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浴火之凰(八)
“何事——”樓澤立身于風中, 冷眸淡淡瞥向百蕪。
百蕪單膝跪地,胳膊搭在膝上,猶豫不決道:“她身上佩劍中的劍靈已經蘇醒, 這說明……”
“說下去。”他神色一暗。
百蕪本是垂着頭, 說到一半, 忽然擡頭直視他的眼睛。
“她體內暗藏的神力, 再壓不住了。哪怕這次再次封住,假以時日, 封印仍會裂開。詛咒之神很有可能已不在這世上,若是她——”
下一瞬,樓澤開口冷冷打斷百蕪。
“不必再說。”
“風神大人!”百蕪直立起身,神情嚴肅,“您要三思。”
百蕪本事傀儡, 無心無情,可任意改變形态, 聽命于炀川。
可不知何時起,他有了自己的意識。
“此事我自有決斷,繁月在何處。”樓澤行至門處,盯着透進來的光, 表情微冷。
“她在神界療傷。”
“喬天也在?”
“是——”
“你可以回去了。”
“風神大人?”百蕪眉頭一蹙, 想再争取一下。
“回去。”他厲聲令道。
“是。”眨眼間,百蕪的身體裂開縫,整個人慢慢消失不見,亂在風中。
樓澤推開門, 幾步走到風橪身邊, 輕聲問她。
“可有受傷?”
“沒有。”風橪搖了搖頭,問他, “元彗人呢。”
“挽蘿已經找到他。”
“那我們便動身去春裏城。”她擡頭看他,眸中帶着詢問意味。
“好——”樓澤低眸看着她眼睛,耳畔的風輕輕吹過,再墜落。
元彗最終沒有跟過來,年筱曉和百蕪留在河安山莊內寸步不離的看着他。
因樓澤與炀川在的緣故,他們四個很快便到達了春裏城。
一名鏡妖聞風前來,與他們碰面。
“你是——”風橪視線慢慢過去,目光有了一瞬停頓。
“我是妹妹憐冰。”憐冰走過來,身邊還跟着一個蛇妖。
風橪記得,這個蛇妖上次也在憐冰的身邊。
在憐冰受傷的那段日子裏,就是他在照顧她。
不想他今日也在。
風橪徑直走過去,開門見山問她:“我們要找一名攜帶白虎珠的男子,可能就在春裏城內,你是否有辦法找到他。”
“這個簡單。”憐冰淡淡一笑,她翻手一擡,“任何事物,只要在這鏡下,皆會無所遁形。”
她話音剛落,天空下驟然聚起鏡子鋪展開,懸于他們頭頂上方,鏡內景象随後映現出來。
在鏡中,蛇妖班祁辰的模樣變成了一條蛇,挽蘿則是火凰模樣。
鏡中,憐冰身上皆是鏡子圍繞,炀川身邊盈着火,樓澤衣襟擺動。
唯獨風橪一身黑紫色及地長裙,在鏡中姿态高傲,目空一切。
“這是……”憐冰眉頭一擰,身體慢慢退後一步,沒能将後面的話說出來。
樓澤神色微微一動,上前一步擋在風橪面前,輕動指尖掩去了那模樣,沉聲問道:“可曾尋到了白虎珠的下落。”
“風神大人稍等片刻。”憐冰一瞬閉了眼,口中不知念叨着什麽,過不多時,忽地瞳眼展開,看着樓澤道:“我找到他了,請随我來。”
一間破爛的稻草屋內,他們找到了鄧豐吉。
鄧豐吉滿臉灰塵和血腥,拿着一把破刀不斷地磨,聲音刺耳。
聽見腳步聲後,他走出來,笑容可怖。
“果真叫我等到你了。”
他的目光是尋着炀川去的。
樓澤知曉炀川的想法,揮袖将他攔在身後,囑咐道:“炀川,切記只奪回白虎珠即可,莫要再殺生。”
“我聽你的便是。”炀川冷冷瞥向鄧豐吉,神情傲然冷漠。
他對這個人有零星的記憶。
“你奪走了我的一切。”鄧豐吉拿出藏在懷中的白虎珠,周身黑氣纏繞。
“是你自己不要的。”炀川動了動手指,輕扯了下唇角,“也是你親手毀掉的。”
炀川記得那天的事。
幾月前,自己曾對鄧豐吉動過殺心。
那火是燒向鄧豐吉的,但他抛棄一家老小,自己逃命去了。
他用全家人的性命,換自己生,還将此事栽在炀川頭上。
炀川自是無所謂。
殺一個人還是一家人對他來說沒有區別。
他就沒想鄧豐吉活着。
“那是?”風橪盯着那團濃重的黑氣,神情凝重。
挽蘿來到她身邊,同樣表情不太好:“他靠着白虎珠的力量聚集了方圓百裏的怨氣,如今的他,怨念深重。小心行事,莫要被那怨氣傷到。”
“知道。”風橪擡手抽劍,作勢就要沖上去。
樓澤按住她的手腕,将她抽出一半的劍身推回去,淡淡道:“你在一旁看着即可,白虎珠乃是神器,就由我和炀川收回。”
“可是……”
“無論如何,你都不要出手。”
風橪還在猶豫着,樓澤已與炀川一同閃身上前,擡手便要奪了那白虎珠。
鄧豐吉面如死灰着擡眼,忽然将白虎珠舉在頭頂,一瞬間,黑氣彌漫開來。
風橪被那黑氣迷住了眼,再看過去時,挽蘿已經不在身邊。
她以血啓陣,頃刻間逼退了怨氣。
炀川本就只用了一份力去,見鄧豐吉突然召喚怨靈,硬是将力收回體內,後退幾步。
樓澤同樣清眉微蹙,退至他身邊。
“哈哈哈——”見他們連連退開,鄧豐吉忽然間狂笑起來,将那白虎珠捧于懷中,“這神器果真厲害,真是……天助我也。”
炀川哪裏容得他胡作非為,當即一掌上去,正對鄧豐吉心髒。
鄧豐吉動作倒是迅敏,兩手死死抓住白虎珠。
白虎珠內靈力聚集,驟然一刻,一白虎從珠內跳出,迎着火跳過去。
炀川瞬間收了手。
“小心!”挽蘿見狀飛速來到炀川身邊,展開雙臂抱住他,硬生生接下那一招。
須臾,炀川與挽蘿齊齊跌落地面。
她身體摔在地面上,忽的吐出一口血來,鮮血濺上白頸,像是那夜亂行殺戮的火焰。
“誰允許你擋過來的!”炀川眼睜睜的看着她費力爬起身,下一瞬,猛然間起身躍至半空中,右臂蓄開火焰,一拳過去。
“就憑你,也敢傷她。”他的聲音像那撕裂草木的火焰,卷着怒意,試圖吞噬一切。
鄧豐吉拿出白虎珠來,企圖再一次抵擋住他的攻擊。
可是觸怒了火神,哪裏會留下活口。
這一次,樓澤沒有攔住他。
漫天火焰升騰起來,短短幾秒內,鄧豐吉肉身盡毀,唯有白虎珠掉落在地,在火焰中愈發通亮明澤。
聚起在鄧豐吉身上的黑氣被一瞬打散,開始四處逃竄。
但炀川沒想去管。
他拾起白虎珠後轉回身,走到挽蘿身邊,将她打橫抱起來。
做事不計後果,才是火神本來模樣。
他生來如此,無從去改。
挽蘿臉頰聳拉在他胸膛,右手無力擡起,慢慢在發上摸索起來。
炀川低眸瞥下去一眼,漫不經心問她:“在找什麽。”
“我的發簪……不見了。”她慢慢答。
他重新擡起頭,眼前盡是落日餘晖,聲音渾厚醇淨。
“不用找了,我再送你個新的。”
烈火随風停,可怨氣仍在無止境蔓延。
風橪雙指一并,指揮佩劍上前撐在怨氣中,将怨氣盡數收去。
怨氣收進之後,又有要往外冒的趨勢。
樓澤輕卷衣袖,聚風成牆,将那劍完全隔絕開來。
可那劍一下子不受控制起來,四處亂刺。
風橪見狀縱身一跳,入了那屏障之內,急喚道:“憐冰,幫我!”
憐冰撐了面鏡子進去,陡然間,鏡子顯現出鄧豐吉的模樣來。
他藏在劍中,陰森森朝風橪笑道:“就算是我死了,我人間豈止只有一個我。”
“口出狂言!”風橪抽出懷中符紙落在劍上,默念着什麽咒語。
須臾之間,鏡子碎開,長劍落地,黑氣碎的四分五裂,最終消亡。
一襲黑氣從鏡中跑出來,一頭撞進風橪心口。
她頓時唇邊溢出一絲血來,緊接着,整個人失去意識,身體下跌。
樓澤一瞬破了那屏障,擡手接住了風橪。
“風橪——”他輕喚她的名字。
憐冰快步進來,俯身下來,端詳片刻,擡眸看向樓澤:“風神大人,她這是邪氣入體,需立即為她渡進真氣,将那邪氣逼出來。”
說完,她站起身道:“請風神随我來。”
炀川将挽蘿帶回了火神殿,那時,她已經睡着了。
炀川坐在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将神息渡進她體內。
那一刻,他怎麽也想不到她會闖進來,為他擋住攻擊。
就算那道氣力落在他身上,對他來說亦不算什麽大事。
可她卻偏偏護在他的身前,甚至還弄傷了自己。
若此事發生在往日,炀川定會覺得可笑。
但那一瞬,他只覺得怒上心頭,唯有殺了那個傷了她的人,才能洩憤。
他忍了幾日沒有殺生,卻因她,終究沒做到。
倒是可笑。
“百蕪——”炀川松開手,轉眸落向一處黑暗。
“火神大人,你喚我。”不消片刻,百蕪從那處黑暗中走出來,面色平靜。
“去為我尋一發簪來。”他道。
“不知大人想要什麽樣式的發簪。”
他忽地沉了眼,腦海中一瞬閃過,那熊熊火焰中的鳳凰。
“紅色的。”炀川聲音落下,如同砸進無人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