渾身滾燙,不斷地打着冷顫。北公如看着她顫抖的柔弱身軀,狠狠心,找來一些樹枝,準備為她生火。
修魚月掙紮的說:“你瘋了?會引來追兵的。”
北公如斬釘截鐵道:“沒別的辦法了,來了就和他們拚了吧。”
“不行,不行,太冒險了,我還得看着陽兒長大成人呢。他已經沒了父母,不能再沒有我。”
北公如回頭望了望雙手撐地,勉強坐起來的修魚月,遲疑一下,便褪去上衣,走到她身邊将她抱入懷中。
一陣陣暖流從他的身體傳遞出來,激蕩着修魚月的心。她是恨他的,可這恨現在變得不那麽單純,夾雜了一種難以明喻的情感,讓她沒有将他推開。入夜的樹林格外的安靜,好像整個空間只有他們兩個人,靜的聽得到花瓣墜地,聽得到月亮升起,聽得到被明亮的月光驚吓到的鳥兒,時時在溪澗旁鳴叫。
遠處,若隐若現的螢火蟲流光飛舞,好像是地上的星星,點綴着這四周的黑暗。
北公如靜靜的抱着修魚月,她伸手輕輕的觸摸着他左肩上的凸凹,“是個‘隐’字?”她輕輕的問。北公如下意識的向後縮了一下,沒有回答。修魚月沒有再問下去,她已經猜到了□□分,不禁心揪了一下。
半晌,她又問:“我和陽兒回到柳國,會被如何處置?”
北公如略一沉思,說道:“要麽進宮為婢,要麽被賞賜給将士。以你的資質和聰慧,如若進宮,他日一定能集三千寵愛于一身。”
修魚月打了一個寒顫,凄然的說:“骊戎女子,絕不嫁自己不愛的人。如果真的要憑別人擺布,像東西一樣被送給人,我,我,寧願那個人是你。”
北公如心裏一顫,想了一下說:“嗯,我會求父王将你賜給我,你若願意,我會照顧你和陽兒一輩子;你若不願,我會送你們走,只是永遠不能回骊戎。”
修魚月的心徹底亂了,好像有上千只螞蟻在咬她的心,将那對他的仇恨一點一點偷偷啃噬掉,又換做萬種柔情填充進去。
修魚月哀婉的問:“你為什麽願意如此?”
北公如幽然道:“可能是內疚吧,終究是我還害你無依無靠的。你若安好,我便知足了。”
兩人再無言語,相擁的度過了這靜谧的夜。一對少年少女,在命運的機緣巧合下相遇,此時此刻,他們像一對被遺忘在天地間的精靈,生出愛恨交雜,糾纏不休的情愫。多年過去,這竟是他們最美好的一夜。
一步行來錯,回頭已百年,只是他們當時并不知道。
第二天清晨,修魚月的燒漸漸退去。兩人聽到遠處傳來窸窸簌簌的聲音,好像有人在靠近這邊。北公如拉着修魚月,躲到一處草高的地方,隐約看得到十幾個人正小心翼翼的找尋着什麽。等他們靠近了,北公如看清來的正是趙景知他們。北公如喜出望外的從藏身之處沖出來,看到對方一切都好,兄弟倆激動地緊緊擁抱了一下。路上,趙景知才慢慢講述了他們這一天一夜的種種遭遇。
原來,趙景知和孫伯绫兩人脫險之後,重新安營紮寨,收拾殘留的部隊,大約還有四百人左右。後來等了好久也沒等到北公如,兩人都心急如焚。孫伯绫帶了十幾個人悄悄回去那桃源洞附近察看,怕北宮如被俘虜了,結果正遇上那群山賊準備押最後幾車東西回老窩。孫伯绫便帶人悄悄跟上,摸清了他們的巢穴,還順便逮了兩個負責善後的小喽羅回來拷問。
據他們交待,這烏峰寨有三個當家的:大當家叫祁天滿,人稱黑霸王,脾氣爆躁,沖動易怒,但打起仗來勇猛無比,霸氣十足,寨裏的人都很敬畏他。二當家叫虞僑,寨裏人叫他虞夫子,因為他是烏峰寨的智多星,大小事宜都聽他指揮,在寨裏十分有威望。當初建寨時還有些人想推舉他為寨主,但他極講義氣,拒辭不受,一定要讓給祁天滿。三當家和二當家是親兄弟,名叫虞陌,還只有二十出頭,從小在這寨裏長大,有勇有謀,在寨裏也頗得人心。
回到營裏,孫伯绫和其他将士見到北宮如安然歸來,都士氣大振。北公如沉思了許久,突然擡起頭看看衆人,見修魚月也眼角含笑的看着自己,便問道:“你可是有破敵之法?”
修魚月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兩人同時拿起樹枝,在地上寫了三個字,相視會心一笑,只見地上寫了兩個‘反間計’。
北公如叫人拿來紙筆,寫了一封信,遞給修魚月看。她看了一會兒,拿過筆,貝齒輕輕咬着筆杆思索了片刻,便塗抹了幾處,再遞還給北公如。
北公如看了看,贊賞的笑着說:“妙!妙極了!只有你這玲珑心思,才想得到如此。”說完,将自己的計劃說給衆人聽。
北公如環視一圈,問道:“誰可以去?”
“我去!” 孫伯绫自告奮勇。
北公如點點頭說:“此人必須機警謹慎,你可擔此任。但此行十分危險。”
孫伯绫笑笑說:“出來打仗就沒打算回去,我要回來了,就算賺了,回不來,還請公子多多保重。”
北公如拍拍他肩膀說:“好兄弟,我們等你回來。”
孫伯绫莊重的點點頭,拜別了衆人,帶着那兩個投了降的小喽羅,騎馬往烏峰寨而去。
孫伯绫靠着這兩個倒戈的烏峰寨小賊,順利潛入寨裏,将北宮如的信,包了石頭,順着窗戶投進了二當家虞僑的房間裏。孫伯绫躲在院子裏的石頭後,看到虞僑來到窗邊四處張望,手裏還握着自己的那封信,就轉頭對兩個小賊吩咐如此這般,二人得令而去。
再稍等片刻,約摸着這二人已經安排妥當,孫伯绫便故意裝做從虞僑院子裏偷偷溜出來,被巡邏的山賊們逮了個正着,帶到大廳來見大當家祁天滿。
祁天滿見到他,便厲聲道:“手下敗将,你好大膽子,敢來我寨裏興風作浪?說,你來做什麽?”
孫伯绫吓得面如土色,戰戰兢兢的說道:“大當家手下留情,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祁天滿哼了一聲說:“噢?你是來送信的?”
孫伯绫聲音顫抖的說:“是,是。。。”
“是什麽?” 祁天滿大吼一聲。
“是替我們公子送信給,給二當家。” 孫伯绫情急之下和盤托出。
祁天滿一臉疑慮的問:“送什麽信?”
孫伯绫說:“我們公子賞識二當家的才學膽識,在寨中又德高望重,所以想勸他為朝廷效力,說什麽□□。”
“你說什麽?”祁天滿大怒,問:“你可有得到答複?”
孫伯绫搖搖頭道:“我們公子信中說,如果二當家願意,就在寨門前挂一展紅旗。我們看到了,便三更時,裏應外合,繳了烏峰寨,擒住你獻給公子。”
祁天滿聽完,大驚失色。
虞陌在一旁急忙說道:“大當家,這可能是他們挑撥離間的詭計,不可輕信。我大哥對烏峰寨赤膽忠心,不會臨陣倒戈的。”
祁天滿将信将疑的對随從說:“好,請二當家到堂裏來,我親口問問他。”
不一會兒,虞僑來到大廳,見祁天滿面帶愠色,便問:“大哥,叫我什麽事?”
祁天滿冷冷的問他:“你可有收到那公子如的信呀?”
虞僑大驚,說:“是收到一封,不知道什麽人投進我房間的。”
祁天滿臉色更加難看,指着孫伯绫問道:“是他送的信嗎?”
虞僑看了一眼孫伯绫,連連搖頭道:“小弟并沒見過此人。”
孫伯绫在一旁着急的說:“虞二當家的,你不還說要仔細想想,叫我回去等消息嗎?”
虞僑的臉憋得通紅,氣急敗壞的說:“你是何人?在這信口雌黃?”
說完,拔出劍要刺向孫伯绫,孫伯绫及時躲開,口裏大叫:“殺人滅口,殺人滅口呀。”
祁天滿突然大喊一聲:“住手!二弟你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把那信拿來給我看看。”
虞僑面露難色,遲疑不肯去,最後還是不情願的回去拿了信給祁天滿過目。祁天滿看那信關鍵幾處皆有塗改的痕跡,更加狐疑,以為虞僑故意隐瞞什麽。
他圓眼怒睜,對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兵說:“去看看,那寨門前可有挂一展紅旗?”
不多時,兩個小兵回報說:“确有一紅旗挂在上面。”
虞僑百口莫辯,正想解釋,祁天滿早已從座位上一躍而起,怒吼一聲:“你個背信棄義的叛徒!”舉手便将虞僑一刀砍死。
回頭時,虞陌提着劍,正向他攻來。祁天滿哈哈一笑,面目猙獰地說:“好呀,我早知道你們兄弟倆想□□,今天我就順便也解決了你。”說完,舞刀急攻虞陌。
虞陌畢竟年輕,幾個回合下來便落了下風。孫伯绫看準時機,從虞僑的身上抽出他的佩劍,和虞陌聯手對付祁天滿。他倆人都功夫了得,看到一個破綻,虞僑一劍砍向祁天滿的右手腕,逼他棄了刀,孫伯绫配合默契的将劍狠狠地□□了祁天滿的胸膛,祁天滿口吐鮮血,掙紮了幾下,倒地而亡。
孫伯绫拔出劍,兩人看着死不瞑目的祁天滿,都愣了半晌。終于,孫伯绫扔下劍,對虞陌躬身一拜道:“虞當家,我們公子求才若渴,廣納天下賢良。他讓我傳話給你,如果你願意帶着寨衆投靠,他一定前嫌盡棄,重用爾等,他日共取天下。”
虞陌嘆了一口氣,回拜道:“公子少年英雄,虞陌願意鞍前馬後,以供驅使。”
孫伯绫大喜,當即請虞陌修書一封,遣人送去給北宮如。自己則留下來,和虞陌一起打點從骊戎帶回來的戰利品,遣散了不願接受招安的一小批山賊,領着剩下願意追随虞陌的寨衆,出發去見北宮如。
北宮如十分禮遇虞陌,親自出帳相迎,設宴款待烏峰寨寨衆。兩人英雄相見恨晚,把酒言歡到深夜,次日衆人又重新踏上回柳國的歸路,此不累敘。
☆、揀盡寒枝
靠近北地,天氣漸漸寒冷 。
北宮如回頭看到修魚月還穿着單薄的夏衣,在寒風中瑟縮,便回馬走過來,解下自己的披風替她圍上,又遞上酒囊,柔聲說:“喝一口,暖暖身吧。”
修魚月順從的喝了一口烈酒,臉上登時粉面桃花,烏黑柔順的長發襯着一雙翡翠一樣的綠眼睛,讓看者神魂颠倒。
孫伯绫納悶的想: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麽?這兩人似乎有一種外人難以介入的心有靈犀。
北宮如出神的望了她一會兒,關切的問道:“暖一點了嗎?” 修魚月帶着少女的羞澀點點頭。
“還有兩天便可以到柳國都城大聚城。”北宮如道。
修魚月愣了一下,她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的,只是沒想到如此的快,她希望這條路永永遠遠的走不到盡頭。但這馬兒帶着她不停的向前走,她回頭看看來時的路,那蔓延到視野盡處一片虛化了的綠草,似乎讓她遠離故土從此寄人籬下的痛楚,更行更遠還生。如果還有什麽支持着她沒有随父母而去,那就是年幼的弟弟,還有北宮如在那個黑夜裏的溫暖和承諾。
這天傍晚,大軍終于走到了離大聚城不遠的驿站,第二天一早便可以進城。
晚上,北宮如來到修魚月的房間外,對看守的兩個士兵說:“你們去吧。”二人說了聲‘是’,便轉身離去。
北宮如推開門,走進去,燭光中修魚月的剪影是那麽的纖細靈秀,脆弱的好像輕輕一碰便會煙消雲散。北宮如走近她,将一件疊好的衣服送到她眼前,輕聲說:“明天就要進宮面見父王,你還穿着軍裝。明早換上這衣裙吧。” 修魚月伸手接過,她的手白皙削瘦。
她看到裙子是鵝黃色的,不禁心中一暖:他想的真周到。知道我有孝在身,定不願意穿豔麗的顏色,但進宮又不能一身素白,便想了這折衷的辦法。
修魚月擡起頭,看着他一雙充滿憐惜的眼睛說:“這裏的夜和那樹林中一樣的安靜。”
北宮如深深的點點頭說:“你放心,我明日會求父王将你賜給我。”
修魚月慢慢走到窗邊,推開窗,讓那月色灑滿一室。窗外一輪清月映着幾枝梧桐,一只孤燕驚起回頭,似乎滿懷幽恨的不停盤旋着,揀盡寒枝不肯栖息。
命中注定的那一天還是如期而至。北宮如帶着凱旋的大軍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城中百姓的夾道歡迎,勝利者的狂歡和亡國者的悲凄是那麽的對立和鮮明。修魚月抱着弟弟坐在車裏,強忍着搖搖欲墜的淚水。她盡力說服着自己:從此我要好好将陽兒撫養成人,忘記仇恨,不要讓他活在複仇的獄火中,平安的度過餘生。
太宰韓仕通見到北宮如騎馬走近,忙快步跑上前,躬身深拜道:“恭賀公子旗開得勝,主公已經在瓊華殿設宴,為公子和衆将士接風洗塵。”
北宮如笑着說道:“有勞太宰。”
韓仕通陪着大軍一路來到瓊華殿外,北宮如等下馬卸劍,走進去拜見獻公。柳軍大捷,獻公自然歡喜,看到北宮如,他突然覺得幾個月不見,這少年更發的英氣逼人了。他暗想:這孩子今年是十八歲了吧?再有兩年就到封采邑離開都城的年齡了。
北宮如恭敬的參拜了父王,并将一幹有功将士一一報明,又讓帶修魚月姐弟倆進殿。修魚月領着弟弟,在衆人驚愕的注視下緩緩走進來。她的美是奪目的,不容置疑的,帶着與生俱來的冷傲,沖擊着在場的每一個人。修魚月來到獻公面前,并不參拜,只靜靜的伫立在那兒,但好像沒有人會怪罪她的無禮,似乎她做什麽都是無可厚非的。
“啓禀父王,這是骊戎公主修魚月和王子修魚陽。”北宮如的話語驚醒了如被施了咒一般的衆人。
獻公還沉浸在她的驚豔之中,癡癡地說:“好,好,賜座。”
常侍優瞿早已會意,在獻公身邊擺上兩個圓凳。修魚月看了一眼北宮如,他輕輕點點頭,示意她過去。這些都落在獻公眼裏,他稍有不滿的撇了撇嘴。宴會開始,獻公不停的叫優瞿将自己面前的菜肴賞給修魚月,但她只是靜靜的坐着,目光一直停留在北宮如身上,似乎周圍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酒過三巡,北宮如起身去更衣,只聽後面有人叫他,回頭一看正是大司馬趙原珉。他走近,微微一拜,說道:“公子剛才一直心事重重,可有什麽難言之隐?”
北宮如吐了口氣說:“是,照例父王應該早已大賞三軍,可他遲遲不開口,不知有何深意?”
趙原珉笑了一下說:“公子心知肚明,只是也為情所困吧。”
北宮如低聲說:“我答應過她會如她所願。”
趙原珉正色道:“公子,我一直以為你是能以大局為重,可當天下之主的英才,不想你卻如此兒女情長。公子應該知道,如果你選了她,不只是會被你父王所忌,而且可能引來殺身之禍。我跟着你出來,就是想提醒公子不要因小失大。一步錯,步步錯,這麽多年你的努力都會付諸東流,你的母親又将如何自處?”
北宮如沉默了,他知道趙原珉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正中要害。他深深一拜說:“謝謝大将軍提醒。”
趙原珉點點頭說:“這只是你将來諸多痛苦抉擇的第一個,公子,你選了這條路,就必定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犧牲。”
酒又過數巡,終于,獻公眯起雙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北宮如說:“如兒,你這次大獲全勝,沒叫寡人失望。要什麽恩典,寡人都給你。”
此時此刻,修魚月的雙眼閃着熠熠的光芒,讓北宮如不敢正視她。北宮如哽咽了一下,下意識的伸手碰了碰左肩,只是這一個輕微的舉動,修魚月眼中最後一點光彩和生氣似乎都被抽走了,她呆呆的望着北宮如,看到他嘴唇一張一合,竟聽不見他說了什麽。
獻公朗聲一笑,将她從夢靥中驚醒:“好,如兒,寡人如你所願,封你為中軍佐。”
“ 中軍佐,中軍佐。。。” 修魚月閉上雙眼,在心裏冷笑着:“好呀,他終于如願以償,得到天下三分之一的兵權。他用我換了一個主宰天下的機會。”
這時,北宮如走上來向獻公敬酒,也為修魚月斟了一杯,雙手托給她。她接過來時,感覺到杯底似乎有什麽東西,心裏不禁一喜:看來他是另有安排的。想到這,她一仰脖,将酒全部喝下。
獻公當晚大醉,優瞿按照獻公的意思把修魚月安排在朝盈軒。修魚月不知道這朝盈軒是宮中數一數二的寝宮,僅次于王後奎姬的紫霞宮,足見獻公對她的愛慕。她無心顧及這朝盈軒的精巧奢華,一直等到衆人都退下了,才拿出剛剛那藏在酒杯底的字條,迫不及待的打開。
這是他的字:天教心願與身違。“天教心願與身違,天教心願與身違。。。”她喃喃的念着,雙肩激動的顫抖着,突然天空一聲驚雷,掩蓋了她凄厲的笑聲:“好,好,北宮如,你好狠。”
北宮如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采葛苑看望了母親,平貴妾像往常一樣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太多喜悅,北宮如似乎也沒有察覺,行屍走肉般的走回房間。此時,天空下着雨,他脫去衣服,□□着上身走到了回廊。他兩臂高高舉過頭頂,合上雙眼,站在院子裏,任憑這瓢潑如注的冷雨狠狠地沖刷着他,激打着他。
天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就像那樹林裏的夜一樣黑,只是再沒有流轉的螢火,那熒光就像修魚月支離破碎的希冀一般,終被這茫茫黑色吞噬了。這愧疚太沉重了,他終于身子一軟,雙膝一曲,重重的跪在地上。他很久沒有哭過了,雨水混着淚水從他臉上滑過,悄然無息的被大地容納,就好像他從小到大的每一個痛處,都必需是無聲的。
若說無緣,為何偏要遇上她;若說有緣,為何心事終化虛。
☆、翩翩新燕
過了中秋,天氣漸漸清冷起來。這天早晨,北公如照例練完功,約摸着母親快要起來了,便更了衣,走去給母親請安。太陽似乎也還沒有睡醒,懶懶的挂在天上,發出的光沒有一絲暖意。一個小婢在院子裏半夢半醒的清掃着昨晚落了一地的黃葉。
北公如來到母親房間,平貴妾正在給弟弟公子晟仔細的梳理着頭發。她的手法很輕柔,生怕把這個小家夥弄疼。北公如給她請了安,便站在一旁。平貴妾一直等到将弟弟的發髻穩穩的綁好,才回身向北公如問道:“最近公事還忙嗎?”
北公如微微一笑說道:“勞母親挂心。朝上一切都好,再過幾天迎親團就要去轸國迎娶小轸姬了。”
秀莺在旁邊吃驚道:“這麽快!這邊兒轸姬還病着,妹妹就要嫁過來了?”
平貴妾漠然的笑了一下說:“昔日她恃寵放任,目空一切。主公新得了那骊戎的修魚月,便對其他人不聞不問,以轸姬那心氣兒,可不是要氣的一病不起。”伸手又指指院子裏落了一地的殘花,說道:“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這自古君恩涼薄,她怎麽還沒參透?”
北公如怕母親傷感,便接口道:“這次倒是轸侯,生怕轸姬一病不起,他們在這宮中就少了一枚棋子。所以一聽說轸姬病了這幾個月都不好,就急忙忙的嫁了自己的小女兒,轸姬的妹妹過來,好像才只有十四歲。”
平貴妾聽了點點頭說:“那也不奇怪,你父王有了修魚月,便覺得這三宮粉黛已經顏色盡失,自然也沒有心思納新夫人。”
公子晟的婢女巧蓮在一旁酸溜溜的說:“是呀,奴婢聽說這天還沒冷呢,主公就怕月姬從小生長在南方,受不了這北方的寒冬,早早的就讓綴衣房準備了白狐裘,還。。。” 巧蓮看到秀莺的眼色,突然收住了嘴。
平貴妾臉上看不出喜怒的說:“好了,帶晟兒下去吧。”回頭又對北宮如說:“你也退了吧。”
北宮如行了禮走了出來,心裏想:看來父王很疼愛她,希望她能忘了以前的種種吧。
孔雀臺中,轸姬的病日重一日,公子華知道母親的心事,已經遣人去請了父親幾次。獻公自從修魚月住進宮,待其他夫人的心都差了許多,再加上轸姬從前也常稱病哄獻公去探望,獻公便以為她又在争風吃醋,并不放在心上。
這日,外面下起蒙蒙細雨,更顯得這平日裏莺歌燕語的孔雀臺越發的清冷了;轸姬的房中,床被屏風半掩着,惟見縷縷沉香從屏後袅袅散來。
她吃過藥,慢慢睜開眼睛,看到這些天來衣不解帶照顧自己的公子華,喘籲籲的問道:“華兒,你父王來過了嗎?”
公子華聽母親這麽問,一陣心酸說:“來了,見母親睡着了,就說一會兒再來。”
轸姬慘笑起來,接着不停咳嗽一陣,半晌,才掙紮着說:“以前,你父王說就喜歡靜靜在旁邊看我睡覺的樣子。”說完又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