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浴火之凰(四)
炀川聽的一愣, 難以置信的看着樓澤,不信邪的繼續問下去:“你怎麽還在這裏。”
“我決意留下。”樓澤一身矜傲,神态自若。
“真的……?”風橪一瞬回過神, 唇角揚起來, 轉身看着他。
“嗯, 不走了。”他微掀眼簾, 意味深長的望着她,“我留下來陪你。”
躲在不遠處的年筱曉:“……”
她現在到底應不應該出去?
“實在亂來。”炀川幾步過去, 握拳按出聲響,“神界豈可一日無主。”
“我不在時,千離會暫管神界。過往二十年,不就如此?”他淡聲道。
“你倒是讨了份閑情惬意,這就是你身為衆神之主的表率?”炀川眼尾掃過去, 眉目間皆刻畫着惱怒,“因為她才留下的?”
“炀川, 你對她未免有太多敵意。”樓澤單手背于身後,面沉如水。
炀川忽地笑了聲,不知怎的突然擡手,一個瞬行過去, 捉住風橪後襟, 将她拽于自己身前。
“樓澤,你且細看着,她是誰。”
風橪兩腳微微離地,揮了揮胳膊想要掙開他, 卻是徒勞。
可惡。
她一點防備都沒有。
“她是誰不用你來告訴我。”樓澤眼色一冷, 步子稍作停頓,再走過去, 将手一遞,“因你處處刁難她,我才更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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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橪趕緊雙手抓住樓澤,仰頭看着他。
“……樓澤。”
聽了那兩個字,炀川霎時間松了手,将那笑一并隐了去。
“如今你連名諱都允她稱呼了?”
風橪斜斜望過去一眼,轉瞬又躲在樓澤身後,探出頭道。
“風神大人,今日偷盜白虎珠的殺人兇手看樣子是抓不到了,您要與我們一同去河安山莊休息嗎?”
炀川眉頭忽地一揚。
一炷香後,河安山莊。
在與老莊主闡明緣由後,風橪将樓澤他們帶進了房間,一下拉上門闩。
年筱曉早已在此處等候風橪多時,這一刻,偏又沒有現身。
風橪靜坐片刻,忽然一道聲音陡然入耳。
“你怎麽把他們都帶回來了!”
這是年筱曉的聲音。
風橪四處掃了掃,知曉這是她用的傳心術,遂一低眉,指尖在桌面上輕輕畫圈。
風橪在心中慢慢道:“你以為我不想甩掉他們兩個的嗎?他們是神,我怎麽甩的掉。”
天地可鑒,她只是跟樓澤客套了一下,不想他竟然二話不說答應了。
這也就算了。
誰想就連炀川也跟着過來了。
年筱曉很快傳回來一句:“你怎麽說服老莊主相信他們與你同行的,一看穿着就露餡了好不好。”
風橪扶着額頭:“我說是我遠方表哥,因為這次的兇手實在腦子對付,拜托他們來幫我的。”
年筱曉頓了頓:“那挽蘿呢?你表姐?”
風橪:“對……對啊,你怎麽知道。”
年筱曉:“……”
年筱曉:“那你說現在怎麽辦。”
風橪:“還能怎麽辦,我一會兒就收拾行李,入夜後趕緊跑路,我們悄悄的走。”
“咳咳——”就在此時,挽蘿忽然間重重的咳嗽了兩聲,擡眸看向風橪,“風橪……你們說的話,我們都聽得見。”
風橪把頭垂了下去:“……”這下完了。
年筱曉:“……”還好我人不在,安全。
炀川陰沉的瞪了風橪一眼,舉步往外走。
挽蘿也跟着走了出去,關好了門。
半晌過去,房間裏只剩下樓澤與風橪。
風橪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酸澀的雙眼,朦胧視線擡起時,瞥見樓澤走向她,半低下身子。
“為什麽要跑路。”他雙臂撐在她身旁,唇附在她耳畔低喃,“你在躲我。”
“我沒有。”她虛心回他。
“好,那我換一個問法。”他直起身離開她身邊,在她對面坐下,“風橪,你在顧慮什麽。”
這不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可她還是冷不丁心頭驟跳起來。
逆着光,風橪瞄見樓澤的手搭在桌沿,骨節勻稱分明,如玉雕琢一般,線條冷峻優美。
她喉嚨動了動,繼續低着頭。
“風神大人多慮了,我只是。”風橪停頓一瞬,遲疑着開口,“人神有別,以前是我考慮不周,才在言行舉止上屢次冒犯于您,還望大人莫怪。可現在,該分的清楚些了。”
“這就是你顧慮的東西。”他神色淡漠。
“難道風神大人覺得不該嗎?”她恍然擡眸問他。
“若你我心意——”
風橪猝然起身,身上劍穗猛地挑起,急生打斷他:“風神大人會錯意了,讓我心儀之人并非是您,另有其人。”
樓澤悠然起身,與她四目相視,眉眼平淡,半晌,唇角勾上一絲輕嘲。
“你向來行事不管不顧大膽率性,幾時這般小心謹慎過。我在你身邊,不想竟讓你如此害怕。”
風橪眼睛灼灼盯着他,一下子講不出話來。
她怎麽可能不怕。
冷漠高傲如衆神,怎會準許身為人類的她留在他的身邊。
她還什麽都沒做,火神炀川就已視她為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她怎麽敢奢想和他在一起。
她無法成為神,又入了仙界的黑名單。
這一世,只能為人。
樓澤是衆神好不容易尋回的衆神之主,斷不會讓他轉而為人。
聶将心甚至在生命終結之前,都在想着能以羁絆之力,與溟宋相伴一世。
但她沒能做到。
不管是溟宋聶将心,還是焱夜郁洛遙,甚至是君昧南風。
都沒能相愛之人厮守終生。
若是她踏出這一步,讓樓澤淪到成為衆矢之的,落得一個衆叛親離的下場。
她怎麽能忍心。
自己本就是孤身一人。
就算獨身終老,亦無以為懼。
風橪何嘗沒想過勇敢一次。
卻怎麽都忘不掉,那一夜畫念入她夢境所說的話。
“因你的出現,樓澤會遇見他漫長生命裏第一個劫難。”
夢中,風橪顫顫巍巍追上去:“那如果想我幫他的話,能為他做些什麽?”
畫念看向她,神态冷然:“離開他。”
“那若是我……不願離開他呢。”
“那他會離開你,從這中六界消失。”
思及此,風橪心髒一瞬抽痛,背過身去。
“你走吧。”她說。
在樓澤走出門外的那一瞬,她吸了吸鼻子,眼淚險些掉下來。
“火神大人你且走慢些,我跟不上你了。”挽蘿走在炀川身後,快步追趕他的腳步。
他走在前面,充耳不聞,甚至還加快了步伐。
“我……”
下個字還沒能掉下來,挽蘿就被炀川擒住她的脖頸,整個人被推在樹幹上。
他視線上挑,施舍一般看着她,神态皆是冷的:“誰準你多話的,不要命了嗎。”
挽蘿目光落下來,如朝露般亮澄的雙眸安靜盯着他,竭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挽蘿……知罪。”
聽她服軟,炀川倏地冷彎起唇角。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跟着那個人類是何意圖,再有一次讓我發現你護着他,我會親手除掉。”
“挽蘿,不懂火神的意思。”她咬緊下唇,一字一頓地回他,慢慢地,呼吸的空氣變得稀薄起來。
“不懂——”他微微揚眉,聲音低沉喑啞,手上加重一份力,目光幽暗,“你當自己有幾條命。”
她眼睫跳了一下,暗暗咬緊牙關,神情決絕。
“我活着一天,便會護他一天。”
“那此刻開始,你不必護了。”炀川手臂用力将她甩在地上,“如曦讓我留着你,可你實在不識擡舉。”
他手掌朝地一按,手中蔓延出火焰,灼燒刻成火神劍。
挽蘿心中微微一沉,急忙起身,蹑手蹑腳退了幾步,抖着聲音慢悠悠問:“一直以來,你是因為冰神大人的緣故,才留我一條命來?”
“是。”他凝視着她,目光幽邈深邃。
劍刃刺在地面,盈出一行烈火來。
在那似明似暗地的火光中,她得見他那張冷漠淡然的面容。
挽蘿驀地一怔,神情如同僵硬住一般,勁上的紅印分外惹眼。
“所以那年你将我從魔王焱夜手中救出,與他一戰,也并未因我而起。”
他顯然早已忘了那年情形,微仰下巴,冷冷一哂道:“我要的是與魔王一決高下,與你何幹。”
“不想,竟是我錯生了貪念。”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許久,阖眸悻然道:“如此,我就把這條命還給你。”
大火卷席而來,挽蘿緊閉雙眼,卻滿心都是那個當年踏火而來的神。
魔界地火有別于神界的火,先吞噬其身,再一寸寸侵蝕其意識,哪怕身成焦土,一顆心仍是完好無損。
就算是神,一旦踏入此地,也有可能有去無回。
那是她第一次浴火成凰。
她知道,他并非是為她而來。
可就算如此,她仍忘不掉那個護在她身前,與魔王焱夜一戰的火神。
挽蘿曾以為,自己能一直這樣望着他。
哪怕是挖空心裏才能靠近他一分,見他一面,都是好的。
芮杺曾問她:“挽蘿,火神炀川本就不好惹,你為何非要一次又一次去他面前送死。”
他們不知道,她要的無非只是多見他一面。
再貪一眼,夢中那個高高在上的神。
百年前,神仙兩界皆嘆七神世間難得,容顏如玉。
卻不知百年之後,六界動蕩,最先受到波及的,便是這七神。
焦土的氣息漫上來時,她聽見疾風搖動烈火的聲音。
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