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浴火之凰(七)
幾個時辰過後, 落日無影,暮色沉沉。
年筱曉坐在桌前說了一長串,呼吸吐納片刻, 拍桌肅色道:“事情就是這樣……我們絕對不能帶他一起走, 萬一他又突然控制不住仙力, 添亂子怎麽辦。”
風橪不為所動的坐在她對面, 支肘偏頭,指尖在桌面上輕輕畫圈。
“你不是很會騙人嗎?騙他留下對你來說輕而易舉, 何必為難。”
這些日子以來,風橪變了,也沒變。
她還是原來那種性格,只不過更慎重小心,也變得更加強大, 無論是內心還是這副身軀。
年筱曉一直很好奇,那個生下來就沒了父親、幼年喪母、失去家人朋友獨自成長的除妖師, 究竟會變成各種模樣。
直到自己遇見了風橪。
她樂觀有趣、善于助人、內心通透、心裏卻有不為人知的傷痛。
年筱曉沒見到那個魯莽熱心、頭腦簡單的半吊子除妖師。
那個人,早已随聶将心一同離去。
對于風橪,年筱曉早有耳聞——跟在最強除妖師聶将心身邊的廢柴除妖師。
從見到風橪第一面的時候,她就知道, 風橪并非沒有天資。
相反, 風橪可能比聶将心更适合做一個除妖師。
但是,在風橪身體內,有一股力被深深壓制住。
不僅如此,她體內大半靈力都被用來壓制這股力, 以至于她能發揮出的, 只有餘下一小部分靈力。
不過年筱曉從未跟風橪提及這件事。
看她的模樣,想是她自己都不知曉此事。
年筱曉一向不是多事之人。
既是有人刻意要讓風橪如此, 那她也不必多此一舉,做這無用之事。
緘默片刻,年筱曉後知後覺開口,犯難地看着她。
“我騙了他半天,騙得我自己都要信了,他就是要跟着,還說要是你我不帶他去,他便要自行前往春裏城。”
“他倒是有情有義。”她手下一緩,淡淡道。
“現在哪裏是誇贊他的時候?”年筱曉一瞬驚一瞬靜,忽而可憐兮兮的看着她眨眼睛,頹然道:“要不,你去試試?”
她看着年筱曉這副神情,冷地別開眼,卻心中一軟,輕聲道:“罷了,我去勸他。”
年筱曉聞聲跟變戲法似的,一瞬改了臉色,呼出一口長氣,喜上眉梢,好心提醒道:“那元彗一口一個大道理,說話像是和尚念經,你當心別被他繞進去。”
風橪挑眸白了一眼過去:“這話你怎的不早些說?”
“早說你能被我诓了去?”
“……”風橪收回眼,話頭跑到挽蘿那裏去,“挽蘿,以你所見,要不要帶元彗一起去。”
年筱曉:“……”你方才分明不是這樣說的!
風橪明了年筱曉那一眼的意思,順着自己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我們是三個人,正好聽一聽挽蘿的想法,畢竟元彗的性子,她比你我更了解些。”
挽蘿定了定神,慢慢回她。
“且帶他去罷,路上我會保護他。”
年筱曉聽了她的話,心裏卻隐隐不安。
另一間房裏,炀川盯着一處靜靜看着,幽幽地嘆了口氣。
樓澤面沉如水,走向他。
“為何嘆氣。”
“我原想着她一再挑釁我,只覺得煩。不想她竟留着我送她的……”話說了一半,他又不說了。
“簪子?”樓澤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
這不像是炀川的行事作風。
他陰着臉,悵然地翻騰着掌中火焰,面上是忽明忽暗的光影。
“我弄碎她一個簪子,這才賠她一個。”
樓澤望了眼阻開隔壁的那面牆,神情陰沉不定,眼神不言而喻:“想奪她性命的,豈是你一個。”
“你在說誰?”他定睛看去,卻是無動于衷。
任何人的生死,對他來說,皆無足挂齒。
樓澤頓覺自己走了神,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眸驟然深沉,重重道:“風橪。”
炀川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聳了聳肩。
“若她只是一個人類,我們也會視而不見。可你知道她不是,樓澤。”
“她是不是人類,對我沒有不同。”
“對你是沒有不同。”炀川瞳中一瞬割裂開鋒芒,風馳電掣般起身,握着他前襟将他推在牆上。
“砰——”的一聲響驟散開來。
炀川一身皆被戾氣盡染,指間握得發白,壓低聲音呵斥道:“我們當初費了多大的勁兒才封印的詛咒之神,如今你要讓這一切努力前功盡棄嗎?”
他沉眸驟然一縮,不做聲。
炀川額上的青筋跳了跳,牙根一緊,慢聲繼續。
“這世間不只有她一個人。”
樓澤擡擡下巴,目光冷澄,與他平視道:“她是我的唯一。”
“唯一。”他松了手錯開身,悠悠笑道:“就因她一個人,你就要置神界的安危于不顧。你難道忘了當初為何要封印詛咒之神了嗎,神界之主。”
樓澤理了理衣裝,眼底悠地聚起寒氣,聲音一冷,從谏如流道:“我沒有忘。”
“我只當是你忘了。”炀川擡腳便走,行至門口時,餘光瞥過去一瞬,”當年,是你主張封印詛咒之神。如今,你也該做出你該有的決斷了。”
“發生了什麽?”炀川剛一出來,年筱曉便自作主張和挽蘿過來探個究竟。
他反手将門關上,一眼都沒留下,已施施然離開。
挽蘿看着他衣玦飄飄離開的模樣,忽地埋下頭,悶悶道:“他們兩個說不好方才已打過一架。”
那一道聲響傳來時,她們房間的床都跟着一顫。
“不一定。”年筱曉晃了晃手指,糾正道:“風神大人不像火神大人,不是那種會随意動手的性子,說不好,只是火神大人單方面發火罷了。”
“風神大人怎麽不會?他也有七情六欲。”挽蘿身體微傾,輕擡了一眼,又複低下頭,“再者說,火神雖喜怒不定,可也并非會無緣無故發火。定是風神大人說了什麽,這才惹惱了他。”
年筱曉為她說這幾句的勇氣感到佩服。
這年頭能尋到為炀川仗義執言的人,實屬不易。
風橪去找元彗的時候,他全身緊繃的坐在椅子上,發怵着看着她。
似乎是在怕她。
“聽說你想同我們一道前去春裏城。”她在距他還有幾寸的地方停下,僵硬冷漠的神情盡量柔和下來,低首望向他。
他壓低着頭,轉瞬間瞳仁緊縮,努力按住自己另一只手,急道:“你快走。”
風橪這下才反應過來,他不是怕她,而是因控制不住體內仙氣,身體才會出現異樣反應。
看來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風橪也不多言,轉身就走。
忽然間,一股氣力在她耳邊擦過。
而她腰間的劍頃刻出鞘,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飛過去抵禦住不斷沖過來的仙氣。
風橪猛地回頭,擡手抓住劍柄。
手中劍卻像不受控一樣,拽着她的身體就直直朝元彗刺過去。
不好!
她瞳孔猛地擴開,連忙朝旁處一躍,另一只手抓住手腕,用力往回拖。
可那劍卻不知為何,一定要攻擊元彗。
元彗在一旁默然起身,冷峻的一張臉忽然間從中間裂出一道縫來,冷意森森的朝她笑。
“你不是元彗。”風橪驀地蹙眉,在那一瞬間,劍身片刻收了力,安然被她握在手裏。
“我自然不是。”那人阖下眸子,過不多時再睜開眼,已換了副面容。
“元彗他現下在何處。”她提劍指着他。
“他還活着。”他朝左右兩邊擰了擰脖子,正面對向她時,冰冷的聲音裏雜着一絲笑,“但你卻要死了。”
還未等他說完,那人就已握劍朝她疾步過來。
話音在“死了”那兩個字落下時,風橪聚氣于掌中,揮劍打下他的劍。
那人臉上表情未變分毫,手中再次冒出一把劍來,一劍飛向她心髒。
兩把劍皆為他憑空變出來的。
風橪腳底生風,身體上提半步,急急退後到牆邊,口中念叨着什麽,手指一揮,利劍已裂成七把,直接朝那人過去。
轉瞬間,那人刀尖一停,忽然就化身在風橪身後,對着她就是一掌過來。
風橪側眸一看,當即側身躲開,拔出腰間除妖棍護在身前。
幾番落空,那男子仍不死心,指尖頓然長出利甲,通身漸漸變得透明。
知他又要突襲,風橪握緊了除妖棍,全神貫注着警惕起來。
不知為何,炀川忽然出現,往那虛空冷冷下令道:“百蕪,住手!”
靠近風橪的那道急風驟然停下,須臾便化出人形,朝着炀川和樓澤恭敬作揖:“火神大人,風神大人。”
“我已告知你莫要再對她下手,你為何不聽。”炀川走過去,一拳重重落在他身上,“你這般不聽話的傀儡,我倒是第一次見。”
百蕪被炀川一拳打在地上,垂了垂眸,沉聲回他:“屬下只是想為大人分憂。”
“分憂?”炀川不屑擡眉,嗤笑一聲,“白虎珠可有下落。”
百蕪默了眼,不再回他。
炀川:“既是傀儡,就好好做個傀儡。再有這樣的事,就別等着我趕,你自己走。”
“是。”百蕪從地上起來,單膝下跪行禮,低眉順眼片刻,不忘掀眸再看風橪一眼,道:“屬下有一事,要禀報風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