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刺青也會老
【什麽東西有保質期?】
今天是九月八號,她的生日。
李炎說要給她慶生,其實無非也就是在家裏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李炎是她十幾年的鐵哥們,從小學起就是同窗,念完書後兩個人都留在老家,也時常有來往。
蕭彤夾了口菜道:“我幫你了這麽多忙,你就這麽孝敬我啊?連館子都不肯下。”
他攤了攤手:“我的手藝比外面的廚子好多了。”
“放屁,這個雞蛋都炒糊了。”蕭彤戳了戳一盤西紅柿炒蛋,“不過說真的……演你女朋友這事,什麽時候才算完啊?你就打算這麽下去嗎。”
李炎安撫地沖她一笑:“我媽那脾性你不是不了解,催我催得緊。”
“那你真的去找個來不就結了。”
他好笑地指指自己:“誰看得上我啊?!”
蕭彤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只是放不下張雲萌。”
李炎的笑意僵在嘴邊。
沉默半天他垮下臉,仰脖猛灌了一瓶啤酒,含糊道:“你瞎說什麽呢。”
蕭彤聳了聳肩,低下頭默默吃菜,特別無趣地說:“要麽就放下,要麽就去追她。”
“你以為這麽容易嗎?”李炎捏着啤酒的手一緊,青筋都冒出了幾根,“我知道她生活得很好,好得我都不知道,她還需不需要我了。”
話一出口,蕭彤都愣住了。整個人恍惚地垂在那裏,不知道想些什麽。
兩個人各懷鬼胎,飯吃的七七八八,蕭彤就打算告辭。飯吃得并不盡興,時間還很早,她就打算回自己的店裏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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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念完書後開了一家刺青店,店名叫“刺青也會老”。
從前她就覺得刺青是個很神奇的東西,以為來刺青的都是有故事的人,才能忍受那椎骨的疼痛将某樣東西銘刻在肌膚裏。可是開店之後她才發現,其實大多數人都只是為了标新立異。
銘記什麽的,都是扯淡。
而且刺青這種東西,可以洗掉,雖然不會完全洗幹淨。而且等年紀大了,刺青會随着皮膚的松垮慢慢皺開,完全看不出當年的形态。就跟感情一樣,當初刺的時候以為能保留一輩子,到最後不是狠心抹去就是随時間扭曲。
《重慶森林》裏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什麽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她想證明有什麽東西是會永恒不變的,于是開了刺青店。但後來才發現她錯了。
刺青也會老。
【那年的情書】
店裏阿亦還在,她是和蕭彤合開刺青店的人。阿亦一看到她走進來忙奇怪地說:“你不是過生日去了嗎,怎麽又來店裏了?”
“閑得無聊。店裏生意怎麽樣?”
阿亦搖了搖頭:“就來了幾個人。不過其中有一個人蠻特別的,他要求把刺青刺在鎖骨那裏。”
“……那裏不是超疼的嗎?”
“可是他被刺的時候一聲不吭,我覺得這個人肯定有故事。可惜過程中我搭讪了幾句他都沒理我。”
蕭彤笑嘻嘻地調戲了她一句:“因為你長着一張八婆臉。”
阿亦反過來罵她,她卻不做聲了,整個人陷在椅子裏。
每年的生日,她都會想到一個少年。
不過他很怕疼,刺青這種店,他是一輩子都不會來的。
第一次知道徐銘的時候,蕭彤根本不清楚他的模樣。
那是高一的某個傍晚,她晚飯都沒吃,獨自坐在教學樓的天臺上看日落。腦海裏強制循環着剛剛教室裏的某個畫面:李炎站在張雲萌的桌子旁,雙手環過她的身子,撐在桌上。而張雲萌則微微仰起頭,笑得一臉甜蜜。
蕭彤被這幕畫面刺瞎了雙眼。
她暗戀李炎,從初中就萌生的情愫。本想着上高中後如果還分在一塊兒她就戳破那層紙,卻沒想到半路殺出了一個程咬金,李炎喜歡上了同班的張雲萌。她無語凝噎,而從始至終李炎都不知道她那點小破心思,甚至沒神經地和張雲萌一起在她面前秀恩愛。
夕陽很蒼茫,天空一點一點漸染成橘,但是她卻覺得煩躁。就在此時校內的廣播開始放送,一個她
從未聽過的男聲從教學樓模糊而空靈地傳到了天臺這,又飄向蒼穹彼端。那個聲音很暖和,沖破了空氣裏的寒氣,帶着熨帖的沙啞。
那一瞬間,她居然被這個聲音治愈了。
第二天她就拿着填好的歌單跑去了廣播室。
透過開門的縫隙,蕭彤看見一個男生正在戴麥。他留着幹淨清爽的發,皮膚白皙,側面的五官在流火的夕陽下像暈染了一道光。
男生側過頭調整姿勢,順勢就看到了偷看他的蕭彤。
蕭彤渾身一激靈,立即就遞過紙條一溜煙地跑遠了。她回到天臺上,過一會兒就聽到那個男聲在說:接下來是高一五班的蕭彤點的一首歌,《那年的情書》。那聲音和昨天不同,似乎帶着某種笑意,但她覺得那大概是自己的錯覺。
但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名字,也能被人說得那麽動聽。
【b21星球上的小王子】
之後蕭彤像着魔似的,每天吃完飯後就去廣播站點一首歌,而且只點《那年的情書》,接着就跑去天臺上看日落,最後再帶着某種失落的情緒回去上晚自習。
她一邊聽歌自虐,一邊又被那把聲音治愈着,像精神病人那樣自我矛盾。不過仍驅動着她這麽做的最大原因就是不用避免看到李炎和張雲萌成雙成對。
但這麽下去她也覺得太懦弱,逼着自己不再逃避,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于是她不再去點歌,吃完飯就懶洋洋地趴在位置上發呆。
斜眼就看到李炎和他的小女友吃完了晚飯,膩歪着走進門來。李炎看到她,沒心沒肺地沖她打了個招呼。蕭彤僵笑着,若無其事地搖搖手回應,臉卻向下埋了一點,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感覺到有人站在她面前。
蕭彤擡起頭,一張溫潤白皙的臉遮蓋了她的世界。
她驚得立即坐正:“你……你是……”
他叩了叩她的桌子,笑眯眯地說:“逮到你啦。”
蕭彤睜大了眼睛,心裏面炸開了鍋。雖然自己總是點同一首歌的舉動确實很惹眼,難道對方誤會為她在暗戀他?
這麽一想,她就緊張了。
男生依舊笑眯眯的,說:“我叫徐銘。”
蕭彤小心翼翼地點頭:“你好,不知道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徐銘歪了歪頭,好像小孩子得不到糖果一樣,露出了很困擾的表情。
“你好多天都沒有來點那首歌,我覺得好奇,就跑過來了。”
這大概才是她和徐銘真正意義上的相遇。
從那天起她莫名其妙地和徐銘熟了起來。因為他是廣播員的關系,晚飯經常不能吃或者吃的很随便,蕭彤就自動請纓,幫他帶飯。反正從前她是和李炎一起吃的,但是現在那個位置早就不屬于她,她就恢複了一個人,倒是和徐銘一拍即合。
她不再去天臺,就呆在廣播室裏看着他播音。反正都看不到李炎,去哪裏都差不多。在廣播室裏反而福利多多,徐銘的聲音湊近聽更磁性,好像海妖的歌聲,蠱惑着人致命。蕭彤還吐槽他這是給全校人民播撒毒液。
徐銘聽後溫和地笑笑,他跟李炎完全不同,不會油嘴滑舌地反駁。
高二開學不久,九月八號,是蕭彤的生日。
她原本私心地只打算請李炎一個人,但是他太不實相,先斬後奏地說那天他也請了張雲萌過來,人多熱鬧。蕭彤能怎麽辦呢?只能僵笑着說好。但心裏委實氣得內出血,以及不願再提及的難過。
出于某種賭氣的報複,她把徐銘也一并叫了過來。
蕭彤約大家在海底撈吃火鍋,原本可以吃得很盡興,但李炎卻偏偏一個勁得給張雲萌夾菜,完全忘記了蕭彤才是過生日的正主。
“萌萌,這個蝦丸很好吃。”
“牛肉多煮一會兒!”
“別吃豆皮啦,有很多寄生菌。”
蕭彤冷眼看着,什麽話都不想說。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菜碟也滿了。她訝異地轉過頭看了一眼徐銘,他笑眯眯道:“壽星要多吃點。”
剛才看李炎太過專注,完全忘記了徐銘……
她應了一聲,怕被發現似的忙低下頭吃菜,但心頭依舊是揮之不去的悶悶不樂。
吃完火鍋後大家打道回府,李炎要送張雲萌回去,蕭彤和徐銘順路,兩個人就并肩一起走。夜風很涼快,她深吸了口氣,把胸中的郁結之氣長長得吐出來。
徐銘低頭看了她一眼,說:“你不高興嗎?”
“怎麽會?!”蕭彤慌張地笑了笑,“就吃火鍋吃得有點上火。”
徐銘歪着頭,伸手從單肩包裏拿出一本書,遞到她眼前。
蕭彤接過來一看:純白的封面,上面有一個頭戴王冠的小男孩,左上角用馬克筆粗粗地寫了三個字:小王子。
她詫異地打開來再看,裏面全是手抄的字,每一筆畫都端端正正。
“這是……”她擡頭看徐銘。他穿着白襯衣,面容清俊,如果頭頂王冠,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小王子。
此刻這個“小王子”搔了搔頭,腼腆地說:“這是我手抄的。我很喜歡這本書。我希望你也會喜歡。”
“……你什麽時候開始抄的?”
他摸了摸鼻子:“上學期知道你生日的時候。”
蕭彤被一種突如其來的羞愧感扼住了喉嚨。
如果不是李炎邀請了張雲萌,她根本不打算請徐銘過生日。徐銘此時在她眼裏不僅在容貌上與小王子貼近,仿佛他的靈魂也是,不染一絲塵埃。
他只那麽單純地想着給她一心一意的驚喜,沒有什麽比不求所報令人動心。
【從前,有一個葡萄】
這個生日過後,蕭彤是真心實意接納了徐銘,覺得他是不錯的朋友。
深夜裏李炎發短信,問她:徐銘是不是你男朋友?
蕭彤一愣,不想讓他誤會,立即回過去:不是。
十多分鐘後手機叮咚一響,她急匆匆地拿起來一看:那你們倆什麽時候成啊?我覺得你倆挺般配的。
短信後面還發了個大拇指的表情。
她端着手機,保持那個姿勢,覺得嘴巴裏的苦澀一點一點蔓延到心間。對方是那麽開心,巴不得自己能和別人雙宿雙飛。只因為她在李炎心中是純粹的老友。
蕭彤狠狠抿緊了唇,此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徐銘打來的電話。
他的聲音就像電臺裏的主持,每每都能讓她心曠神怡。她覺得自己心裏安寧了很多,但她把這歸咎于只是他聲音的功勞而已。
徐銘和她說明天不要幫他買飯了,蕭彤聽着,悶悶地應聲。
他不安地問:“你怎麽了?不高興?”
“沒,只是有點不高興。”
徐銘沉默了一下,但蕭彤可以想象他在電話那頭緊鎖眉頭不知所措的模樣。就在她準備挂斷的時候,他突然出聲說:“我給你講笑話吧。”
“嗯。”
“從前,有一個大葡萄和小葡萄。大葡萄對小葡萄說,我可以壓你嗎?小葡萄同意了。然後,小葡萄就被壓死了。”
“噗……”蕭彤笑了一下,但她不是被那笑話逗樂的,而是因為徐銘講冷笑話那種一本正經的語氣。
“你還是別說了,給我唱歌聽吧,你的聲音唱歌一定不錯。”
電話那頭的徐銘一愣,随後慢慢哼了起來。
“手上青春還剩多少
思念還有多少煎熬
……
這樣才好
曾少你的
你已在別處都得到”
蕭彤聽出來了,他在哼《那年的情書》。
在那之後又是不鹹不淡的日子,主要的時間大部分都是被學習占滿。她一直有努力地學習,把自己忙得團團轉就不用理會兒女情長了。
但是月考成績發下來,她的成績慘不忍睹。
學校有一種制度,不同于其他學校,優秀的學生自然榜上有名,而倒數的差生也會挂在榜上。榜下人頭攢動,學生指指點點,一邊仰慕紅榜上的人,一邊嘲笑黑榜的差生來獲得優越感。蕭彤隐在人群外圍,但擡頭還是看見了自己的名字醒目地挂在黑榜上。
前面不遠處是李炎和張雲萌,他們這次考得不錯,雖然只是中間,沒有資格挂在榜上。但那兩人名次挺相近。蕭彤想起李炎還曾信誓旦旦地在自己面前說他們高考一定要考到同個大學。看來那不是夢,他一直有在為此努力。
身體一寸寸地涼下去,她在喧鬧的人群裏靜默地注視着笑逐顏開的李炎。
在天寒地凍中,忽然有人從天而降,把她從萬丈深淵裏拉了出來。
徐銘撥開人群,拍了一下她的頭。他看着她的表情,什麽都沒問,卻又似乎什麽都懂。“想要提高成績的話,我可以幫你補習。”他拍了拍胸脯,蕭彤無可置疑,他的名字此時正在紅榜上挂着呢。
她垂下眼睛,想了半天,點了點頭。
【接二連三的告白會有用嗎】
他們約好星期天去徐銘家補習。蕭彤沒想到的是,徐銘不僅學習好,家裏條件也不錯。他的家居然是……別墅。院子裏種着好多花花草草,但最多的是玫瑰,成片成片的火紅玫瑰。
徐銘把她帶到了二樓的書房,首先拿出數學書給她補習。
他挑的是最令她頭疼的橢圓方程,看着那道結合了各種數學知識的綜合大題她就完全無從下筆。絞盡腦汁的後果就是思想又跑偏了,想到李炎和張雲萌同上大學的誓言,突然而然的一陣心灰意冷。
就算她提高成績了又怎麽樣呢?終究還是要和李炎分道揚镳吧。況且她這麽笨,真的能提高嗎?
于是她蓋上筆蓋,略帶歉意地對徐銘說:“我不想補了,也浪費你時間了。”
徐銘盯着她,慢慢攏起眉頭,看得她一陣心虛。
“反正我也沒什麽想上的大學,就這麽吊着車尾吧……”
“中山大學。”
“啊?”
“我想考的學校。”徐銘擲地有聲地說,“就以這個大學為目标好不好?”
她頭一個反應是:他在癡人說夢嗎?她這麽糟糕的成績……但下一秒,她立即反應過來,對方其實在說——和他一起考入同個大學。近似于李炎對于張雲萌的承諾。
蕭彤忽然聯想到某此語文老師讓他們寫作文,命題是怦然心動的瞬間。
她覺得這個瞬間無疑就是了。
可是她明明喜歡的是李炎,蕭彤甩甩腦袋,說:“別開玩笑了,你打死我我都考不上的。”
徐銘果然失望地垂下眼睛,轉身說:“先休息下吧,我去給你倒杯水。”
他轉身下樓,蕭彤惶惶地目送她遠去,視線四處亂晃,突然看見了書架上一排整齊的《小王子》,是不同社出版翻譯的。
等徐銘上來的時候,蕭彤感嘆地對他說:“你果然好喜歡《小王子》這本書啊。”
徐銘點了點頭,把水杯優雅地遞過來,側頭淺笑道:“你看了嗎?”
“當然!我翻了好幾遍。”
蕭彤看着落地窗外的玫瑰花群,恍然大悟地說:“怪不得你這麽偏愛玫瑰,種了好多。”
他也垂首看着玫瑰,微妙道:“可是我沒有找到那朵獨一無二的花。”
蕭彤的心再次漏拍了。
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麽措辭才恰當,幹巴巴地說:“因為……你不是小王子啊。”
徐銘轉過臉來,一雙安靜的眼睛輕悄悄地看着她,用他那好聽的致命嗓音柔柔地說。
“蕭彤,你願意做我的星星上的花嗎。”
她本能地要拒絕,但動了動嘴唇,她居然說不出話來。
腦海裏閃過李炎發的短信,閃過李炎和張雲萌,更多的是徐銘的音容笑貌。
她想,如果想要對李炎杜絕念頭,那就應該投入別的戀愛吧,而徐銘是不錯的選擇。她怎麽也不想承認,在那一刻,她其實什麽都沒想,只是被蠱惑着點下了頭。
【他在心中植根多年】
她給李炎發了個短信,說她和徐銘順利在一起了,你快給我包紅包。
但是李炎一直沒有回她。
她覺得奇怪,但沒在意。周一的時候她才知道李炎的反常是張雲萌出事了。她得了不知道什麽病,急需輸血。學校舉辦了以血換血。蕭彤并不明白到底怎麽搞,就和李炎拉着徐銘一起報名了。
李炎一直失魂落魄,在醫院裏等待輸血的時候一言不發,整張臉都浮腫了,顯然沒睡好。蕭彤本以為自己對李炎的心思淡了,但看到他那副樣子,心裏還是一種被啃噬的麻癢抽痛。
他植根在她心裏那麽多年的愛戀,牽一發而動全身。
李炎要抽更多的血,被醫生阻止了。蕭彤剛抽完血,頭暈暈乎乎的,但還是用最後一絲力氣按住他,沖他用力地吼:“李炎!你冷靜一點!”
李炎總算有點反應了,對着她吼回去:“你知道什麽?!萌萌這個病……”
“……”蕭彤抿緊了嘴唇,把手握成拳貼到他的胸口,輕輕一按。
這是那麽多年,他們的默契動作。只要李炎害怕或是怎樣,蕭彤都會默默地把手按上去。
李炎總算安靜了下來,他頹喪地将頭埋到□□,蕭彤滿眼心疼地在上方看着他。
在他們背後,徐銘剛輸完血。他臉色蒼白地倚在門邊,有氣無力地輕喊了一句。
“蕭彤。”
她沒有聽見。
之後的幾天,李炎都待在醫院裏。他想去看張雲萌,但她現在躺在重症監護室裏,不允許任何人探望。而且他的心情太古怪了,張雲萌的家人都不希望他來探望。他只能像一個困獸,在遙遠的角落死守着那間病房。
蕭彤二話不說,陪着李炎一起曠課,像五指山一樣壓着李炎,生怕他狂暴了。
徐銘發來短信,問她,你為什麽不來上課。
蕭彤實話實說了。
接着徐銘就來到了醫院裏,背着單肩包滿臉的汗,氣喘籲籲地要拉着她走。
蕭彤掙開他的手,皺着眉頭說:“你幹什麽?”
徐銘語氣嚴肅地說:“你知不知道馬上要高考了?”
“我知道。”
“那你還呆在這裏?”
“因為李炎在這裏。”
徐銘一下子就愣了,表情模糊地站在醫院走廊慘白的燈光下。蕭彤低着頭,只看到他的腳步微微趔趄。
窗外有一顆不知名的星星黯淡了。曾經在那顆星星上,只有一個孤獨的小王子抱膝坐在燈柱旁,在深色死寂的宇宙裏,靜待着似乎永不會開的花。
【你是我的花】
張雲萌幸運地度過了危險期,被移出了重症病房。但是很快她辦了退學手續,她家打算送她到國外進行康複治療。
李炎知道後很高興,笑着說她離開我不要緊,只要她沒事。
然而他從此不怎麽去學校,經常曠課,精神不對勁。
蕭彤不能放任李炎不管,也逃課,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李炎精神不好的時候就一直喝啤酒,把自己灌得亂醉。精神好的時候就沖蕭彤亂吼,讓她滾回去好好上課。
至于徐銘,她很久沒有聯系他了。
她現在沒有心思去理會徐銘的別扭,更不希望徐銘因為自己而拖累他的學習。他們畢竟是兩類人,一個挂紅榜,一個挂黑榜。她低到泥土裏去不要緊,而徐銘應該優雅地挂在天上,享受世人的追捧,永遠被日光和和美美地照耀。
但某一日,她和李炎在天臺喝酒的時候,徐銘再度出現了。
她驚訝地看着他,口齒不清地問:“你怎麽會來的?”
徐銘閉着嘴,皺着眉看着她堕落的樣子。
李炎扯了她一下,說:“我把他叫來的,你跟他回去吧。好好上課。”說着沖徐銘點了一下頭。徐銘目不斜視,徑直走過來,拉起她的手腕就要往回走。
他用力得握着她,用一種強硬的姿态,想把她帶到自己的世界中去。
可盡管他那麽用力,蕭彤還是硬生生地站住,和他站成兩個世界。
蕭彤和他對峙着,說:“我不能放李炎不管。”
徐銘的眼皮抖了一下,面無表情地說:“他不需要你管。”
“那是他的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知道這點。”
徐銘擡起眼睛,犀利地盯着她:“只是朋友嗎?”
蕭彤渾身一顫,一股電流無形地鞭打了她的身體,她咬牙道:“不然呢?”
“随你。”徐銘閉了閉眼又睜開,眼中是一片深邃的黑,“我只是想讓你跟我回去,好好地高考,好不好?你不能這麽下去。”
“不要像我媽一樣行不行?我不想讨厭你。”
蕭彤側過頭,嘴巴好像不是自己的。她聽不見自己在說什麽,只知道它在一開一合。
徐銘的身體輕微晃了一下,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你是我星星上的花,我有責任照顧好你。”
“……讓我自生自滅吧。”
她躲過他的眼睛,扭頭向後跑去了。
徐銘依然站在原地,雙手插進口袋,站在一片霧裏。
後來蕭彤才發現,那不是霧,而是她的淚意。
【你會遇到一只小狐貍】
果然如同徐銘所預料的那樣,她和李炎的高考成績……都難以啓齒。
但拖本省的優惠政策,他們能勉強上個當地的爛三本。而徐銘考得還不錯,雖然也有點發揮失常,上了北京的一個學校,但也是211和985。
但蕭彤還記得,徐銘當初的目标是中山。
因此當徐銘來找她道別的時候,她甚至不敢與他直視。總覺得自己是個掃把星,都是因為她徐銘的人生才出現了岔道,被她所拖累。
但徐銘的來意不是道別,而令她震驚。
徐銘一本正經地說:“蕭彤,我們再一起複讀一年吧。我可以幫你補習,你會考得更好。”
蕭彤那一剎那真的要不受控制地淚如雨下。
她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徐銘把真心捧上來,她可以感受到。但是在心裏,她覺得李炎還是占據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她不能償還徐銘百分之百的愛意,而徐銘值得更好的人。況且她還是爛泥扶不上牆的貨色,再考一年也不會有什麽變化的。
她一字一句,異常認真地說:“徐銘,去外面的世界吧。你會遇到更好的人。”
“走出小行星,你會在地球上遇到一只願意讓你馴養的小狐貍。而我不是什麽獨一無二的玫瑰花,我是這世上最普通的一朵。”
她曾和徐銘一起去看《天堂電影院》,光線昏暗的放映室裏,老人對孩子說:你每天待在這裏,會把這裏當成全世界。
當時她偷看身旁人的側臉,心裏在想,他那麽優秀的人,呆在自己身邊,其實也是不是誤以為她是全世界。
但她只是世界裏渺小的塵埃,她不希望他某一天幡然醒悟,後悔失望。
小王子應該要去遠方,他鄉四季鮮美,山花爛漫。
【你已在別處都得到】
蕭彤明白自己深愛的人真正是誰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了。
她幫人刺青,總會不時地想,如果讓自己忍受那椎骨的疼痛,她想将哪個名字一生都刻在肌膚上?
是徐銘。
當時不明白,只因身在此山中。各種感情複雜交錯:她的自卑,固執,自以為是,都迷了她的心她的眼。而那個少年已經将一朵花種在了她心裏,汲取了所有的養分,長得枝繁葉茂。關于李炎的那一株,早就在時光裏雜草荒蕪。
她總忍不住诘問自己,當初為什麽就放徐銘走了呢?
人大概能将除了自己的愛情都編排的很好,她不痛不癢地讓李炎果斷去追身在國外的張雲萌,但李炎不敢,其實她何嘗不是?她沒有臉面去見他,更聽說他生活得很好,好得大概不再需要她了。她就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時間越推越久,她的勇氣更是一點點磨滅成灰。
幾天後李炎打電話過來,說出來參加同學聚會吧,徐銘回來了。
李炎并不清楚他們之間的糾葛多麽深,當年他一顆心鋪在張雲萌身上,因此說出那個名字沒有顧忌。但蕭彤當即就手腳冰涼,猶如一頭冰水澆在她身上。
他回來了。
他現在變得怎麽樣?
我該怎麽和他說話?
……
反複糾結着一直到聚會的那一天到來,她細心打扮了一下,去了KTV。看到她一來,有人就起哄李炎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他們逢場作戲的戀愛傳到老同學的耳朵裏,都八卦地湊上來問她是不是好事将近。但此刻她不再樂意裝下去,皺着眉就站在門口,環顧四周,立即就看到了徐銘。
他和當年的樣子變化不大,但眉目間是徹底的冷淡清俊。
他依舊穿着薄衫,領口開的很好,鎖骨間隐隐約約露出一個紋身。
蕭彤慢慢張大了嘴巴。
徐銘慢慢起身,得體地走到她面前,沖她禮貌地笑。
“嘿,你來了。”
那一瞬間,仿佛有萬千時光從耳邊輕擦,扔下一句輕描淡寫的問候。
她依舊盯着他的文身,艱澀地開口:“你居然去刺青了。我記得你很怕疼的。”
“人是會變的。”徐銘微笑,“哦對了,我去的是你的那家店,可惜你不在。她說你在李炎那兒,不過另一個刺青師技術也很好。”
說着他将領口再往外扒開一點,露出那個文身,似乎想證明阿亦的技術的确不錯。
蕭彤愣愣地盯着那個文身,黑色的流暢字母:FORGET。
喉頭一陣酸楚,她閉眼笑了笑。
“你……找到你的小狐貍了嗎?”
徐銘點頭,眯眼笑道:“當年你說的很對。”
蕭彤發誓,這一生她大概都不會聽到如此一句話,狠得能讓她一時間感官都失靈。
徐銘見她完全傻了似的,又說:“你和李炎……過的不錯吧。聽老同學說你們在一起了,恭喜你,得償所願。”
蕭彤的喉間發出一聲難聽嘶啞的“嗯”,像是機器忘記塗上了潤滑油。
“我去挑歌唱……”她借口逃開,把自己抛入無盡的黑暗裏。
徐銘還是維持着那個姿勢,眯眼笑着,眼睛望着空無一人的門口,眼裏泛着濕漉漉的水光。
背後傳來了蕭彤的歌聲。
“手上青春還剩多少
思念還有多少煎熬
……
這樣才好
曾少你的
你已在別處都得到”
很久以前,在一個小星球上,有一個小王子想擁有一朵屬于自己舉世無雙的玫瑰花。但是玫瑰花把他趕到了地球裏的大沙漠。在那裏,小王子遇上了想要被他馴養的小狐貍。
而玫瑰風吹雨打地固守那隅,無人照料,寂寂老去。
只是玫瑰不知道,小王子是看過百媚千紅,繁花似錦。而他獨獨愛那一朵——在一切都是純白時光的時候,在枯藤爬遍的牆角邊,暗然滋生的那一朵。他的星星那麽小,全部都只想讓她安栖。
于是他風塵仆仆地回來,但被告知,玫瑰已不是他的了。
時光流轉,唯記得純白年華裏,花朵藏在牆角的陰影,芬芳的夏風撥動野草,只一眼,他就看到了她。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