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光曾照睡蝴蝶
【突然好想你】
舍友把張涵薇叫到學校的留學生餐廳玩殺人游戲不到半小時,就把她摞下,跑去和外校的朋友聚會。
她尴尬地面對着一群不認識的大一新生,不好意思馬上離開,只好僵硬地坐在那裏。
因為舍友離座,原本玩殺人游戲的人數缺了一個,開不了局。一個男生便提議說:“我們來玩‘無節操’怎麽樣?有不會玩的嗎?”
她弱弱地舉起手。
男生A瞥了她一眼說:“規則很簡單,每個人都要說一件他自己幹過的事,如果你說的事情別人沒幹過,那人就要彎自己的一根手指頭。到最後看哪個人的手指全彎,他就輸了。總之呢……這個游戲就是比下限。”
張涵薇聽懂了,但不甚在意,總覺得不會沒下限到哪裏去。但後來才發現她想錯了。
起頭的是那個男生A,他猥瑣地笑着說:“沒有舔過學校操場單杠的人彎下你的手指。”
此話一出,惡心了一大片,大部分都彎下了大拇指,包括張涵薇。
第二個人依舊是個男生B,他話不多,看上去一本正經,但接下來的話令她大跌眼鏡。
“沒有約過的人彎。”
“今天沒有喝過酒的人彎手指!!”
……
還沒輪到她講,她的五根手指就都彎下了。
她輸了游戲,被那群人起哄着做懲罰:親那牆壁十次,每親一次都要說我愛你。張涵薇當即有難堪,她和這些人完全素不相識,但說出的要求卻好像彼此很熟似的。
她在心裏默默地罵了一聲,面上卻不動聲色地說:“牆壁太髒了,我有潔癖。”場面一下子尴尬了,這時一個女生打圓場說:“算了吧,你叫兩個人過來玩,我們就不揪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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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張涵薇松了一口氣,立即打開手機通訊錄,狼狽地把頭埋地低低的。
說真的,在被舍友叫來之前,她覺得并沒有什麽。根本沒有想到這些男生會令她完全沒法招架,甚至于感到很反胃。
輕浮,很玩的開,有過很多戀愛。逢場作戲更是拿手絕活,虛僞地令人厭惡。
也許是她接觸男生不多的緣故,她曾以為男生就該像那個人那樣:愛穿單襯衣,喜歡攝影,拍一貧如洗的天空和廊下打盹的貓。對着她就說不上話,可盡管是那麽笨拙的樣子,卻依然可愛不已。
他是全然幹幹淨淨的少年,和這些人完全不同。
張涵薇在腦海中描摹着他的樣子,鼻子就不可抑制的酸了,手指一頓,停在了通訊錄的第一個名字上:晨默。
幹淨的晨,安靜的默。
【兩個笨蛋的初次相遇】
她遇上晨默的時候剛讀高中。申請加入學生會的時候她進了校刊部,當文字編輯。晨默也申請了,不過他喜歡攝影,主要負責圖畫。
她記得很清楚,那時盛夏午後,天空剛落過一場暴烈的雨,窗外的樹葉綠得發亮。校刊部裏沒有別人,只有她在那裏趕一份稿子,噼裏啪啦把鍵盤敲得狂響,混合着門被輕叩的聲音。
她扭頭一看,便愣住了。
當時的感受刻骨銘心,用古書上的四個字解釋,那就是驚為天人。門口站着一個少年,穿着天藍色的薄衫,就是當時的窗外一貧如洗的天空的顏色。身材很高挑,膚色是微微接近鄉間泥土路的黑,五官深刻,如工筆細描。
他挎着單反的相機包,向她露出拘謹的笑,扭捏了半天才問:“我想找個人來當我的模特,請問同學,你……那個……有空嗎?”
那聲音好聽得适合去唱民謠。
張涵薇一時頭腦空白,迷迷糊糊地答應下來。
他把她帶到校外公園的草坪上,拿給她準備好的道具:巨大的蝴蝶風筝。
“等下你就随意地擺姿勢吧,沒關系的。”他抿了抿唇,似乎對于指導模特很害羞,撓頭想了半天憋出這麽一句話。
張涵薇也很難為情地說:“……我是第一次當模特,什麽都不會啊。而且我長得不好看,還是……不要了吧。”
說着她就有想把風筝還給他的架勢。
“沒關系的,我覺得你……嗯……很好啊。”他連連擺手,睜大眼皺着臉,形容詞貧乏地安撫,還結結巴巴地吃了個螺絲。
那可憐兮兮的眼神看得張涵薇的心砰然一跳,像被下盅似的不由自主地點下了頭。
最後她只能咬牙硬上,無視那個鏡頭的存在,自顧自地放風筝。很久以後她想起來這些不禁暗嘆自己太不厚道了,怎麽說也該給人家一個靜止的POSE,而不是讓晨默辛辛苦苦地一個勁抓拍。
拍攝結束後兩個人并肩走回學校,他自我介紹說他叫晨默,這次的照片是為了進入校刊部而拍的考核作業。
晨默說話的時候,張涵薇注意到他手中一直很寶貝地拿着那個蝴蝶風筝,好奇地問:“這個風筝是哪裏買的?好漂亮。”
他一愣,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個……我自己做的。”
“诶!好厲害……我都不會。”張涵薇發自內心的感嘆。
晨默聽她這麽說,眼睛忽然發亮。
“你想學嗎?我可以教你怎麽做。”
“啊?!可以嗎?”
“當作你做我模特的報酬啊。”晨默微微一笑,眼睛彎成兩道橋。
話雖然這麽說,但晨默忘了和她約定好日子,張涵薇有點小失落,以為他只是随口說說。之後校刊第一期發行,晨默以她為模特的那組風筝照也發表其上,一時間學校裏的每個人好像都認識她,走在路上都會有人跑過來問說你是不是照片上的那個人。
這種一夜爆紅的感覺令張涵薇受寵若驚,但一想到替她拍照的那個人是晨默,心裏又橫生出一種莫名的驕傲感:她并沒有令他的作品丢臉。
晨默來找她的時候她完全沒有防備,那時是亂哄哄的午休時間,靠門的一個大嗓門女生沖她大喊:“喂!張涵薇!晨默找你!”
“晨默?這名字好熟啊。”
“啊,是那個攝影師吧!”
“哎唷,是他是他!”
午休時候班級裏的人還挺多,這會兒一下子如同炸開的油鍋,衆八卦同志七嘴八舌地議論,兩只眼睛像雷達一樣在他們兩個人中間掃來掃去。張涵薇的臉上不由得火辣辣,忙低着頭匆匆跑出去來到他面前。
“你怎麽過來了?”
晨默低着頭看她,略略緊張地問:“我來教你做風筝,你有空嗎?”
張涵薇一呆,原來他并沒有随口說說,高興地點頭。
她沒看到背後是衆人熱辣滾燙的灼人視線。
第二天,晨默成為了她的緋聞男友。
【睜開眼你身邊少了誰】
張涵薇凝視着手機通訊錄的那個名字許久,手指微顫,最終略過。
她見時機差不多,就借口離開。外面的夜風很涼,她猛吸入一口涼氣,大腦清醒了很多。
但那種難受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她不想回宿舍,乘公車到一個很遠的影院停下。看電影能不用思考地度過兩個小時,然後就是洗洗睡覺,第二天起來又是嶄新的一天。她美滋滋地盤算着,但進入影院看排片表的時候心卻沉入了谷底。
她看到了《2012》的3D版。
在心裏鬥争了很久,她花了80塊錢買了這場的票,進去後工作人員給她一副3D眼鏡,她沒有戴,昏昏沉沉地看完了整場電影。
那種感覺好像回到2009年,她正在看沒有3D的2012。
當時她的左手邊隔一個位置,坐着她喜歡的男孩。
三年前小鎮還沒有影院,她和晨默還有其他的朋友一起打的去稍繁華一點的市區影院去看這部當時很轟動的電影。這不算約會,他們不是兩個人,但是她還是覺得很緊張,出發前的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挑位置的時候她甚至不敢坐在他旁邊,晨默也沒有刻意地要坐到她旁邊來,兩個人自然而然地挑了位置坐,中間隔着一個女孩,那個女孩是晨默的同班同學沈莘茹。
那部電影高潮疊起,但她的注意力卻完全不能放在那上面,眼睛好像長歪似的,吃力地想往左邊看。但又不想被旁邊的沈莘茹發現,她恨不得拿個手術刀把眼角擴個180度增加餘光範圍。
放完出來後朋友們都起哄,非要晨默送她回家。晨默被他們鬧得臉微微泛紅,張了張嘴不好意思地說:“那個……你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去?”
張涵薇低着頭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到她家的小區有一段很長的狹窄的夜路,晚上基本沒什麽人,只有慘白慘白的路燈。兩個人都不怎麽說話,氣氛莫名地非常緊張。
晨默忽然問她:“你冷嗎?”
“有一點……”
“把手伸出來……吧?”
“啊?”
張涵薇猛地一呆,難道他要牽我的手?!
這麽一想,她的手心居然緊張得微微發汗。下一秒她又憂心忡忡地想如果被他牽着手黏糊糊的被嫌棄怎麽辦?
晨默在她胡思亂想的空檔把手伸過了一來,并沒有牽她的手,而是往她手裏塞了一個圓圓的盒子。那觸碰的瞬間好像有電流噼裏啪啦地順着神經末梢直接突破神經元。
她側過頭驚訝地看了看晨默,他的眼睛一順不順地盯着前方,好像剛才的動作都是她的幻覺。但是晨默的鼻尖在燈光映射下一顆細小的汗出賣了他。
手心裏的東西沉甸甸的,她攤開來,那是……一盒木糖醇?
“……口香糖?”
她納悶地低聲,晨默聞言渾身一震,一臉慘白地掃了她手中的東西一眼,迅猛如風地把它掏了回來。苦大仇深地在褲兜裏掏啊掏,又掏出了一個圓形的純黑小盒子。
他別過頭去,聲音悶悶地傳過來:“我……我拿錯了。”
“哦……”
那副故作淡定的緊張搞得她也緊張異常。
她打開來一看,裏面是一個動漫扭蛋挂件:倒三角的劉海,風紀标志,披着校服的小人,雙手撐着拐子,腦袋上還頂着一個小黃鳥。
“……18?!”張涵薇忍不住激動地叫出來。
“你不是喜歡這個動漫人物嗎。”他還是別着頭,語氣聽上去,有一點……別扭?
“喜歡啊。”張涵薇寶貝地把盒子捧在手心,餘光偷觑着晨默那為自己感到開心而開心,但又好像有點吃醋的臉,默默地在心裏加了一句:
但更喜歡你。
【美夢裏有怎樣氣候】
張涵薇摸着包上的那只扭蛋挂件,她上大學後已經用了皮質的包,扭蛋挂在那上面顯得有些幼稚。她苦笑了一聲走出電影院,坐上末班車回學校。
末班車上零零落落的幾個人,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扭頭看窗外不安寧的夜色。
車站牌立着一顆光禿禿的樹,車子啓動時張涵薇一直盯着它看,難過的情緒像一壇發酵的女兒紅,在地底埋了些年,突然挖開蓋子,濃稠的味道令人不知所措。
她忍耐不住,最終打開了手機,手指發顫着給晨默發了一條短信:
“這座城市沒有櫻花林。”
下一秒手機傳來短信回複的叮咚聲,她的眼皮一跳,緩緩地點開。
“你發錯了吧?”
張涵薇眼圈一紅。
她沒有再回複,把手機放進包裏,把頭靠着颠簸的車窗,居然有了一種迷迷的困意。眼前仿佛有一片櫻花飄落,她閉上眼睛,黑暗中瞬時是鋪天蓋地的四月櫻花,綻放在家鄉的那座小鎮。
她夢到她和晨默一起相約去看夜櫻的晚上。
她坐在樹下,晨默帶着單反相機在拍櫻花。沈莘茹知道他們要兩個人單獨來賞夜櫻後都問他們是不是約會,晨默看了她一眼,忙澄清說這是校刊部的一期內容,他們兩個是負責人。就這麽簡單。
張涵薇聽後心裏很失落,她那時候緊張地說不上話,其實是在心裏隐隐地期待,期待晨默昂首挺胸地說:我們就是約會啊,怎麽樣。
雖然他們确實是為了校刊前來的。
晨默穿着被月光染成月白色的襯衣,深入櫻花深處,驚起一灘被風四散的花瓣,好像下起了漫天的櫻花雨。張涵薇神情一恍,跑過去摸了摸他的衣角,唔,是實體。
“怎麽了?”
他深邃的眼睛從鏡頭後面轉入她的眼中。
“沒……沒什麽。剛剛突然有一種你是漫畫裏的錯覺。”她幹巴巴地笑。
晨默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張涵薇頓時覺得自己有點丢臉,跑到一邊假裝看櫻花,突然有一株九十度垂直向下生長的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剛想轉身招呼晨默一起看,突然楞住。
晨默的鏡頭正小心翼翼地對着她。
他看到她回頭,忙快速地不自然地轉到別處。
張涵薇的心髒頓時漏跳了一拍,臉色即便是在月光的照耀下也紅得宛如滴血。
她的頭腦發熱,湧上來一股莫名的沖動。她深吸了一口氣,佯裝兇神惡煞來掩蓋不自然,走過去沖晨默說:“你剛剛在拍我?”
他的整個身體都僵硬了,愣了半晌乖乖地點頭:“恩……你剛剛那張照片角度很好。”
趁着勇氣未消,她再度湊近,眯了眯眼,壓下心頭的一丁點抑郁:“……沒別的了嗎?”
他緊張地看了她一眼:“別的……什麽?”
算了。
張涵薇眉間垮成八字,轉過身。
笨拙是他的可愛之處,也是他的不可愛之處。他不想透露他內心的想法,那就這樣吧。反正有什麽關系呢,能和他這樣安靜地在櫻花樹下相對靜坐,月光皎潔,歲月靜谧,她已別無所求。
【我在墾丁天氣晴】
在張涵薇将被夢境裏的櫻花雨溺斃的時候,她被人叫醒了。
司機叫醒了她,她晃了晃頭,看清末班車已到了終點站。她打了個瞌睡,沒想到坐過了站。
她搖搖晃晃地下車,準備打的回學校。
出租車司機是個中年大叔,在聽土搖。張涵薇頭疼地說:“師傅,麻煩能換個廣播頻道嗎?”
司機熱心地說沒問題,然後調到了……天氣預報。
“A省……B省……”
就在張涵薇快被催眠的時候,一個地名把她從深淵中拉醒,睡意魂飛魄散。
E省的一個小島,那是他們畢業旅行去的地方。
為什麽今夜總有東西來時刻戳痛她的神經?或者,只是因為回憶的困獸太兇悍。一旦稍微放出牢籠溜達,它就立刻反噬,把心髒咬得支離破碎疼痛不堪。
那時候高考已經完畢,大部分人的志願都有了錄取結果,大家就籌劃着一起出來玩。首個晚上是篝火晚會,一群人聚在一起玩很常見的真心話大冒險。
轉筆轉到了好幾個人受罰,中途張涵薇也不幸中獎。她想如果選了真心話,那他們肯定會揪着自己問她和晨默的關系。
在同學眼中他們是板上釘釘的情侶,但事實上他們真的沒有躍出那一步。
兩個人就像蝴蝶,一只栖息在牆的這端,一只在那端。偶然在月光下相見,想飛過去,又害怕會驚擾到對方。只好假裝沉睡,靜靜等待。
最後她選的是大冒險。
那群人誠心想讓她犯難,讓她立即跳下湖裏游泳100米,辦不到的話就選擇真心話。
她大眼瞪小眼地和他們對峙,忽然晨默出聲說:“我代她做。”
“喲~~~”
大大小小的起哄聲像波浪一樣此起彼伏。
“不用……”張涵薇皺緊眉頭,“那我還是選擇真心話吧。”
她話音剛落,一個女聲就迫不及待地響了起來。
“我想問,你和晨默真的是男女朋友嗎?”
果然不出她所預料的那樣,她看了提問者一眼,卻意外地看到一雙很犀利的不甘的眼眸。
是沈莘茹。
她張了張嘴,把視線調向晨默,他正專心致志地看着她,就好像無數次他看着鏡頭那樣,那麽用力,那麽認真。
她鼻頭一紅,嘶聲說:“我們……不是。”
頓時,全場嘩然。
【想告別偏未晚】
她答完真心話,就推脫身體不舒服,上了旅館的房間倒頭就睡。
但是怎麽也睡不着,腦海中不斷地回放着高考之後的景象。
當她知道自己的分數的時候,完全是六月裏驚天的一個霹靂。于是她隐瞞了任何人,整個人頹廢消沉,低調地閉門不出,甚至連畢業晚會都沒有去參加。
QQ也一直隐身,她沒有回複任何人的消息,連晨默都沒有。
但她對一個人的消息起了反應,那就是沈莘茹。
她在QQ上問她:你想知道晨默志願填了哪裏嗎?
她關掉了對話框,隔天忍不住回了一條:他填了哪裏?
對方居然立即回過來:他的第一志願是X大。
X大,張涵薇苦笑了一笑,哪怕她這回高考不失利,恐怕也考不上。
對話框接着嘀嘀地響:我也填了X大。
張涵薇沒有再回她。
就在她輾轉反側的時候外面傳來了叩門聲,接着是晨默的聲音。
“你還在睡嗎?”
張涵薇從床上爬起來把門打開,心情不是很好地問:“有事嗎?”
晨默被那口氣一刺,好像做錯事一樣輕輕抖動了下眉間,說:“沒什麽大事。我向旅館的老板借了一輛雙人自行車,可以環游整個小島。我看你心情似乎不太好,剛好可以出去走走。而且晚上不會像白天那麽熱。”
他緊張地看着她,似乎怕她不答應。
她悶悶地點頭,兩個人坐上雙人自行車圍着漂亮的環形小島慢悠悠地騎。
遠處是火紅的篝火,但他們兩個人好像私奔一樣,偷偷摸摸溜出了很遠,逐漸地看不清那道火紅。兩人騎到了一個瀑布前,在竹樓裏坐在一起聽水流。
安靜了一會兒,晨默說:“你這十多天都沒有理我,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
晨默悶悶地看着她:“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考去了哪裏。”
張涵薇沒有說話,天地間只有不知疲倦的奔騰水流。隔了一會兒她才慢吞吞地開口:“我沒填志願,我打算複讀。”
晨默神情怔楞。
“別說我了,你呢,被X大錄取了嗎?”她笑得陽光燦爛,伸手去拍他的肩。
他點頭。
她語氣輕快,似笑非笑地說:“那就好。對了,有樣東西要給你。”說着從包裏掏出一只八音盒。張涵薇示意晨默打開它,剎那間裏面的音樂随着山泉的水流相和着叮咚作響。
“你聽過這首歌嗎?”
晨默尴尬地搖搖頭,“我是音樂白癡,伴奏的話絕對聽不出來。”
張涵薇無語凝噎。
“走吧,天色很暗了,該回去了。”
“恩。”
兩個人拍拍屁股重新坐上了雙人自行車。返回的路上只有風聲,鳥兒歸巢,星子滴落,小島快要深睡,只有他們還在山中說着悄悄話。
“來年我一定會努力考上好的大學。比如X大。”
“嗯。”
“到時候再來這裏旅行吧。”
“兩個人嗎?”
“對。”
“那到時候我陪你放風筝。”
“說好了啊。”
【望不穿這暧昧的眼】
到宿舍的時候她拿出手機看時間,發現那裏有三條短信,是一個小時之前發來的。
發件人是……晨默。
她點開來看:是你嗎?在我這裏顯示的是陌生的號碼,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還有一條:我知道是你。
最後一條:對不起。
她眼睛刺痛地合上手機,內心如枯井般沒有波動。
誰對不起誰?誰都沒有對不起誰。
她曾經很恨晨默,在她第二次高考成績下來的時候。
那次她并沒有考砸,但是她的分數線沒有達到X大的投檔線。在那年畢業旅行沈莘茹很挑釁地把那張X大的錄取通知書在她面前晃的時候,她就發誓一定要考上X大,絕對不能讓沈莘茹近水樓臺先得月。
但她還是失敗了。
晨默打電話過來問的時候,她說還要再複讀一年。晨默問她為什麽?她一時心焦,把沈莘茹的這個原因給抖了出去。如果她現在妥協了,那他們就真正的異地了。像晨默那樣好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被別人給搶走了。雖然她也是個笨蛋加悶騷,但也很努力地想改變自己,想要盡力争取那個人。
所以她想,為了晨默再浪費一年青春也沒關系。
其實迫使着她做下這個決定的還有一個重大原因……那就是在複讀的第二個學期,她基本不怎麽和晨默聯系了。大家有了各自的生活,彼此出現了交錯的軌道,她自己也被學習忙得焦頭爛額,這完全可以理解。
但是……內心的不安卻隐隐作祟。她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因此更加想到晨默身邊去。
然而這不安還是應驗了。
晨默聽後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說:“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你不要再複讀了。”
“我和沈莘茹……已經交往了。”
張涵薇僵在電話這頭,眼睛好像戴上了一層無形的墨鏡,世界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沉入了暗無天日的地底當中。片刻後有一層憤怒的岩漿洶湧地噴薄而出,她說不清是對自己的憤怒,還是對晨默抑或是沈莘茹的。
她只知道那種感覺是恨。
她聽了晨默的話,沒有再複讀,而是去讀了外地的一個學校。同樣的,她沒有再度和晨默聯系,換了手機號也不告訴他。
她沒有辦法原諒他。
可是她糊塗了,其實至始至終,晨默都沒有答應過她什麽,也沒有以她的戀人自居過。
他最多只是她的緋聞男友,當年她送他的八音盒,裏面的那一首歌就是暧昧。
她曾以為晨默是喜歡她的,但是他從來沒有親口講過。她自以為的那種感覺,可能只是流言蜚語紛擁而至而來的錯覺,于是溫柔如晨默,選擇不去捅破那曾砂紙。
所以他遇上了什麽人,和什麽人交往,她都沒有去介意的資格。
但在想通之前,她還自欺欺人地覺得,那是晨默為了騙她去上大學不要浪費青春的一個謊言。然而感情哪有那麽多難言之隐。
她偷偷摸摸地跑去X大,打聽到晨默那個系的課表,戴了頂鴨舌帽穿着風格迥異的衣服混跡于學生中。
相見不如懷念,在那裏……她看到了晨默和沈莘茹出雙入對地聽課。
她呆了很多天,從以為只是巧合到逐漸相信到雙眼噴火到心灰意冷再到最後一笑而過。
【月光曾照睡蝴蝶】
大二暑假的時候她回了老家,表弟今年剛高考完,到他們家來串門。
他們感情向來不錯,但是高考是她的黑歷史,所以表弟和他閑聊的時候刻意避開了他的考試成績或者想去哪裏上大學的敏感話題,只随即地聊一些其他的。
突然間他想起了什麽,特別誇張地說:“老姐,我們果然是姐弟啊,太有緣分了!”
“哈?”
“我高考的考點在三中,就是你們的那個高中啊。而且特別巧的是還是你的位置。”
“我的位置?”
“是啊,上面刻着好幾遍你的名字。”
“你的考點在幾班。”
“唔……我想想,一班吧。”
“那張桌子……是不是還有一個小黃鳥挂鈎。”
“有點記不清……”他皺着眉片刻後點了點頭,“想起來了!有的。”
張涵薇的面色僵硬,看起來依舊很平靜,但是無論表弟怎麽叫她,她都沒有反應。
她在九班,而且從來沒有在桌子上刻過名字。
晨默在一班,他的挂鈎曾經斷過一次,和她小抱怨過。她就跑遍小鎮在一家很偏僻的雜貨店買了一只獨一無二的挂鈎。出于她的私心吧,她喜歡的那個動漫人物上也頭頂了只小黃鳥。這種曲折的告白,他肯定看不出來。
于是那張桌子是誰的,一目了然。
他是喜歡過她,可到底兩個悶騷只能大眼對小眼,折騰了三年,也不曾折騰出山盟海誓轟轟烈烈的愛。只有似是濃烈卻實際單薄的喜歡,湮沒于江湖不見的洪流。
或許正因太淡薄,才沒有足夠的勇氣開口,只能訴諸于隐秘的銘刻。才會在彼此交錯的軌道後,覺得不知該怎麽回頭。縱使字跡仍在,它也終究會模糊,就像前塵隔海,而他們無力泅渡。
他說,我叫晨默。
他沒說,我喜歡你。
她也沒說。
他後來對她說,和沈莘茹已經交往了。他故作輕松的口吻,卻奇妙得讓她聽出了一絲悄然的遺憾。她揉揉酸澀而模糊的雙眸,回憶裏纖塵不染的少年會泅過時光的深湖而來,似乎仍是那年夏天午後幹幹淨淨的模樣,一貧如洗的天空藍,工筆細描的眉眼。
兩個人就像蝴蝶,一只栖息在牆的這端,一只在那端。偶然在月光下相見,想飛過去,又害怕會驚擾到對方。只好繼續沉睡,靜靜等待。
等他們醒來,月光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