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坐在巷口的那只貓
【治愈失戀的方法是重新戀愛】
丁妍出現在出租屋裏,是在她足足消失了一個月之後。
當時夏薇正坐在板凳上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碗泡面,盯着廣告永遠比連續劇長的電視機發呆。她盯着丁妍風塵仆仆的臉,遲鈍地一分鐘過後才吓得大叫一聲,激動得把手中的泡面全灑在大腿上。
丁妍将手中的行李拖進了自己的房間,一身輕松地走出來,迎上了夏薇逼視的臉。
逼問者:“你這算怎麽回事好不容易當上圖書管理員沒幾天就給我留一張不要找我的紙條一走就是一個月還不跟我聯系!!”
被逼問者:“我失戀了,所以去旅游了。”
夏薇備受震驚:“……我還想說改天大家出來聚一下,結果我連他面都沒見過你們就分了?話說交往這麽短時間你還需要一個月療傷?!”
丁妍垂下眼:“我是真沒想到,第一個愛上的就是個人渣。”
夏薇勾住她的脖子:“你失戀了就應該來問過來人嘛,旅游是治愈的笨方法,投入一段新戀情才是根本。”
“我不要……”
還沒等丁妍拒絕,夏薇就将她連拖帶拽來到了自己經常來放松的俱樂部。
夏薇把丁妍領到自己的老位置,點了兩杯冰水後對着丁妍小聲說:“你看看這裏有沒有中意的,我去幫你搞定!”
丁妍掃了一眼全場,興致缺缺地收回了視線。
夏薇跟着一起找,突然眼睛一亮。
不遠處站着一個人。那人理着平頭,顯得精神氣十足,但下巴上沒有刮幹淨的胡渣卻顯得整個人多了絲痞氣。頭頂旋轉的流光不小心瀉入他的眼睛裏時,好像眉角眼梢都閃亮如朔金。夏薇迎上他的視線,對方沖她露出一絲笑意。
她不着痕跡地撞了丁妍的胳膊:“那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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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妍好像沒在意:“随你便……”
于是夏薇整了整衣服,走上前,沖那人打了個招呼。
“你好,我叫夏薇,那個是我朋友丁妍。”
倪錦正沒有和丁妍去說話,倒是忽然湊了過來,貼得很近,吓得夏薇胸口一緊。
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耳說:“我右耳失聰,你能再說一遍嗎?”
這人模樣生得好看……卻沒想到是個二等殘廢。
夏薇看着倪錦正的眼神頓時充滿了同情,依言再複述了一遍。
他這回聽清了:“你好,我是倪錦正。”
夏薇和他胡扯了幾句,說了一些工作上面無關痛癢的小事之後,才單刀直入。
“你有女朋友嗎?”
倪錦正看着她的眼神裏多了一絲詭異,搖了搖頭。
夏薇咳嗽了一聲說:“那你覺得我朋友怎麽樣?”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夏薇剛畢業不久,過五關斬六将才和丁妍一起當上了市圖書館的管理員。
這個職位是個美差,安靜清閑。午後人不多,只有寥寥的幾個人借了書在看。夏薇沒事可做,趴在電腦旁昏昏欲睡。腦海中恍惚間浮起了年少的往事,某個少年和她一起在學校的圖書館看書,甜蜜地講着小話,黏黏睡去。
回過神,忽然有一雙骨節分明的書拿着一本書遞到她面前。
夏薇擡起頭,倪錦正帶着痞氣的眉眼就出現在她面前,他穿着簡單的白衣黑褲,水嫩的模樣仿佛就是一個高中生。
“是你!”夏薇猛地振作精神,“你是第一次來這裏借書吧。”
他笑眯眯地點頭:“因為你說你們在這裏當管理員,所以我就來了。”
夏薇長長地哦了一聲,心神領會地說:“你是來找丁妍的吧,她之前曠工了一個月,早被圖書館開了。喏,這是她的電話號碼,多和她聯絡啊!”說着便擠眉弄眼地将手機中的通訊錄調出來遞過去。
倪錦正大大方方地接過,将號碼存好。
趁他在記丁妍的手機號,夏薇将他遞過來的書在電腦上做記錄,但她一掃到書名頓時囧了一下。怎麽無法将這本書和眼前這張眉宇間散發着邪氣的面孔聯系起來。
那本書是……《宋詞》。
她疑惑地掃了一眼倪錦正:“喂,你這書不是随手亂拿的吧……”
倪錦正瞪大眼,滿頭霧水:“不是啊,我大學修的就是漢語學。”
夏薇徹底囧了,心想這貨沒有一點文人的儒雅氣質。她打着哈哈說:“真巧啊……我大學也修過語文。”
他聽後興致勃勃地問:“那你最喜歡哪句詩詞或成語?”
夏薇一下子大腦空白,又不好意思說自己想不起來,就反将一軍,問他:“你最喜歡哪個?”
倪錦正微微一愣,別過頭看着窗外的陽光和樹影,脫口而出。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這是我最喜歡的。”
【天藍色的襯衫是一面小天空】
周末的時候丁妍不在,夏薇一個人閑得無聊,就窩在房裏睡覺。迷迷糊糊中接到一個未知號碼的電話,夏薇好奇地接聽,對方的聲音聽着有些耳熟,但怎麽也想不起來。
“你是?”
“我是倪錦正。”
“诶诶诶?你怎麽會有我號碼?”
“那天你給我手機,我順便也存了你的。”對方的語氣甚是愉悅。
“是嗎……你找我有事?”
倪錦正嘆了口氣:“有點小麻煩。我現在在S市郊外,但是我電瓶車電瓶出了點問題,回不來市區,所以想請你接我一下。”
夏薇瞪大眼看着窗外:“拜托……外面的熱氣可以燒死人,你居然讓我一個姑娘家去帶你回來?再說,我們也沒有熟到那個份上吧。”
電話那頭繼續傳來可憐兮兮的聲音,最終夏薇被他黏糊的說辭攪得煩悶,睡意完全消失。
好賴皮……當夏薇騎着小綿羊往郊區開去的時候,她不禁欲哭無淚地這麽想。他們之間只不過有兩面之緣而已,自己真是太善良了,才被他軟化的口氣哄得在三伏天冒着曬黑的風險騎幾十公裏去接一個大男人……
不知道騎了多久,遠遠的只看到被太陽烤得發燙的公路上空蕩無比。
那家夥人呢?夏薇氣得鼻子生煙,掏出手機打過去,電話接通後她立即咋咋呼呼地問:“我來了,你人呢?!”
“我在麥田裏。”說着電話被挂斷,遠處有一個黑點從麥田裏直起身。
倪錦正還特別嗨地沖她揮了揮手。
夏薇翻了個白眼:“揮什麽揮!還不趕緊過來!”
倪錦正卻大喊:“你說什麽?我聽不清——”
夏薇鼻子再一次氣歪,索性走過去,無奈道:“你一定是咆哮教教徒吧?說話總喜歡吼。快走了!”
倪錦正笑得有些凝固:“沒辦法啊,嗓門不大就聽不見。”
夏薇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戳了人家的傷疤,正有點愧疚,他話題一轉說:“我發現躺在麥田裏很舒服,你騎了這麽久一定很累啊,躺會兒再走好不好?”
“躺在這裏被太陽曬成印度阿三?順便讓蟲子爬進衣服裏?你以為這是拍電影嗎……”
“不會啊,我剛剛躺了很久,沒事的。”
夏薇深吸了口氣:“随便你,反正我走了。”
說着她轉過身大跨步就往前走,走了兩步看倪錦正沒跟上來,兇神惡煞說:“我真走了。”
他不動。
又走出兩步回過頭:“我真的走了,不是開玩笑的!”
他還是不動。
夏薇灰溜溜地垂下頭走回來,她承認,她被倪錦正無言委屈的小眼神攻勢給打敗了。
她挨着倪錦正躺下來,說實話确實很舒服,騎小綿羊的疲勞瞬間遠去。午後的陽光溫存地撒下來,空氣裏盡是幹燥的暖融融的麥田香氣。
而藍天那麽近,一貧如洗,還有幾朵浮雲在上面游來蕩去。
可陽光還是很刺眼,夏薇忍不住嘀咕:“這回塗了防曬霜肯定也要被曬黑了。”
倪錦正聞聲,忽然直起上半身把外面的天藍色襯衫脫下來,只穿着白色的緊身背心。他重新躺下來,将襯衫撐起來,擋住傾灑下來的光線,仿佛一面小天空。
夏薇忍不住去看倪錦正,掃到他幹淨的側臉,以及,閉上的溫柔的眉眼。
那一刻,風吹着頭發和獵獵鼓動的襯衫,似乎将某些心事也吹得悄然改變。
【頭頂的燈光仿佛是昔日的陽光】
那個午後夏薇沉沉睡了過去,是倪錦正騎着小綿羊把她送到市區叫醒才送她到家。
一個大男人騎小綿羊的樣子她是第一次瞧見,卻意外地發覺……很可愛。
回到出租屋內丁妍也回來了,夏薇心虛地別過視線,一股名叫罪惡感的情緒在內心滋生。剛剛她和倪錦正,怎麽看都好像是……約會?
她幹巴巴地問丁妍:“那個,你和倪錦正發展地如何了?”
丁妍頓了一拍:“哪個倪錦正?”
夏薇驚訝地支吾起來:“就是那天在俱樂部裏的二等殘廢……哦不,耳朵失聰的那個。”
“哦,沒怎麽樣啊。”
“他沒聯系你嗎?”
丁妍搖了搖頭,夏薇若有所思地回了房間。
幾天後她再次接到了倪錦正的電話,是在深更半夜。
夏薇正貼着面膜,只好抖着嘴唇含糊地問:“什麽事?”
“我在巷子裏找到一只受傷的野貓,但不知道該怎麽辦……你養過貓,所以想請你幫忙。”
“我貼完面膜就要睡覺啦!你不可能只有我一個養貓的朋友吧……找他們去吧!乖。”
倪錦正沉默了一下:“這只貓很可憐,好像會死。”
“你……”夏薇毅然撕掉面膜,“你告訴我地址,我現在就過去。”
她趕到那個巷子附近時,就看到一個痞氣的平頭男小心翼翼地抱着小貓,柔情得極不協調。她跑過去說:“先送到寵物醫院,你抱着它坐上我的小綿羊。”
貓好像是吃壞了東西,被送去醫治。他們就等在外面,夏薇突然覺得不對勁。
“我說,你為什麽老是煩我?”
倪錦正咳嗽了聲:“你還不懂麽。”
夏薇臉上的表情很微妙:“丁妍還跟說我你從來沒聯系過她?你想追的人,難道不是她?”
“那天其實我只存了你的。”
一種不妙的預感浮上心頭:“我還以為你一直煩我是想曲線救國想和我套近乎來追丁妍……”
倪錦別過臉:“你想太多了,我就單純地……想煩你。”
“你不會是……”
夏薇石化般地定住身形,倪錦正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還沒等她震驚完,一個白大褂走了過來,手上抱着小貓。
他隔着口罩說:“已經給小貓注射了慶大黴素,這裏是回去給它吃的藥,注意別再吃不幹淨的東西。”
倪錦正點頭将貓抱過來,對着還在消化事實的某人喊道:“夏薇,別傻站了,走了!”
“哦!”
“……夏薇?”
她回過神,忽然聽見白大褂在很疑惑地喊她的名字。她疑惑地看過去問:“你在叫我嗎?”
白大褂定定地凝視了她幾秒,将口罩摘了下來,露出了和少年時代相比更加堅毅的臉龐。
他身上的白大褂好像成了曾經的白襯衫,頭頂的燈光仿佛是昔日的陽光,少年溫文爾雅,在圖書館的書桌上和她講小話。
她聽見他說,夏薇,是我。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方文?”夏薇不敢置信地問,“你不是出國了嗎,怎麽會在這裏,當一個……寵物醫生?”
方文臉上的笑容一僵,随即掩飾過去說:“沒什麽,留學完就回來了。倒是你,好久沒見了。”
倪錦正抱着貓,看着夏薇:“你們是舊識?”
夏薇點點頭:“我以前的……同桌。”
方文看了倪錦正一眼:“也是夏薇的前男友。”
倪錦正哦了一聲,狀似無所謂地對她說:“那我去門口等你,你快一點。”
夏薇下意識地點點頭,方文看着他的背影問:“這是你現在的男朋友?”
“……不是。”
方文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溫和地微笑:“你還是先回去吧,別讓你朋友久等。改天我再約你出來,我們好好聊一聊。”
“哦……好。”夏薇把手機號碼報給他聽,就逃也似地奔出了醫院大門。
她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年六月方文和自己提出分手,其實就是畢業了各分東西,但她難受至今。方文的威力太大,他是初戀,像一道永遠跨不過去的高牆,将她困在裏面。特別是如今在學校裏教書,當年似曾相識的回憶總會躍然眼前。
她不得不艱難地承認,她其實還有點喜歡方文,所以在看到他的那瞬間腳底發軟,語言遲鈍。
大門外只看到一個光溜溜的頭照着月光,倪錦正懷中抱着貓,玩得起興。
他扭頭看了她一眼,語氣酸溜溜的:“我差點要自己走回去了。”
夏薇面對着幼稚的倪錦正又活過來了:“那你自己回去啊!”
他哼了一聲:“你載我過來的就應該載我回去。”
夏薇撫額,認命地跨上了小綿羊。
耳邊是風劃過的呼嘯,還有倪錦正從背後傳來的聲音。
“夏薇,你願不願意一直被我煩?”
“你現在就好煩……”
她嘴上咕哝着,埋在頭盔底下的嘴角卻好像被風刮得微微上翹。
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現在的心情,一半因為與方文重逢而欣喜,一半卻又因為倪錦正似是而非的告白雀躍不已。
難道一個人的心真的可以劈成兩半,用在不同的人身上嗎?
【向左走,向右走】
之後的幾天夏薇都惴惴不安,好不容易等到圖書館閉館,她打開關機的手機,有兩條未接短信。
“我今天在圖書館門口等你下班。陪我去買貓糧!From二等殘廢。”
“夏薇,今天晚上有空的吧?我來圖書館門口接你,我們去吃頓飯吧?From方文。”
夏薇一下子懵了,措手不及地看着這兩條短信,想拒絕其中一條都來不及了,這個時間已經是下班點……他們應該都已經到了。
況且,她自己也不知道該狠下心去拒絕哪一個。
帶着某種自我唾棄的厭惡感,她膽戰心驚地拿着包包走出了圖書館大門。
一看,果然有兩個大男人站在門口。
方文脫去了白大褂,穿着熨燙地筆挺的西裝,一副文質彬彬十分可靠的模樣。而另一個……只穿着一件T恤手上還抱着毫無氣勢的貓。
兩個人并沒有對看,只是同一時間走到她身邊。
倪錦正搶先開口:“夏薇,我們走吧。”
夏薇下意識地說:“哦……哦。”
方文拉住她的手:“夏薇,你不願意和我出去吃飯嗎?”
夏薇又下意識地說:“怎麽會,當然願意啊!”
手腕一痛,是倪錦正拉住了自己空着的另一只,氣惱地說:“夏薇,再不吃貓糧貓會餓死的。”
這是什麽爛借口啊,夏薇忍不住吐槽:“貓除了貓糧還有很多東西可以吃……”
“那我也需要你陪我去買啊。”他理直氣壯如是道。
方文跑出來刷快被遺忘的存在感:“夏薇,我們很多年沒見了,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
夏薇左右為難。
她此時恨不得自己能分成兩半,省得自己在這裏猶豫不決。有路人竊竊私語地往這裏經過,逼得她不得不快點做一個選擇。
“我幫你做一個選擇好了。”
還沒等夏薇反應過來,倪錦正就像個小流氓似的強硬地拉過她的手往回走。
她跌跌撞撞地跟着倪錦正的腳步,手上使力地想掙脫。她根本還沒有想好,這種自以為是的幼稚的自作主張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方文不疾不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夏薇,你不是奇怪我為什麽會在這裏當寵物醫生而不是在國外嗎?其實當年我根本沒去,你不想知道為什麽嗎?”
夏薇大腦鈍痛,使出了最大的力氣硬生生地停止了腳步,倪錦正在自己前方也不得不頓住身形,留給她一個僵硬的背影。
她想,她做出選擇了。
她對當年的事心懷芥蒂,此話無異一記重磅,誘惑着她跟方文走。
夏薇從倪錦正的手中堅定地抽出自己的手,對着他的背影小聲地說:“妙樂多這個牌子的貓糧不錯,你也可以找導購問一下。”
說完她轉過身,與倪錦正背道而馳。
方文面帶笑容地看着她走過來,想過來拉她的手。夏薇的手縮了回去,倪錦正手掌的餘溫似乎還殘留在手中。
她不自然地說:“我們走吧。”方文的面色稍稍難看,默默地點點頭。
他們并肩往前走,夏薇小心翼翼地回頭看。
倪錦正還是站在原地,單手抱着貓,另一只手維持着拉着她手的姿勢。
只是她的手已經被抽掉了,他好像握着一團空氣,看起來頗為滑稽。
【相由心生】
夏薇跟着方文來到一家西餐廳,他握着刀叉的姿勢都非常到位,看着夏薇盯着他有些悵然地說:“當年為了去國外特意學的,可惜沒有派上用場。”
夏薇味同嚼蠟,好奇心在內心不斷叫嚣。
“……到底是為什麽?你當年和我分手不就是為了你要去國外嗎?”
方文沉默了一會兒:“你還記得當年快高考的時候,你說你特別緊張,所以那天我們翹了晚自修在郊外散步。結果中途下起了暴雨,我們一路淋着雨回去?”
夏薇點點頭。
“那天回來之後我一直咳嗽,但沒在意,後來變成了肺炎。考試的時候發起了高燒,成績下來的時候,我根本就夠不到出國的分數線。”
夏薇捏緊叉子:“那你為什麽……不和我說?”
方文輕笑:“傻瓜,我只考到了一個很次的學校,根本不好意思告訴你。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根本就不想讓你覺得愧疚,覺得是因為你而害得我。”
她低着頭,聲音壓抑道:“難道不是嗎……根本就是我任性,如果我不想去散步,你就不會得肺炎。”
頭頂似乎傳來誰手掌的溫度。
“不怪你,要不是我自己粗心大意,也不會變得那麽嚴重。”
夏薇只覺得胃部一陣翻滾絞痛,有些真相遲來了那麽多年,席卷着物是人非的蒼涼和遺憾,竟連彌補都變得蒼白無力。這些年間她自以為是的怨恨,此刻面對着元兇輕描淡寫的臉龐,可笑得無處安放。
兜轉間,最應該被恨的人原來是自己。
“我真的不知道……”
方文體一言不發,只是摸着她的腦袋,像在安慰一條難過的小狗。
夏薇調整了情緒,佯裝輕松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一定不要客氣。”
“我倒是真的有一件事想讓你幫忙。”
“你盡管說!”
方文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再續前緣。”
夏薇佯裝的笑松動地垂了下來,發出了無意義的一聲“啊”。電光石火間,倪錦正落寞抱着貓的身影就那麽猝不及防地出現在腦海。
“你不用現在回答我,想好了再給我答複。”方文垂下眼眸,顯得很傷感:“我其實就想告訴你,那麽多年,我沒有和任何人交往,因為我從來就沒放下過你。”
夏薇像個游魂似地飄回了出租屋。
所有的認知都被颠覆,方文在她的心裏早已被打上了負心漢的标簽,而此時對方卻默默地蹦了出來,委屈地辯白。她本來就對他心懷餘情,此時那一點點舊恨也散去,似乎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重新回到他身邊。
但不知怎的,莫名她就是開不了口,好像有一個人無形地阻擋在他們之間。
而她心裏也明了那個人是誰。
在黑暗的房間裏發着呆,一道燈光忽然刺入眼睛。她眯起眼往門口看去,就看到丁妍抱着一大堆零食進來。
“你去超市了?”她随口問,丁妍點頭說:“陪倪錦正去超市買貓糧,嘴饞順便就買了點吃的回來。”
夏薇眉間不自覺地皺起:“你和……倪錦正?”
她點頭:“對啊,我今天去學校辦手續,看見倪錦正傻站在門口,然後他說他想找人買貓糧,我就陪着一起去了。”丁妍坐到她身邊呼哧地笑:“你還別說,倪錦正抱着貓仔細挑貓糧的樣子好溫柔,搞不好會是一個很稱職的男朋友。”
夏薇悶悶不樂地扁嘴:“是嗎……他長得那麽痞,你當心再遇上個人渣!”
她同樣拿這話來說服自己。
倪錦正長得好看,卻總有輕浮的痞味。他還轉身就可以搭上別人去買貓糧,就像對待一段感情總可以若無其事地開始下一段。再說他們之間只有似是而非的暧昧。
而方文不同,他們有過真切的曾經,他對她除了那年的分手,從來沒有對不起她,而如今連這個對不起都名不副實。
她該選擇的是方文,她曾那麽虧欠他。
【暧昧曾比相戀逼真】
她和方文又在一起了。
他們會偶爾約會,吃個飯,散散步,但是夏薇卻再也找不回那種心跳加速的甜蜜感。她也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水性楊花,吃着碗裏的想着鍋裏的,才會如此。久而久之,似乎方文也變得很冷淡。
每當看着方文的臉,一種愧疚不由自主地填埋了視線,她只能別過臉,想着必須和倪錦正保持距離。
想什麽就來什麽,倪錦正又發來短信麻煩她。
這回的理由是吃飯忘記帶錢了……
夏薇本不想去,但傻傻地騎上小綿羊往餃子鋪趕的人又分明是自己,她對自己說只是為了和他當面說清楚。
倪錦正坐在夜色裏,喧鬧仿佛與他隔開,燈火像煙火,照亮了黑夜和他的眼。
夏薇頓了頓,大踏步上前将錢甩在桌子上。
“錢你不用還我了。你以後也別再找我了。”
倪錦正一愣:“……為什麽?”
“我已經和方文交往了,我不希望我男朋友誤會我。”
她說得中氣十足,僞裝出來的氣勢只不過是填滿了氮氣的枕頭,一戳就破。
可是倪錦正沒有發覺,他只是在人聲鼎沸裏小心翼翼地說:“我沒有聽清。”
夏薇一呆,走到他的左側,對着他的左耳大聲說:“我不喜歡你,你聽清楚了嗎!”
倪錦正眉間一抖,淡淡地說:“沒有。”
“你不會連左耳也失聰了?”夏薇望着他的側臉,那時在天藍色的襯衫下無比溫柔的眉眼,此時僵硬地如同一樽石蠟。讓她清楚地明白,他聽得一清二楚。
氣勢一落千丈,好像自己的右耳也失聰了,聽不見自己說的話。但是她确實是這麽說:“其實你也沒那麽喜歡我吧?我給你介紹丁妍啊……你們是可以發展一下的。”
說完她轉身,落荒而逃。
遠遠地回頭望,只看到一片闌珊燈火。
她并沒有按照自己所說的給丁妍和倪錦正搭線,但是在之後的某一天,丁妍忽然跟她說,她又談戀愛了。
夏薇吓了一跳,表面上滴水不漏,并沒有問她的男朋友是誰。但是心口仿佛有征兆般隐隐發疼。
她拿過一本雜志翻看,輕描淡寫地問:“男朋友?不會是倪錦正吧?”
就算是又怎麽樣呢?這樣斤斤計較的自己真的很難看,夏薇忍不住捏緊了雜志,一雙眼睛模模糊糊,什麽都看不清。
“不是啊,是我的學長。”丁妍瞥了一眼她,“我說,你雜志拿倒了!”
夏薇長長地在心中舒了一口氣,手忙腳亂地把雜志拿正,咳嗽了一聲:“那敢情好啊!我們找時間一起帶家屬出去玩!我還沒給你介紹我男朋友。”
其實自從那天之後,倪錦正還給她發過一條很長的短信。
上面寫:那天我徒步走到郊外謊稱車子電瓶壞了,其實為了能和你看看風景;你肯定也不知道我對貓毛過敏,但我知道你很喜歡貓,用它做擋箭牌的我是不是很卑鄙?還有那一天,我帶了錢,把你叫出來就是想請你吃飯,那家排擋我吃了好幾年,味道真的很好,我想和你分享。哦對了,那天和丁妍一起去買貓糧,她還告訴了我很多你的事情,我很高興。但我多想是你講給我聽。
夏薇看完異常惆悵,對着空氣大聲罵了一句這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麽多笨拙的白癡,連約女孩子都不會,明明看上去那麽老道。
她這才明白要看清一個男人,就像是隔霧看花。不撥雲見日,總歸是憑經驗臆想的不合襯。
然而此時她的身邊已經有了方文,她只能回複:會有別的女孩子講給你關于她的事。
倪錦正回複過來:……恩,我準備出國去看耳朵,然後我會更好地傾聽別的女孩子的事了。祝我成功吧!
夏薇松了一口氣,卻覺得悵然若失。
四個人的聚會約在雙休,夏薇和丁妍來到指定的市中心廣場上,丁妍忽然臉色慘白,拉着她的手說:“我好像看見我的EX了。”
夏薇抖抖肩:“那個渣男?在哪裏?讓我見識見識。”
她眼睛一眯,順着丁妍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是方文。
她剎那臉色刷白,抓着丁妍的手用力到生痛。她不由自主地顫抖着聲音問:“你眼花了吧,怎麽會是他?”丁妍冷笑:“就算我眼睛瞎了我也不會認錯。”
夏薇深吸了口冷氣,拉着丁妍,一步步地走到方文面前,沒有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果然從中捕捉到了他驚慌失措的神色。她一字一頓地逼視着他的眼睛問:“你就是丁妍的前男友?”
方文在長久的僵硬中,緩緩點了點頭。
夏薇從頭冷到腳,無法将記憶中的少年和此時隐藏得體的渣男劃上等號。其實從頭到尾,當初的少年也是一個僞裝的幻象。方文根本沒想過出國,那只是為了分手而找的借口。他從來不是專情的人,當年他只和她交往不過是當做高三的調劑。若幹年後重逢,更不是什麽念念不忘。到底是看前女友有人争搶,他忍不住故态複萌,想從中作梗。
那場聚會不歡而散,以她們兩個給方文的巴掌收尾。
她終于看清了一切,後悔莫及地跑去倪錦正租的房子,開門的人卻是房東。房東告訴她倪錦正前不久就退租了,據說是去了國外。還說倪錦正給她留了一樣東西。是那只團成球的貓咪。
當房東抱着貓遞給她的剎那,她眼睛一晃,仿佛看到了當時夜色小巷裏,抱着貓笑容微痞卻溫暖的倪錦正。
要看清一個男人,就像是隔霧看花。
那時那地她未能看清,終是将曾想用單只耳朵拼命傾聽她的人,遺留在那年街道通明的晚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