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浴火之凰(三)
炀川冷了眼中笑意, 居高臨下的看着樓澤。
“樓澤,你不要同我說,你是因這區區一人類, 才突發善心, 阻止我殺戮。”
片刻逝去, 樓澤擡起眼簾, 手持風神戟,一身肅穆之意。
“近些年來你身上的殺戮之氣愈發嚴重, 若再不收手,恐會吞噬你自身。”
炀川略一動眉,清隽面上沒什麽表情,只當是聽了個笑話。
“就憑這三言兩語,你也想讓我停手。樓澤, 你怎變得如此天真。”
“人我帶走了。”樓澤微不可察的壓着唇角,眸意幽深, “炀川,好自為之。”
風橪思緒未明,見他離開,小跑着跟了過去。
保命咬緊, 跑!!!
年筱曉比她更快的追了過去。
炀川留在原地, 面色平靜如常,一雙清眸含煞,忽地笑了聲,重複這一句。
“好自為之嗎。”
挽蘿盯了他背影幾瞬, 咬了下唇, 移身而去。
“站住——”炀川背對她,一聲令下, 身上殺氣四溢,“我沒說你也可以走。”
她腳步瞬間僵住,急呼出一口氣,轉過身看他。
“不知火神大人還有何吩咐。”
Advertisement
“我的話你幾時聽過。”炀川話音剛落,人已閃至她面前,手掌狠捏過她的手腕,“火凰,你都不知怕的嗎?”
“怎會不怕。”挽蘿目光如炬,神情異常堅定,眸中卻閃着淚光,聲音微顫着,“我怕這烈火日夜燃燒不息,終有一日也将會吞沒你。”
“巧言令色。”炀川手上又渡了幾分力,在她手腕上壓出一片暗紅來,“還嫌死在我手上的次數不夠多是嗎?誰給你的膽子讓你這般同我講話。”
“你從沒殺死過我。”她雙眸直直盯着炀川,又向他走近半步,“鳳凰浴火,涅槃重生。倒是你,身為火神卻只會終日殺人為樂嗎。在你大開殺戒之時,可曾想過,六界中那些曾被你殺死親友至愛的生靈,又該如何存活下去。”
猝然間,炀川眸中燃出火色來。
他一瞬松了手,握拳時迎風揮袖,一劍疾刺過去。
挽蘿沒能回過神來,右肩就已被他用火刃刺穿。
火燎燎的痛一寸寸染在骨上,她悶哼一聲,鮮血順着劍刃墜落而花,一瞬開敗。
“啪嗒——”
她擡眸對上他無情視線,忍痛又往前一步,傷口被利劍再一次刮開。
“你是火神炀川,如今你最應做的事,便是尋回神器白虎珠。”挽蘿臉色臉白,疼的抽了一口氣來,“那是你的東西,亦是神界的東西,只能由你來尋回。”
她曾三次在火海中重生,卻哪一次都沒有這般痛。
他這一劍下來,豈止是刺中了她肩膀。
“我要做什麽事,輪不到你來指揮。”炀川面色鐵青,毫不猶豫拔劍而出,迅捷扔了那劍。
炀川力氣極大,挽蘿被他拔劍動作一引,她身體前傾一瞬,險些摔倒在地。
他走過去,一掌用力握住了她的傷口。
挽蘿沒有防備,忍不住“嘶——”了一聲,環在眼眶邊的眼淚掉了下去。
炀川落眸盯着她,面露不屑,手上再重了三分氣力。
“方才還一副無懼生死的樣子,現下知曉痛了?”
挽蘿不禁彎眉狠蹙,身體晃了晃,下意識扶住他胳膊。
僅是一瞬,她又小心松開。
旁人皆言火神喜怒無常,濫殺無辜,殺人如芥,無惡不作。
挽蘿卻知道,他并非如此。
他殺的都是惡人和命數将盡之人。
可火向來是有路即踏,不死不生的。
在他出手後,不免有無辜者喪生。
即便炀川無意殺盡那些人,可火神的火,一旦燃燒,除非全數皆毀,否則斷沒有停下來的道理。
遂火神所到之處,皆是一片生靈塗炭,寸草不生。
他從未後悔和愧疚過。
其他少數人的生死,根本無法撼動他。
對炀川來說,他的目的就是除惡,人本脆弱,傷亡皆是在所難免。
他沒有憐憫和心痛這種感情。
所以任何人的生和死,對他而言,具同無物。
冰神如曦明知他此為欠妥,仍是選擇了無視。
炀川生性狂妄不羁,衆神的規勸與懲戒,他從未放在眼裏。
但挽蘿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那深淵的盡頭,會噬滅他的驕傲、硬骨和銳氣。
如今六界動蕩之際,神界斷不會準許他再行殺戮,亦不會再繼續對他置之不理。
炀川的過錯,終究要來一人承擔。
察覺到自己身上的傷口已近愈合,挽蘿眉眼輕動一瞬,訝然盯着他看。
“火神大人,你這是……”
“你說只能由我來尋回那白虎珠,如今換我說——”他的聲音鮮活張狂,似那日月星辰下生生不息的野火,“我命你來為我帶路。”
漫無目的的路上,風橪十分罕見的沒吭聲。
樓澤伴她身側,尾音下挑着問她:“我來見你,你不高興了。”
“啊——?”風橪一下子從思緒中抽離出來,六神無主的瞄向樓澤。
“在想什麽。”他視線溫柔過來,輕聲問她。
“樓澤……”意識到自己叫了他名字,她神情一亂,笨拙的補上了兩個字,“大人。”
以往她都是偷偷喚他名字。
第一次見他名字被發現的時候,那場景眼前還依稀可見。
她可不想被冠上襲神之罪。
樓澤見她忽然慌了雙眼,慢慢輕笑一聲,偏頭看着她。
“無妨,你怎麽喜歡就怎麽稱呼吧。”
“真的可以嗎?”她眸中偷閃過一瞬欣喜,小心翼翼的望着他。
“當然。”他擡手輕揉了下她的發,聲音清和平穩的叫人安心。
因他輕輕的觸碰,風橪微紅了臉,壯着膽想要去捉他的手時,樓澤已收回了手。
“樓澤——”她慢慢叫着這個名字,唇角不自覺挑起,眸中漾着清澤、罩着竊喜之緒,低頭問他,“方才你怎麽會來?”
“你很意外。”
“是啊。”她格外認真的點了點頭,兩手指尖點了點,“雖然之前每一次你都能救我,但你怎會知道我在此處的,明明離得那樣遠。”
樓澤站在她身側,滿身清貴之氣,眸中灌着淡漠,悠悠回她。
“無論你身在何處,我都能感知到你。”他的聲線低沉悅耳,話間皆鋪着輕描淡寫,“只要我想,就會來到你身邊。”
風橪被他寵溺的語氣蠱了耳朵,睃着眸瞧他,不正經起來:“那你是——想我了嗎。”
“想啊——”他忽地彎了身,手握成拳叩了下她額頭,俯身盯着她,行止有度,“想是你又闖禍了,這才前來。”
“……”
她就知道樓澤不會說什麽好話,虧得她瞎期待了一番。
饒是躲不過他那雙好看的眼眸,風橪湊近了些,直直望着他:“那你還回去嗎?”
“你想留我。”幾字離唇,一席暖風饒過他身側。
“可以嗎?”她心下一橫,軟了語氣問他。
“你已無事。”他直起身,定定看着她,聲音涼潤,“我便不再耽擱。”
風橪被他這話一下敲回現實,回頭找了找,已尋不見年筱曉的身影。
……
這個年筱曉,怎麽總是關鍵時刻開溜。
銀兩本事皆無,一雙腿跑的倒是極快。
“既然你走都走了。”風橪垂頭喪氣的擡眸。
樓澤聞聲看回來,垂眸不言。
“能不能送我去找挽蘿,我需要她的幫助。”她繼續道。
“只因此?”他眼神探究。
“還有……我在她身上用了困獸鎖,還未解開。”
“……”
風橪垂眸間,聽見樓澤輕輕一聲嘆息。
“這困獸鎖,只需你輕輕一拽,就能讓她來到你面前。”他視線輕柔,仿若一瞬看穿她心裏,“你留住我,究竟為何。”
她低頭不答。
樓澤亦不問她,直接拂身而去。
風橪哪裏會讓他走,一個箭步過去,擡手捉住他衣袖:“好好好,我說不就行了嗎,你別走。”
樓澤微斂雙眸,回身看她。
須臾,她已被他盯得有些臉紅心跳。
風橪別開眼,“現下火神大人必定在挽蘿身邊,我拽回這困獸鎖,豈不是将火神一并帶過來?萬一他又要殺我,那我恐将小命休矣。”
樓澤偏頭掃過她微紅臉頰,下一瞬,挽袖去碰她的指尖。
“別——”風橪猛地開口,話音一止,就見挽蘿和炀川齊齊站在她的面前。
此時,炀川一只手還握在挽蘿肩膀處。
“非,非禮勿視。”風橪匆忙背過身去,用手蒙住雙眼,說話結巴起來,“我不是……有意打擾你們的。”
炀川在風橪背後乜了眼,一瞬松了手,走向她。
“方才那一戰未分輸贏,你再與我……”
“既知她怕你,又為何吓她。”樓澤站在風橪身邊,冷目視他,很快打斷那句話。
在炀川的認知裏,沒有怕這樣東西。
他面朝樓澤,輕蔑勾着唇。
“區區人類而已,傷便傷了,死就死了。樓澤,你莫非是心疼了不成。”
“嗯,心疼。”樓澤直白迎回去,幾個字毫不猶豫的落下。
風橪背對衆人,立于這風中,心跳忽然一空,接着亂了陣腳。
這一瞬間,好像迢迢六界,天地滄海,只剩了她這一個人。
獨自心動不已。