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
“啊——”西門舉神色一振道,“他是誰?”
谷天雨冷冷地道:“提起這個人,你老一定很清楚。”
西門舉一怔:“你早就認識他?”
谷天雨搖搖頭:“那倒不是,不過據我所知,這個人是江湖上老一輩人中一個最難纏的人物,你老當然知道……”
“他是誰?”
“這人姓崔,單名一個奇字。”
西門舉忽然全身抖了一下,雙目上翻道:“野——鶴崔奇?竟會是……他?”
“前輩說對了。”谷天雨道,“就是這個人,是個最紮手的主兒。”
西門舉長長地嘆了一聲,不再說話。
西門雲飛在一旁眼巴巴地道:“爹,你老既然知道這個人,咱們就得快想個法子,把東西弄回來,要不然可怎麽向那位老前輩交差?”
西門舉嘆息一聲,苦笑道:“傻小子,你死了這條心吧,要是這個人真是野鶴崔奇,那可就完了……這顆珠子就要不回來了。”
“為……什麽?”西門雲飛大惑不解地道,“他到底是什麽人?怎麽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西門舉喃喃地道,“這個老怪物,居然還活着……他如果是意圖出山,我看這個天底下,是沒有人能夠制服他。”
西門雲飛呆了一下:“他真有這麽厲害?”
“你哪裏知道,”西門舉苦笑着搖搖頭,道,“完了,完了,原來是他……竟會是他……”
谷天雨冷冷笑道:“前輩你也未免太過長他人志氣了,據在下所知,這個姓崔的,固然當得上一代怪傑,可也不是真沒有人敢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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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你的意思是……”
“在下認為,眼前起碼就有兩個人可以對付他。”谷天雨皺了一下眉,道,“只是……”
西門舉冷冷地道:“什麽人?”
谷天雨讷讷道:“其中之一就是家師一陽神君。”
“嗯!”西門舉徽微點了一下頭,“可是,你師父能出來麽?再說,即使他能出山,也未見得就是崔奇的對手……”
西門雲飛忍不住道:“谷兄,你說的是兩個,還有一個又是誰?”
“這……”谷天雨偷眼看了西門舉一眼道,“這個人,就是那位将明珠發還家師的那位老人家了。”
“哼……你說的都是廢話。”西門舉冷笑道,“我當然知道,問題是我怎麽有臉去見他?我怎麽給人家開口?”
谷天雨冷笑道:“醜媳婦難免見公婆,事到如今,又能夠瞞得了誰?”
“哼哼!”西門舉頻頻冷笑道,“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有臉給我說這些?要不是你,豈會生出這些事?”
谷天雨冷笑道:“那可不一定,這姓崔的要是早有居心,我們誰又防得了?”
西門舉聽他這麽說,一時無言以對。
谷天雨察言觀色道:“我師父那邊,目前不宜讓他知道。他那個脾氣前輩想必也是知道的……再說他目前身子骨也不利落,我看只有前輩你出面去給老人家談一談了!”
西門舉道:“我沒臉見他!”
谷天雨忙接道:“前輩可以把一切過錯推在我身上,我師長也就不會對前輩你有所責難了。”
一旁的西門雲飛點點頭,道:“也只有這樣了,爹,我看事不宜遲,你老人家就勉為其難,去找找他吧。”
西門舉長嘆了一聲,道:“看來也只好如此了,只是,這位老前輩卻是有名的不好說話,他與我二十年相交,情誼深厚,想不到第一次重任見托,即生出此事,真叫我難以開口。”
谷天雨冷冷地道:“前輩這麽說可就錯了,這要看什麽人。遇見了崔奇這樣的人,能有什麽辦法?”
西門舉又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讷讷道:“我臨行之前,在此老面前還誇下了海口,這麽一來,真是人丢大了,我這又是為了什麽……”
他氣得呼呼直喘,身上的傷也痛了起來。
西門雲飛好言勸了半天,才把他說服了。
次日随即起程,向來路折回,去拜訪那個諱莫如深的武林前輩去了。
夜晚,天黑得如同墨染的一般。
大風呼嘯着由瓦面上刮過去,瓦上的積雪被刮得紛紛濺起,打在窗子上叮當作響。
整個客舍在此風勢裏,被掀起一陣轟轟聲,真有天搖地動的感覺。
郭彤倚床角坐着,兩只腳插在厚厚的被窩裏,只覺得出奇得冷,兩只耳朵都凍麻了。
他掀開被子下了床,到一邊倒了一杯水,雙手捧着杯子,唏唏嚕嚕地喝着,才覺得身上有一些暖意。桌子上有現成的餅,他撕下一大塊,傻子似地吃着。
他怎會變得如此模樣?連這間客房的大門也不敢出一步?
從中午開始,他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裏,像是看見了鬼似地。
真鬼他倒是沒有看見,卻看見了一個比鬼更可怕的東西。
一個人!一個他一想起來,就心驚肉跳的人。
這人是誰?向陽君金貞觀!
真是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居然在這裏發生了。
情形是這樣的,郭彤中午吃完飯回來,在門口無意間發現西門舉一家人離店。記得來時,他們是騎馬,離開時居然雇了一輛車。西門舉與他那個小媳婦沈雲英好像身上都不怎麽利落,被攙上了車。他兒子西門雲飛一個人押着三匹馬,緊緊在車旁跟着,還有另外一個胡子大漢(谷天雨)也跟在一塊兒。一行四人,像是有什麽急事,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
郭彤看得莫名其妙,剛要轉身回店的一剎那,竟發覺到那個魔王向陽君的到來。
那一剎間,郭彤幾乎吓呆了。他如果不馬上轉身進店,差一點就給對方碰了個照臉兒!
妙的是,他進來,向陽君也跟着進來了。敢情他也是來住店的,與郭彤住在同一個客棧之內!
從那個時候,郭彤就開始戰戰兢兢起來,整個下午沒敢邁出客房一步。
傍晚時候起,他喚來了一個小夥計,打發他去買了幾個餅,順便問到了向陽君這個人。得到的結論是,對方果然在這間客棧落了腳,就下榻在前院東側一間客房裏。
由于向陽君奇特的裝束和他神威的造型,自他一踏入這所快活齋客棧,立刻驚動了所有的人。大夥兒紛紛打聽這個怪人的一切,是以郭彤的詢問,也就不會引起這個夥計的任何置疑。
郭彤原打算馬上離開,可是昨日遇見的那個白衣老人要他不要離開,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與他商量……
再者,他實在怕一出門就被向陽君給撞見;一旦碰上,那可是飛蛾撲火啊!自己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脫離了他的追殺,這一次碰上,再要想逃得活命,可就千難萬難了。
心裏愈想愈害怕,卻又愈是忍不住好奇。
勉強在床上守了一個更次,他悄悄下了床,決心要去探查個究竟。
他可是一點也不能馬虎:當下換上了布鞋,把一雙褲腿緊緊地紮住,佩好了暗器革囊,把燈撥到最小,僅僅剩下豆大的一點燈光,這才拉開風門,來到了外面廊子上。
這一霎兒,他心裏雖然十分緊張,可是又有另一番意念,如果機緣湊巧,幹脆下手把這個人殺了,倒也是一了百了、永絕後患。
這個念頭不禁大大地鼓舞着他,一剎間使得他殺機猝起,反倒不似先前那麽驚慌失措了。
當下,他即內提真力,順着廊子腳下,快步來到了前面那進院子。
這時天交四鼓,整個客棧內外聽不見一點點聲音。冷風貼着雪面吹飄在人身上,簡直叫人打哆嗦。
郭彤站定了身子,偌大的院堂裏看不見一個人影兒。只見一盞黃紙燈籠,挂在樹梢上,迎着風勢滴滴溜溜地直打轉兒。
由于有了前番窺伺西門舉失風之事,郭彤不得不抖擻起精神。當下,貼着瓦楞一直前進,前行了百數十步,就看見了側面的那排房舍。這時候,那一排房子裏,還有兩間亮着燈光。
郭彤老遠地打量着,不只一次地提息運氣,使自己不沾一些浮力,才向事先打量好的向陽君那間房子行去。
他雖然在達雲寺未入門牆習技,但因為早年曾經對武術下過苦功,輕功還是不弱的。
這一次,他施展出踏雪無痕的功夫,果然甚見功力。人影連閃,直落對方窗下。
郭彤當然知道向陽君是何等角色,是以站立在雪地裏,一時連大氣也不敢喘。他定了一會神,閉住了氣息,才輕輕向窗前移近。
窗戶上糊的是桑皮紙,厚厚的不透一點風,郭彤伸出小指,以指尖沾了些唾液,輕輕在窗紙上點了一下,即現出了一個小小月牙缺口。
雖然是極為細微的小小動作,郭彤亦不能絲毫馬虎,他伫立窗前,先留神傾聽了一下,聽到一種奇怪地“吱呀”聲!
等到他慢慢地把眼睛湊向紙窗,才看清楚了房中的一切。
顯然,房中所顯示的一幕使他吃了一驚。
黯淡的燈光之下,他看見向陽君赤膊着上身,盤膝坐在床上。
幾個月不見,對方所顯示的那種豪邁氣息,看來有增無已,像是較之昔日更具有野性,臉上的胡子也像是有很多天沒刮了,黑糊糊一片,算得上根根見肉。
這麽冷的天,他非但赤裸上身,而且還顯得很熱,全身上下蒸騰着一片白霧,一顆顆的汗珠子挂在臉上。整個軀體,連同着他那張臉顯示着一片紅光,乍看起來,真會把人吓上一跳。
這時就見他兩只手不停地在胸前來回盤弄着,像是在滾弄着一只大球,他必然是施展出全身之力,以致于每一盤動,木床即發出“咯吱吱”的響聲。就這樣,他來回不停地兩只手繼續盤個不休。
窗外的郭彤看到這裏,不着聲息地悄悄後退了一步,心裏吃驚不小;僅憑猜測,他已經知道,對方是在鍛煉內功。
郭彤見狀,心裏真是紊亂極了。
他仔細忖度着這個方向,算計着向陽君正是置身于自己正前方的筆直方位,由此而前,隔窗發出暗器必可使對方負傷甚或致命。
腦子裏一經着念後,郭彤殺機頓起。
當下,探手自革囊裏摸索出一口薄刃飛刀,他雙手夾住刀身,長吸了一口氣,提運出全身勁力,貫注于兩臂之上,正待向正前方假設目标擲出飛刀。
就在這一剎那之間,陡然間身後一股疾風襲到。
郭彤簡直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只覺得脖子上一陣發痛,已被那人抓住了後頸。
耳邊上卻聽得一個甚為熟悉的口音道:“小子,看你是不想活了,快走!”
“快走”二字方落,整個身子已随着那人猝然騰起的身勢,霍地騰空而起。
郭彤忽然發覺到正面向陽君所居住的那間房內,燈光驀地熄滅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發覺到對方房中燈光乍熄的一瞬,他整個人已随着背後那人落足于高有三丈的一所樓廊之上。
随着那人的手勢一帶之下,兩個人一起伏身地上,掩住了身子!
驚慌中,郭彤一打量身後那人,白發白須,一身雪白的長衣——敢情正是先前救助自己的那個老人。這就是說,他是第二次得益于白衣老人。
“老前輩,你……”
才說了這麽幾個字,即被白衣老人一只手捂住了嘴。老人的另一只手,用力地把他想擡起的頭給壓了下去。
二人借以藏身的那個地方,正好是該處樓廊的一個拐角,面前有一根柱子,可掩飾住二人的身子。
白衣老人雖說是技藝出衆,可是這一剎那,也顯現出了十分謹慎的神态:坐着的身子,緊緊貼着柱子,由下而上根本無法看見他的一鱗半爪。
這個位置,郭彤、白衣老人卻可以清楚地看見房中的一切。借着些微的燈光,郭彤看見了院子裏的情景,由不住吃了一驚。
那個向陽君,這時霍然來到了院中。
他身上披着一襲黑色長衣,已非赤裸之身。偉岸的身材站立在雪地裏,黑白分明,顯得更加魁梧。
他很可能已經聽見了什麽聲音,一雙光華閃爍的瞳子緩緩地轉動着、搜索着。
郭彤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白衣老人也顯得很嚴肅,一聲不吭地直瞅着對方,臉上露出一種希冀、驚詫的表情。
向陽君看着看着,忽然身勢轉動,在地面浮雪上踏行了一周。
他雖然體态健大,可是輕功甚佳,偌大的身子踏行于雪面上如浮光掠影,絲毫不着痕跡。
看到這裏,白衣老人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頭,臉上神情益加驚詫。
忽然,向陽君站住了腳步,就見他彎下身子,仔細地在雪地裏搜索着什麽。
郭彤不由住略吃了一驚,情知對方必然是搜索雪面上的腳印。他的心由不住通通跳動不已,所幸現身之始,即施展了踏雪無痕的輕功絕技。
可是,話雖如此,在向陽君精邃的目光注視之下,依然為他察出了端倪。
他在窗前那塊地方,發現了郭彤留下的一雙淺淺腳印,黑俊的臉上,随即帶出了一片冷笑。
既已證明有人來過,向陽君可就不欲善罷幹休了。
就見他身形略閃,鬼影子似地掠上了自己下榻的那幛房舍的屋頂之上。
夜風呼呼,吹刮得他身上那襲肥大黑衫噗嚕嚕連連作響。他站立在屋頂上,一雙眸子顯得十分靈活,遠近樓舍,一一在眼。
白衣老人看到這裏,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郭彤随即覺出耳邊響起了一絲細小聲音:“這個人是個罕見的厲害人物,你要想辦法先轉回房去,我随後就來。”
郭彤正要站起,卻被白衣老人按住。
“傻小子,不是這麽個走法。”他是以傳音入秘的功力,将話聲輸送到郭彤身邊,“等我用調虎離山之計,将這個人诓離眼前,你就趕快乘機離開。進房以後,千萬不要出聲,熄燈就寝。我自會與你聯絡,你可聽清楚了?”
郭彤點點頭,表示遵命。
原來,白衣老人手上已備好了兩枚銅錢,這時将其中之一運用指力彈出,落于十數丈外瓦面上,發出了極為輕微的一點聲音。
果然,向陽君被那一絲聲音所吸引,捷若飛雲般地趕了過去。
把握這一瞬之機,白衣老人用手在郭彤背上一推,示意他道:“快走”
此時,他手上的第二枚銅錢也已彈出,落處較第一枚銅錢猶要遠上一程。
郭彤在他一推之下,及時平身雙足用力,“嗖”一聲縱身而出。
借助白衣老人手上之力,足足飛出七八丈開外,落在一株大樹上。
對于向陽君,郭彤早已是驚弓之鳥,是以他身子方一落下,随即快速地彈起。這一次,借助于樹枝本身彈力,一下子足足把身子彈起來八丈高下,忽悠悠地落向後院。
然而,向陽君卻并非如他們所想的那般愚蠢!
就在郭彤身子一落下的同時,面前人影猝閃,向陽君已然去而複返。
他已發覺到自己可能受騙,壯大的軀體一經落下,緊接着再次騰起來,起落之間,有如巨鷹翻雲,“呼”一聲落身于郭彤先時藏身的那處樓廊上,身法之快,真令人不及交睫。
是時,郭彤雖然得以僥幸脫身,現場的白衣老人卻依然守身廊角。
其實白衣老人所以把郭彤先行遣離,未始不心存着會一會向陽君這個奇人。
白衣老人既然心存此意,對于眼前的向陽君便躍躍欲試了。
帶着一聲長笑,白衣老人如同飛雪一片,倏地直襲到向陽君身前,後者幾乎還沒有弄清楚方向,白衣老人已發動了淩厲的攻勢。
一團白影,夾着大股的袖上風力,“呼——”一聲,直往向陽君臉上拂來。
前文亦曾敘述過這個白衣老人一鱗半爪,得悉他即為多年前隐姓不出的風塵異人—
—野鶴崔奇。
此人之功力,尚可由他在對付西門舉、谷天雨等人時看出,确是有極高造詣,尤其是兩只袖子上,簡直有令人出乎意外的功力。
這時,面迎着向陽君的突然來到,白衣老人的一雙大袖同時揮到,整個樓廊在他雙袖淩然巨力之下,都為之震動不止。
向陽君似乎不曾想到對方有此一手,加以對方功力是如此猛勁,一任他身懷不世絕技,倉促面臨之下,亦不禁吃了一驚。
面迎着崔奇的進攻身勢,向陽君偌大的身子霍地向後一倒,樓板咯吱吱一陣疾響,樓舍再次晃動了一下,向陽君的身子遂被迫得倒穿了出去。
崔奇一出手即把對方擊退,樣子顯得甚為得意。
他長衣飄飄,極是潇灑從容地站立在樓廊之上,等待着對方的攻勢。
果然,向陽君心有未曾,去而複還,一去一回,風掣電馳地再次登上樓廊!
他足下一沾着地面,已經看見了長衣飄飄,站立在樓廊正中的崔奇。
彼此都當得上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奇人,四只眼睛初一接觸,就大致摸清了對方的底細,彼此心裏都存下了相當的戒心。
向陽君一連向前踏進了幾步,白衣老人——崔奇絲毫沒有退縮。
“閣下,”他抱了一下雙手,“幸會了。”
向陽君睜大了眼睛:“你是誰?方才站立在我窗前的人就是你麽?”
崔奇點點頭,道:“不錯,只是随便走走,并無打擾閣下之意!”
“哼,說得好!”向陽君冷冷一笑,“事實上,你卻是打擾我了。”
崔奇嘿嘿笑道:“閣下功力不凡,老夫好不欽佩,如有冒犯之意,那也是老夫心存欽佩将閣下誘出,萍水論交而已。”
向陽君那張盛氣淩人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絲笑容:“說得好!”
說了這句話,向陽君臉色陡然一變,冷冷地接着道,“不過,這恐不是尊駕的真實意圖吧!”
“嘿嘿!”崔奇向前面邁了幾步,“年輕人不要動不動就盛氣淩人,老夫确實是一片真心,閣下莫非對老夫這個陌生人還有什麽見疑之處?”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道:“但願你言出由衷,否則的話……”
崔奇哈哈笑道:“年輕人,你一向都這麽自負麽?須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
向陽君點點頭:“用不着你來教訓我,這些話我都懂得,還是先請教吧!”
他邊說邊抱起了雙拳。
崔奇搖頭道:“不不不,老夫正有向閣下請教之意!能有閣下這身功夫的人,在武林中當然絕非是無名之輩。”
向陽君道:“我姓金,金貞觀,冀州人,老人家該你的了。”
崔奇猝然間吃了一驚,輕輕地“啊”了一聲,一雙眸子,在對方臉上打了個轉,抱拳道:“失敬、失敬,原來閣下就是新近出道、名滿天下的向陽君,幸會,幸會!”
老頭兒嘴裏說着,着實吃驚不小。
“久仰閣下前此在南岳論劍時,技壓群雄,一枝獨秀,新領了武林權杖,已是譽滿乾坤的當今武尊,呵呵……當真是來頭不小!”
崔奇說至此,連連抱拳,向對方打躬不已。
向陽君輕哼了一聲,道:“聽足下口氣,大有不服之意,金某人此次出道,有會盡天下武林同道的決心,老朋友,你報上個萬兒吧!”
崔奇搖頭道:“那倒不必,老夫這個名字不怎麽響,不說也罷。”
他鼻子裏哼了一聲,又繼續道:“聽閣下之言,倒也是無獨有偶。足下所言,與老夫此行宗旨相仿佛,也罷,咱們就來個不打不相識吧!”
說到這裏,腳下向前踏進了兩步,右手骈中食二指,向着向陽君右肋下就點。
一股尖銳的風力,随着他遞的指尖,突地點向向陽君“乳中穴”,真有洞石穿木之勢!
向陽君神色微微一變——他已斷定出不是好兆頭,只是這個節骨眼上,尤其不便向對方示弱。
鼻子裏哼了一聲,突地凹腹吸胸,把上胸吸進了一半尺,同時右手輕起,用“金切手”招式直向着崔奇那雙手上切會。
崔奇冷笑道:“好!”
他手掌倏翻,巧運拇食二指,拿向向陽君的曲池穴。
二人手掌很快地交接在一塊,一合即分。
整個樓舍為之震動不止。
崔奇足尖輕點,斜着身子穿了出去。
“姓金的,你這裏來!”話聲出口,起落之間,已撲向樓下院中。
向陽君“哼”了一聲,壯軀起處,飛星天墜般地落了下去。看起來,二人落勢像是平排同墜。
待到雙方身子一經站定,卻是臉對臉。
“老頭兒,你欺人太甚!”
話聲出口,向陽君身軀霍地向下一坐,右手五指箕開,用五指燈燦絕招陡地直擊崔奇的臉部。
崔奇啞聲笑道:“好招!”
他不退反進,身軀霍地前挺,右掌也學樣兒張開五指,驀地用力擊出。
只聽得“叭”的一聲,兩只手掌竟然迎在一塊了,十指力合之下,兩只手掌緊緊相貼着。
彼此的身勢,都似乎搖動了一下,卻都保持着平靜。
如果僅僅由他們相接的一雙手掌上,簡直看不出什麽名堂。然而,如果能夠注意到他們伫立在雪地裏的一雙腳步,那就有文章了。
他們雙方對面而立,身輕似羽,四只腳浮立在厚厚的雪面上,足下白雪不曾陷下絲毫足印。
只要觀察到他們彼此這一身輕功,便可知道兩人的一身內功已至登峰造極的地步。
兩只手掌緊緊相貼着。
崔奇臉上顯現着一絲微笑,一雙細長的眸子眯成了兩條縫,卻由那雙細縫裏閃爍出灼灼精光。
向陽君卻是表情俨然,絲毫不形于色。
這個樣子,他們足足相持了有小半盞茶的工夫。忽然,雙方同時把身子向下一矮,像是彼此商量好的一樣,同時把手掌撤了回去。
激烈的戰鬥,就在這一剎間,展了開來:向陽君往左面轉,崔奇向右面旋。
兩個人在疾轉一圈之後,倏地會合到了一起。
向陽君猝然雙手齊開,拉開了大鵬雙展翅架式;崔奇右手直豎起來,比了個直劈之勢。
兩個人不等招式遞出去,卻都忙着收了回來。
野鶴崔奇一聲低叱,霍地向前一個躍進,下身盤足,“唰”一腳直往向陽君足踝上掃去。
向陽君騰身一躍,拔起了數丈。
野鶴崔奇亦緊跟着拔身而起。
夜空裏,兩個人就像是沖霄而起的一雙大雁。
霍地,他們雙方迎在了一塊,淡月稀星之下,一陣子糾纏疾滾,天星飛墜般地直落下來。
在将落未下的一剎之間,他們竟然相繼向對方發動出快速的殺手,都約莫遞出了六七招之多。
緊接着,二人同時落了下來。
像是分飛的一雙燕子,一個東、一個西倏地分了開來。這一次接觸,似乎是頗具實力的一次接觸。
他們分開後,兩個人站立的方位,恰是這片場地的兩個邊端。雙方距離,約在六七丈左右。他們遙遙互望着,誰也沒有先開口說一句話。
甚久之後,崔奇才緩緩地抱了一下拳:“領教了……”
向陽君也緩聲道:“好說,足下功力之高,是我此次中原之行,所遇見甚為傑出的幾個人之—……”
才說到這裏,崔奇忽然仰面向天,“哈哈”笑了兩聲。
向陽君神色一凝,道:“足下因何發笑?”
崔奇笑聲一斂,道:“金小友,你對老夫的盛譽,卻是大大的不敢當。”
他面色一整,冷峻地道:“老夫對于你此行也略有所聞,希望你在這兩湖地面上僅屬過境而不會盤恒甚久,否則只怕彼此有點不大方便。”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道:“聽你的口氣,想必是不容我在此立足了?”
崔奇嘿嘿笑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向陽君神色一凝,搖着頭冷笑道:“不,金某人生平有一忌諱,那就是絕不受人要挾。”
“這麽說,你是存心與老夫蹩一蹩了?”
“老人家你看着辦吧。”
“你不妨再想一想。”崔奇冷笑道,“這漢中地面上,是容不下你這一號的!”
向陽君搖了搖頭,道:“我看還不至于吧!”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崔奇冷森森地道:“小夥子,天下地方大得很,你還是到別處去吧,這裏容不下你!”
“哼哼……”向陽君發出了一串冷笑,道,“那麽,我就多住一天,在這裏住四天。”
崔奇怔了一下:“好吧,四天就四天,我等你四天。”
“對不起!”向陽君改口道:“那我就住五天!”
崔奇挑動了一下眉毛:“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不!”向陽君道:“我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崔奇寒聲道:“這麽說你是要接着我的了?”
“随時奉陪。”
“好……”崔奇怪笑了一聲,“你等着吧,我一定來。”
向陽君笑道:“不僅是你的人要來,你的東西也不要忘了一塊拿來。”
“啊——”崔奇頓時神色一震,倒退了一步,打量着向陽君,“看起來,你是有所為而來了。”
“這還用得着說嗎?”向陽君笑了一下,“如果金某人這雙招子不空,那件東西八成是落在了老朋友你的手裏了。哼哼……老朋友,你怎麽拿的,我希望你怎麽給吐出來,我等着你。”
崔奇獰笑了一聲:“好,小子,你等着我的吧,我走了……”
他霍地騰身而起,直由向陽君頭頂上掠了過去。在經過對方頭上的一剎那,驀地身子向下一沉,飛出右足尖,直點向陽君眉心“祖竅”。
這一手卻是出人意料,又快,又準,又狠。
只是向陽君已經注意到了對方有此一手。
如此,就在對方快速的身手裏,即他右手驀地向空中擡了一下,手指和腳尖經過巧妙地接觸,二人即分了開來。
崔奇的身子,極其輕巧地落在了對面瓦脊上,随即發出了一聲狂笑:“好小子,真有你的,你等着瞧吧!”
人影略閃,夜色裏有如長煙一縷,瞬息間消逝無影。
向陽君微微呆了一晌,冷笑着轉回房中。
紙窗上有人輕輕彈了一下,郭彤應了一聲,匆匆上前打開來,白影略晃,崔奇掠窗而入。
郭彤随即關上了窗戶。
崔奇的聲音說道:“點着燈,不要緊!”
郭彤答應了一聲,亮着了火折了,頓時房子裏大放光明,看見那個白衣老人臉色有異,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燈點着了,熄了火折子。
郭彤退向一旁坐下來,道:“老人家,你怎麽這麽久才來,莫非跟那小子照了臉了?”
“豈止是照了臉,”崔奇冷笑了一聲,“我們動了手。”
“啊!”郭彤吃了一驚,“你們動手了?”
崔奇點了一下頭,擡起手來,指了一下桌上的瓦壺:“喂,給我弄碗水來!”
郭彤應了一聲,倒了一碗茶,雙手捧上。
崔奇接過了喝了兩口,放在桌子上,從身上摸出來一個木制的藥筒,由裏面倒出來一粒黑色的藥丸吞到肚子裏?
“你老這是怎麽了?”
郭彤在一旁看得有些兒震驚。
“沒什麽!”崔奇搖搖頭,“現在已經不礙事了。”
他那一雙驚異的眸子裏,閃爍着炯炯寒光,道:“哼,我就不信……終日打雁竟會叫雁嘴啄了眼!”
郭彤讷讷道:“老前輩,這個向陽君端的可不好惹!你老人家可要千萬提防着點兒啊!”
“向陽君?”崔奇偏過臉來打量着他,“你也知道他?”
郭彤苦笑一下:“豈止是知道他!就是燒成了灰,我也忘不了他……”
“嗯,”崔奇注視着他,“是怎麽回事?聽你口氣,你和他之間好像還有梁子?”
“唉……這個……”
提起這件事,郭彤可是感觸良多:“你老人家也就別問了,這件事說來話長。總之,我們是死冤家、活對頭,一照了面,非得死一個才成,這死人八成兒是我。他功夫太高,我簡直連他身邊也挨不上!”
崔奇翻了一下眼皮:“真有這麽大的仇麽?”
郭彤又嘆了一聲,往事如煙,可真應上了不堪回首那句俗話了。
“老人家,你們真的動了手了?”
“那還假得了?”
“結果怎麽樣?”
“怎麽樣?”崔奇苦笑一下,“勉強稱得上不分勝負。來,小夥子,你把燈過來,瞧瞧我這只‘尊足’要不要緊,你就知道了。”
他說着,把右腳跷了起來。
郭彤莫名其妙地把燈靠近了那腳。
崔奇呲着牙,先解開了緊束在足踝上的紮腿,脫下了布鞋,裏面穿着藍布長襪子。
“哼,好小子!”
他一面說着,往嘴裏面吸着氣。那樣子像是忍着痛,等到他脫下了襪子,郭彤吓得抖了一下手,差一點把燈給砸了。
敢情崔奇那只腳,整個的腳背上,都現出一片黑紫顏色,腳面腫泡泡的。
看到這裏,崔老頭子臉上驀地罩起了一片陰森,鼻子裏長長地哼了一聲,即把襪子穿上。
“你老這是怎麽了?”郭彤戰驚驚地道,“受傷了?”
“嗯。”崔奇用手撫按着受傷的那只腳,臉色很難看。他不時地眨動着眸子,像是在運思着什麽。
郭彤由于對向陽君這個人有着特殊的記憶,見狀頓有所悟。
“啊!”他吃驚地道,“看情形,你老人家大概是中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